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的时候,随着一阵涩耳的,“吱嘎。”声,一辆老旧的牛车停在了祠堂外。陆光远拎着个旅行包,翻身从牛车上跳下来,虽然身上还沾着些草屑,但他并没有清理,只是简单的谢过那个赶车的中年人。
他走进祠堂的时候,研究所的人大多做完自己手头的事,三三两两的聚着聊天。他们已经是很熟的同事了,而且这种研究所有别于寻常的公司或者机构,上下级的界线不是那么分明。所以,尽管陆光远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其余的人看到他,只是打了招呼、问候一两句而已。
陆光远的助理比他早来一天,这时已经从后院跑了出来,自然的接过他的旅行包。这个小伙子叫周亚,现在正读研二,身上还有很浓重的学生气,开口便喊了陆光远一声陆老师。
“陆老师,约书亚教授已经到了,安排他住在四院的东厢。之前的测绘数据、天气数据、土样之类的分析报告都已经整理好了,大概明天就可以开始实际的挖掘了。”小助理一边往里面的院落走,一面单手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对陆光远说道。
陆光远点了点头,刚刚迈进第二进的院子,就看到左边一间屋里透出的桔色光晕。那间屋子的门没有关,使他一眼就看见了正盘膝坐在地上的柳烟,她面前支着张简易的桌子,一些纸张放置在左则,而她正微低着头往一个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那盏悬在她头上的防风灯,将她整个人罩在桔色的光圈里。此时的柳烟,神情十分专注,偶尔眨动着眸子,长而曲翘的睫毛令她的脸上,莫名就有了种灵动。一缕碎发从她的额际垂下,发尖略有点卷,恰好轻覆在她那截雪白的脖颈上,既俏皮,又隐约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防风灯虽然亮,那光却照得不远,尤其是在这种老屋子里。于是,柳烟周遭的黑暗,让在灯下的她,看起来愈发的像是副极具立体感的油画。陆光远张了张嘴,未了,却没有唤柳烟的名字,大概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得不忍去碰触。
他只是在这里顿了顿,便转过头朝第三进的院子走了去,并同时对自己的那个小助理说道:“小周,你去看看约书亚教授休息没有,如果还没有休息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助理应了一声,先是将陆光远的旅行包放到西厢房的里间,然后才转身又急急的去找人了。陆光远随手把屋角边的渔夫椅拖到了灯下,而后,又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不薄不厚的文件袋。
好在这地方还算凉爽,也没有什么蚊虫,否则,这种野外考古还真是挺折磨人的。尤其是这个废弃的旧祠堂,哪怕是大多数屋子的门窗都已经损坏了,但也远比野营强。至少地方够大,况且,比之不怎么通风的帐篷,已好了百倍。
不一会儿,那个有着一头栗色卷发,长得像石膏像一般的约书亚,跟随周亚进了这间屋。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一进门便开口道:“陆,你可来晚了啊……”
“我可没闲着,整理资料的时间长了些,所以没赶上和别的同事一道过来。”陆光远笑着摇了摇头,晃晃手里的那只文
件夹,再转头对周亚说道:“小周,你去把测绘图也拿过来。”
约书亚从陆光远手里接过那些文件,翻开来一看,是复印件,估摸着有三十多页,大多是些简洁的图案,偶尔一两张纸上会出现些文字。不过,那些文字显然年代太过久远,以他的学识,还不足以辨识出字里的意思。
另一边,周亚拉过来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白板,用磁钉把几张同样大小的纸,固定在了白板上,是同一个区域、不同类型的测绘图。做好这些,他又点燃一盏防风灯,移到白板的侧上方,屋子里的光线也跟着陡然变亮。
陆光远从他带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了几张复印件,摆到了那一叠测绘画旁边,同样以磁钉固定。做好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的对约书亚说道:“你可以比对一下这两套东西。”
其实,没等陆光远开口,约书亚已经认真的观察起来。陆光远带来的复印件,明显带着相当古朴的岩画风格,然而,又不同于寻常岩画那种粗放的线条。而且,约书亚虽然是小有名气的人类学教授,却对东方元素不那么谙熟。更何况,这几张纸上的东西,便是在见惯了古物的明夷研究所里,也算得上是少有。
过了半晌,约书亚遗憾的将目光移开,叹了口气,望向陆光远,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这些图案我以前好象没有见过……陆,你想说什么?”
陆光远又浅浅的笑了一下,将压在那只文件夹最下面一个信封拿了出来,从中又抽出了几张半透明的纸。纸上依旧是那些图案,但这一次,他将几张纸重叠到了一起,在灯光之下,叠合的图案居然隐约有了点立体感。
“啊……”约书亚看过之后,不由得惊叹了一声,显然,他已经看出了些门道。他后退了一小步,将这一套图纸与先前那套测绘图详细的比对了起来,“这是,这个难道是……某种宗教活动的场所吗?真是难以置信……”
“这个,我们暂时还不能下结论。”陆光远摇了摇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抬手在测绘图纸上点了点,才又开口道:“我们此前的推断可能有些偏差,毕竟这个地区并没有太多文献资料,可以提供给我们参考。如果不是借助电脑对各种数据的交差对比,也许我们只能将这里当成是一个,有古代人类活动的踪迹而已。”
他们两个一直围绕着那些图纸,谈到了深夜,陆光远心中十分兴奋,对于偏重于研究民俗的他而言,宗教活动场所,肯定比一个普通的古代踪迹,更有吸引力。只是,他们的讨论,还仅仅只是由这些图纸所引发的猜测,距离证实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柳烟并不知道陆光远已经到了这里,她看完分发到自己手里的资料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职业而言,她擅长的就是修补古籍,这种工作根本无须离开研究所的工作间。而就兴趣而言,她虽然对历史有些专业之外所延伸出来的爱好,却从来没有很仔细的去探究过某一段史实。
尽管,在柳烟认识了一堆妖怪之后,也曾有意识、或者说刻意的去查阅一些史料。可是,能看到的史料,与她遭遇的现实,简直
如同是两个不同次元的内容。她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史学家,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以及,妖怪们从古至今就活得普通人类的周遭。
她合上了那堆资料,把做了摘抄的笔记本放进自己随身的包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才蓦然发现,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房间一侧的简易行军床上,安琳琳匀长的呼吸,仿佛是在对柳烟说,都这么大半夜了,你也该赶紧睡觉了。
柳烟轻手轻脚的灭了那盏防风灯,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窗外朦胧的月色透过古旧的窗棱,不太真切的落在床前。就好象是一层似有似无的薄纱,罩在了她的眼前,令她的睡意迫不及待的涌起,不多时就把她拖进了黑甜乡。
陆光远与约书亚聊完之后,神差鬼使的又走到柳烟她们住的那个院落,却遗憾的发现,此时大家都已经休息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似自嘲、又似迟疑的浅淡笑容。
他抬手插到了外衣的口袋里,那里面有只盛放着一枚吊坠的小盒子。那是很有了些年头的物件,用龟甲打磨出的,比一元硬币稍大的椭圆坠子,一面是古拙的虫鸟篆,一面是雕刻得相当精细的洛书。
其实陆光远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着把这东西,做为礼物送给柳烟。况且,这坠子是他好几年前,无意中在一个古董市场上淘到的,过后整个就给遗忘了。不久前他遭遇过那次夜半惊魂之后,好些朋友都建议他带点什么辟邪的东西在身上。于是,就把这东西给翻了出来,可他重新将其拿在手里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想到了柳烟。
无惊无险,大家在埇晞镇呆了七八天,似乎一切都回复了平静。但真正觉得日子过得平静的,大概只有柳烟一个人吧。
陶乌看上去又变回到了一个彻头彻脑的吃货,每天除了在镇子里东逛逛西转转,就是三餐按时回到老祭家里。也不特别要求老祭做些什么,但就是吃得特别欢喜。
而杜仲,因为文皌的离奇失踪,不禁每天都忧心忡忡。他就不信一只活生生的妖怪,会这么凭空的从世界上消失,尤其是文皌脖子上还戴着他亲手做的符篆。可是,偏偏就像是有把无形的利刃,将他与文皌之间的联系,果断的切断了。
陶乌每每在吃饱喝足之后,见到唉声叹气的杜仲,会相当不走心的随口安慰一句半句。大意就是文皌那家伙,好歹也是妖怪,虽然蠢笨了些,可还不至于轻易就丢了性命。何况,在遇上柳烟、杜仲之前,她怎么着也在这个世界流浪过好长的一段时间。
杜仲以埇晞镇为中心,几乎找遍了周围一两百里的山林,却始终无从探查到文皌的踪迹。就连那日他跟踪过的,那个行为举止异常奇怪的墨楮,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杜仲向陶乌打听过墨楮的来历,但陶乌也只跟那人在电梯里打过一次照面而已,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底细。所以,能告诉给杜仲的答案,十分的有限。不过,他却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个看起来很精英的人,一定跟文皌有什么联系。哪怕是现在根本连丝毫的线索都没有,可他很信任自己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