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该听张天师的话。”年轻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冷冷的,眼神还是那样淡漠,既没有憎恶也没有怜悯。话音未落,伸手凭空一抓,空沁就感到所剩不多的功力顺着四肢百骸倾泻而出,原本内息充盈的丹田与气海两处刹那之间空空荡荡。
恐惧感让空沁的头皮一麻,怔怔的望着这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枚桃核般大小、流光环转的珠子,他几乎立时猜到了那是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不知道往后你能不能记住这两话。你的东西先寄存在我这里,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取吧。”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依然躺在不远处呈昏死状的陶乌身边,伸脚轻踢了两下,眉头微蹙。
“你到底是谁!”空沁趴在地上嘶哑着嗓子问道,他不是傻子,知道这次的对手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何况话里话外的机锋还与天师府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去哪里。找你?”
“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谁也不不过,你可以叫我白先生。”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翠玉挂坠,抛到空沁的身前,便再也不理睬他了。接着也不知道对昏死过去的陶乌施了什么法,就见陶乌的身体急速的收缩,最终变成一只狗的大小。他抓着陶乌的脖子拎起来,只是几步,就消失在空沁眼前。
隔了良久,空沁才拾起那枚翠玉,触手温润、质地细密、晶莹通透,似乎能看到玉中有一簇冰裂纹。可是拿在手里又不似普通玉石那般坠手,一面有一道淡极了的刻痕,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会被忽略掉,弯曲的细纹,像是某种图腾。相反的地方同样是一个淡极了的小篆钰。
这是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吗?白钰?这个名字对空沁而言无比陌生。又歇了好一会儿,空沁摇摇晃晃的慢慢爬起来,辨识了一下大概的方向,在他的记忆里,离此不远处应该有座名为太虚的小道观,一路蹒跚着、缓慢地向记忆里的方向走过去。
陶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温暖,就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常年如春的故乡。等等,那个叫空沁的道士去了哪里?那柄幻化成蛇的金钱剑,不是已经刺入自己的骨髓了么?那么自己现在是生是死?
阳光从窗格间透进来,细碎的洒在他身上,周围一片安宁。他伸了个懒腰,躯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他想再睡一会儿,却骤然发现了异常!
自己的爪子怎么会变得跟狗似的,青鳞没有了,原本一身青黑色的皮毛现在也变成了棕黄色。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躯体变小了!撑起四肢,居然比桌子还矮,勉强能搭着桌脚站起来。没想到桌上正好是块大大的铜镜,而铜镜里的他,是只不折不扣的。大黄狗!
难道自己被空沁打到灵魂出窍附到了狗身上?不会的,不会的!那样他至少不会忘记自己怎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且现在也没有觉得魂魄与
躯体有什么不切合的地方。难道是被空沁施了什么古怪法术,而变成了狗?这个结论虽然很惊悚,但看起来却好象是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陶乌看着铜镜里的狗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张嘴想嘶吼一声,却分明听到自己像狗一样吠叫起来,急急收住声音,呆在当场。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一个面相和善亲切的中年妇人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个很大的陶碗。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但是蒸腾起来的袅袅香气告诉陶乌,那肯定是什么肉食。妇人把碗放到陶乌面前的地上,碗里果然是大块大块炖得酥烂的牛羊肉,陶乌还没明白妇人这是要干什么,愣愣的盯着她看。
妇人居然伸出手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接着又挠了挠他的下巴,唤他做大黄,然后对他说,快点吃吧,可别饿着了。面对饥饿,哪怕对目前的状况还是一头雾水,但也不会阻止陶乌对食物的热衷。对他而言,生死之外再没有什么比吃重要。于是不再愣神,埋下头稀里呼噜吃了起来,没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碗炖肉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把碗底的汤汁也仔细的舔食了,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安安心心的吃东西了。
看他把东西吃完了,妇人又笑着拍拍他的头,转身把空碗端走了。陶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遍,一肚子疑问不知道能问谁。
他悄悄尝试过变身,不过很可惜,没有任何用处。现在的他,似乎从里到外都是一只狗了,虽然能感受到体内属于饕餮的强大内息,但就像是被裹在茧中的蝉蛹,碰触不得。
一转眼,陶乌在这个庄园呆了好几个月了。虽然不明白自己被空沁打晕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连自己都嫌弃现在这副狗样子,但每天有吃有喝无所事事的日子倒也过得舒心顺意。甚至偶尔有那么几次吃饱喝足后,想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每每闪现出这种念头,体内团被封印起来的内息又会隐隐生出些波动来,瞬间扑灭他这点点好逸恶劳的小幻想。虽然不能言语,倒也不妨碍陶乌每天东晃晃西荡荡的听庄内的各色人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慢慢知道了这片园子里种的正是从长安宫苑里谪贬而来的牡丹,庄主姓秦,祖上好几代都是御用花农。从大隋到大唐,朝代更迭也不曾影响他们侍弄宫苑里的花花草草。兴许是岁长月深,对那草木也生了情,牡丹花被贬后,秦庄主也就带着发妻迁来了洛阳。
日子久了,陶乌也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推测出,自己是被某个人送到这里来的。而庄主夫妇对那个人应该是相当尊崇的,于是自己得以过上这等对人类而言都算是非常不错的好日子。至于那个把他送到此处的某人,陶乌便真想不到是谁了。
此外,似乎是这个送他来的某人给他取了大黄这个听起来就蠢到家的烂名字,每每被人唤做大黄,陶乌都忍不住呲牙咧嘴。话说这秦庄主虽然过着与世无争、闲云野鹤般
的逍遥生活,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比如已至天命之年,却膝下无子,两夫妻闲下来也是时常唏嘘。不过收留了陶乌后没多久,秦夫人居然有孕了,不但庄内的下人们都得到了赏钱,顺带陶乌那原本就已经很舒畅的日子更加好了数倍,每顿都有上好的牛羊肉,连给他睡觉的窝都换了最好的锦被。
再往后,便听着庄主两夫妇念叨自己真是专门带了福报来的。零零总总,让陶乌越发弄不清个所以然了。第二年春天,牡丹花刚开没多久,秦夫人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婴。秦庄主很是高兴,恰逢他精心培植的复色牡丹终于开花了,大家把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双色牡丹称为“洛阳锦”。一时间前来求购此花的人多不胜数,还有文人给这种双色牡丹取了“天香湛露”的雅名。于是秦庄主干脆给初生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秦香,希望她长大后能如这花般落落动人。
然而,秦庄主两夫妇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就发现这个婴孩虽然有对清澈乌黑的眸子,却是个瞎子。不过,最初的叹息,终究还是被老来得子的喜悦掩盖了。
陶乌对秦家添丁这事本来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好几次,他都觉得那个新生的婴孩儿,尽管是个瞎子,却似乎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从背后盯着他。
秦香从小就很乖巧安静,不但不怎么哭闹,甚至连话都说得少。或许是花农的孩子,天生就对草木有别样的感情,每年牡丹盛开的日子,她特别喜欢顺着花田里的小径溜达,用手去感触开得无比纷繁的花朵;其余的季节,她通常静静在花田边一坐一整天。
秦香虽然是个瞎子,但那双眼睛却漂亮得不像话,就像是两汪深不可测的幽泉。哪怕很少有聚焦的时候,但所有站在她面前的人又总觉得是被她注视着的。陶乌打心底里觉得这样的小孩子很可怕,尤其是不管日头多高多猛,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他的后背就会生出一股阴恻恻的寒气来,不由自主就想要躲着走。
可秦香偏偏好象很喜欢陶乌,刚能下地自己走,就会时常凑到陶乌边上。也不似普通小孩那样看着猫猫狗狗会好奇的去扯耳朵揪尾巴,倒是很温柔的抚摸着陶乌的皮毛,或是搂着他的脖子直接挂在他的身上。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陶乌心里就无比别扭。可是,陶乌的吃货本性又不自觉的喜欢亲近这个粉粉嫩嫩一看就很好吃的小姑娘。甚至有时候当秦香的小手搭到他的鼻子上的时候,还会不自觉的伸舌头去舔几下,权当是慰籍一下不能吃的忧愁。
而庄主夫妇早就认定了陶乌是上天送到秦家的福星,看到宝贝女儿也这么喜欢他,更觉得这是命中的缘分。不知道是不是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陶乌已经在秦家呆了15年了。秦香也从一个小婴孩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陶乌早已经习惯了她的无声无息。然而15年来,陶乌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小姑娘了,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恬静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