《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95节 洋玩意儿
岷江,古称渎水、汶水、阔水,发源于松潘与九寨沟交界的岷山南麓,当曲口以上称作沱沱河,河长374千米,当曲口至巴塘口称作通天河,河长815千米,自北向南流经茂汶、汶川、都江堰,穿越成都平原的新津、彭山,眉山,至乐山汇流大渡河,再至宜宾三江口与金沙江汇流,始名长江。
从三河码头上船,沿了大龙河下行到双度府,便汇入了大渡河,一条长江直通到重庆府。
于家的快船载了三个中国人:于信达率着田小刀程小炮,再有三个洋人:李路易、约翰和维希。
李主教派来四个西洋技师,约翰的测绘早已完毕,维希负责设计,带了图纸回去审批,李路易则是取他的药箱,只留了诺克和马丁在三河县,一个盯着材料,一个盯着施工。
此是枯水季节,四百余里的江流平平缓缓,又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把快船把得稳稳的。
三个中国人三个法兰西国人,大多的时候都聚在船头,或观赏两岸的绮丽风景,或谈论些趣闻逸事,一路行来,倒不寂寞。
两日后,下午时分,船泊朝天门码头。
三个洋人自回了川东教会。
这重庆,三个娃娃已是来过的,虽未逛得多宽的地盘,但于这朝天门附近却是来来回回地逛了几遍的,大体的路径自是熟悉,何况冯舵爷的忠义社总坛就在码头对面。
冯什竹刚刚吃过午饭,闲了无事,正躺在软椅里晒着太阳。
听得喽啰来报,冯舵爷也顾不得袍哥大爷的派头了,从躺椅上翻起来,三步两步奔出大门,把三个娃娃迎入内府。
一番的袍哥礼节,一番地嘘寒问暖,冯舵爷从接过于老舵爷的书信,一边展开来读,一边安排丫环,引着三个娃娃径去后堂,吃饭休息。
三个娃娃吃饱喝足,再由丫环相引,回到内堂来。
冯舵爷把手中的信拍得啪啪响,笑眯眯地盯了于信达:“哎呀呀,小少爷呀,我已按老舵爷的吩咐,派下了人手,咱的六个亲随护卫,这几日,便时时地随在少爷身边,任凭少爷差遣。”
不仅六个亲随护卫,更有十数个的精明汉子,暗暗地护在周边。
于信达,小少爷,三河老于家五代的单传,怎容得一丝儿的差池?再说,重庆那地儿,龙蛇混杂,老爷子怎敢放任小孙孙乱跑?
冯舵爷送至门外,六个壮汉立在街边,一身的劲装,腰间都别着西洋短枪,再有三辆洋车,齐齐地摆在街边边。
三人上得洋车,坐定,三个壮汉拉了洋车,徐徐地前行,再有三个壮汉紧紧地贴在车边。
洋车,嘿嘿,这玩意儿,一听名儿便知,西洋舶来之物。
譬如,西洋之布谓之洋布,西洋之枪谓之洋枪,西洋之文谓之洋文,便是西洋之人吧,简称洋人,西洋之衣装,简称洋装,西洋之列国,简称洋……呃,No!No!“西国”这名儿是的,“洋国”这称呼,却没听过。
总之,大概,可能,凡带上个“洋”字,大凡皆是西洋舶来的玩意儿。
就说这车吧,咱中国人自古的就有车,不过皆是两轮。就是那个四轮之车吧,舶来咱国也已是数十年的了,不过么,嘿嘿,两轮之车,四轮之车,都是用马驾在辕上,拉了主人飞跑,何来的用人力来驾辕,拉了马车飞跑?嘿嘿,稀奇!
人力拉动,跑得飞快,嘿嘿,洋车,怎不稀奇?
洋车,这西洋舶来的洋玩意儿,最先出现在上海滩上,再由一些的洋人,把这洋玩意儿引到了西南的内地来。
咱重庆这地儿,得着水路的便利,许多的洋人洋货洋教纷至沓来,开得风气之先。也就数年前吧,一些个上海滩上的洋大人,许是上海那地儿不好混吧,来咱重庆闯荡。
嘿嘿,咱重庆,俗名山城,这“山城”的浑名儿,岂是浪得的?但看全城,依山傍河,没得一处的平地,那房那屋都建在坡坡坎坎上,且不说那街儿道儿窄窄的,更兼全城的爬坡上坎,没得个完。马拉之车,于这又狭又陡的坡坎,行走起来实实地不便啦。
不若,咱搁在上海滩边的那个人拉之车,试试?。
于是么,又一个西洋的新奇物品——洋车,从西洋之国飘洋过海,来得上海滩,再来得重庆。这洋车,把驭马的马夫改作拉车的车夫,省去了购马养马的费用,成本自是比马车低廉,更且方便又快捷,非常的适合“山城”的坡坡坎坎。于是乎,适者生存,这人力驱动的洋车,便生起根,开起花来了。
再后来,这洋玩意儿也不洋了,因为咱中国也产得这玩意儿。既是国产,若再带个“洋”字儿,实实地不妥,于是乎,改头换面,新瓶装旧酒,便纷纷地有了本土化的新名儿。
譬如哈,洋火,现今称作“火柴”,洋油,现今称作“石油”,洋烟,现今称作“香烟”,“洋马儿”,现今称作“自行车”。
这个“洋车”,嘿嘿,后来称作“黄包车”,因是人力驱动,又名“人力车”,在咱三河地面儿,又俗称“粑耳朵”。
粑耳朵?四川人都懂的噻。
粑耳朵?劳动人民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太形象了,太贴切了,太……嗯嗯,反正,这名儿,老叔我喜欢。
洋车这新奇的洋玩意儿,三个娃娃都是见得的,四川总督府,成都将军府,聘得不少的洋人为官为教习,西洋诸国派在成都的商务官员,也是不少的,其中一些个的洋大人,家中便有得这样的人力驱动的玩意儿,不过少用,因而也就少见了。
三个娃娃虽是见过这洋车,若论乘坐这洋车,却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遭儿,难免的兴奋且激动,一路的嘻嘻哈哈,一路的手舞足蹈,然后,吐舌而叹起来:哇噻,这洋玩意儿,坐车之人平稳且舒适,拉车之人快慢且随心,而且,坐车之人拉车之人,都忒地威风!
你看你看,道中之人见得这飞驰之车,都速速地闪在边边上。
哇噻,巴适!哇噻,安逸!
嗯嗯,这洋玩意儿,总须弄个回去才好。
当晚,宿在重庆分号。三个娃娃独占了一个院子,哦,外加六个壮汉,还有两个伙计随侍身边:张顺和宋有东。
重庆分号的周边,还隐着十数个壮汉。
第二日,先去裕丰德。
出得分号的大门,却为难起来:冯舵爷派的三辆洋车,此去却是四个人:多出个掌柜肖之林。
小炮指了小刀:“我坐车,你下车!”
小刀指了小炮:“我坐车,你下车!”
于信达为难起来:“小炮坐哩,于小刀不公;小刀坐哩,于小炮不公,这个这个,自家兄弟么,须是公平,这个这个……”
小刀:“公平……那么,咱俩同坐一车。”
于信达把嘴一扁:“想啥呢?别的且不说,单看那圆滚滚儿,哦,车胎,车胎,忒地不硬实,怎受得你俩之重?”
小刀小炮:“公平……那么,咱俩都不坐车。”
于信达又把嘴一扁:“说啥呢?哈,那车不空着了?”
小炮搔着脑袋:“你说你说,到底要怎个才得公平?”
小刀:“嘿,少爷历来的诡计多端,拿个公平出来噻。”
于信达眨眨眼睛:“这个……若是一个拉车一个坐车,自是不公平的,若是两个都拉车呢?嘿嘿,公平噻。”
于是,重庆的街头,有了这么一出笑话:三辆洋车在街上飞奔,第一车拉个胖胖的老头儿,第二车拉个嘻嘻哈哈的傻小子,第三车么,嘿嘿,两个后生拉了空车,撵在后面追。
道上的行人远远地望得车来,都闪在了街边边。
三车跑得片刻,便到裕丰祥,一家湖北粮行。
夏掌柜把众人引进内院,上得茶来:“肖老兄呀,可是又来照顾本店的生意?”
肖之林:“自然。只是此次的量儿有些大哟。”
夏掌柜:“嘿嘿,诚义实商号的肖大柜,嘿嘿,再大的量儿,于咱也不是问题……敢问肖兄,多大的数量?”
于信达把小身子带着小腿儿盘在椅上,见得肖掌柜拿眼色盯着他,把两根手指头儿举在空中。
夏掌柜:“两百担?”
于信达摇摇头。
夏掌柜:“两千担?”
于信达还是摇摇头。
夏掌柜:“两万担……你个小娃娃,莫不是哄我玩儿?”
肖之林:“哦,忘了引见。此乃我家小少爷,听得我说夏老弟与咱诚义实的老主顾,便一心地寻了来。”
夏掌柜一脸的狐疑,却盯了肖掌柜:“哦,于家小少爷嗦……只是,两万担,这大的数儿……”
肖掌柜点点头:“嗯,两万担,精米。”
夏掌柜搔着脑袋,盯了于信达:“敢问少爷,购这许多的米粮,却是因何?”
于信达:“这不,去岁,藏地大雪封山,把个禾苗都冻死了……”
夏掌柜:“呃,藏地雪灾,与成都坝子何关?”
于信达搔着脑袋:“哎呀,小孙儿一心地谋着救荒,急了言语。嘿,掌柜的不知哩,藏地大雪,冷得厉害,冻死牛羊无数……”
夏掌柜:“也不对哟。这藏地冷得厉害,与成都平原没啥关系噻。”
于信达:“嗨,夏掌柜说的自是正理儿。只是么,这藏地的寒冷,随了雪水直奔而下,害得咱川西坝子也受冷冻之害,田地都绝了收成。”
夏掌柜:“哦,寒流,寒流。”
于信达拍起手来:“是了,是了。夏掌柜果是见多识广,正是寒流。本来么,咱是有些存粮的,奈何这寒流来得凶,历时又长,年前还好些,咱家有得些许的存粮。自打开春,存粮没了,只得寻野菜,时下野菜也寻尽了,只得剥树皮,挖草根……掌柜的没受过饥饿之苦,不知那些百姓……唉唉,不说了,不说了……”
这家伙,说着说着,一边说,一边,说到后来,竟用手指头儿蘸了口水,抹在眼角边儿,哽哽咽咽起来。
夏掌柜也叹气:“唉,度荒嗦……”
于信达:“可不是?孙儿虽不懂甚的大义,但见家乡父老一个个的皮包骨头,实实地不忍啦……”
夏掌柜用手指敲着桌面:“不过……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