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站了起来,用手帕擦擦手上的灰土。
一个胆子稍大的四旬妇人,上前一步开口道:“大小姐,俺们看您拾掇那块田,稻子长得可真好!还有王大哥家那地,也是听了您的话,如今收成才有了起色。俺们都是靠种地活着的,这几年就算风调雨顺,田里也长不出多少粮食来,寻思来寻思去,俺们就过来请教大小姐怎么种地了,要是大小姐忙,俺们就改天再来……”
想想,一群常年种地的佃户,跑来请教一个闺阁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怎么种地,这事儿还真是有些荒唐。
而此时,戴言与大皇子正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瞧瞧去,怎么围了一群人?”大皇子走在头里,戴言却蹙起了眉头,就像夏湘不愿戴言混入朝堂纷争,戴言也不愿夏湘跟宫里人有过多接触,不愿夏湘引起官场人的注意。
可大皇子要过去,戴言自然不敢多言。
夏湘用手帕擦干净双手,让碧巧搬了个锦杌,将锦杌放到树下,夏湘便坐到了锦杌上,笑眯眯说道:“我有什么可忙的?大家伙儿跑一趟也挺辛苦的。”
“怎么会辛苦,俺们庄上人就是身子骨好,有的是力气。”那妇人见夏湘笑容宽厚,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大伙儿都进来吧,别站在门外。我那法子也不难,几句话也就说完了。你们都进来听听罢,简单得很。”夏湘又让碧巧搬来几个小杌子,让年岁大些的坐下来听。这些庄上人瞧见夏湘是个有本事的。又不计前嫌,不由心里生出一丝敬佩来。
夏湘心里却在算计,这些佃户要交租子,若地里收成好,她们日子过的好,自己的日子也会好。即便她们不来找自己,自己也会把种田的法子告诉她们。偶尔帮她们调节调节地里的盐碱度。这会儿她们求上门来真不错,可以卖个好儿。
“我这法子很简单。首先是要肥地……”夏湘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将肥地、授粉、育种等等法子说了出来。
戴言和大皇子就站在院门外,安安静静听夏湘……白话。周玉年经过,忍不住点头赞叹:“嗯……我这学生……果然有继承我衣钵。成为说书先生的潜质。”
等夏湘讲完了种田的法子,这些佃户的表情则有些精彩。
“这……真的管用?”有人不死心地问了句。
夏湘忍不住轻笑道:“怎么?我还能藏私?我可是这庄子的东家,你们收成好了,我也能得到实惠不是?谁若用了我的法子,收成还是不好,租子减半!”
一听这话,佃户们便眉开眼笑,对夏湘的话也笃信不疑了。
夏湘心里有她的算计,这法子是教了。可管不管用她可不敢保证,毕竟她上辈子不是农科院的,而是美术学院的。若法子不管用。估计那佃户又得饿肚子,心里还得埋怨自己,万一心理扭曲,弄个小布偶,写上自己的名字,扎扎扎……多不好啊!
所以。法子管用,收成好了。那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法子不管用,收成不好,那租子减半,佃户也不会吃不上饭。
表面看来,夏湘好似因着佃户的不信任,赌气说了这一番话。可有心人自然听得出,大小姐真是给了佃户们一个天大的好处。
大皇子忍不住点点头,喃喃自语:“这小姑娘,真可谓宅心仁厚啊。”
戴言不由抿了抿嘴,夏湘虽不是恶毒之人,可宅心仁厚四个字形容她还真是不合适。夏湘,可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
这不,刚给个好处,就动起了小心思。
“如今,我搬出了府,府上把这庄子彻底交到了我手上。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佃户们点点头,表示知道。
“我还是个小孩子,大家或许有些不放心,怕我胡闹起来将你们赶出去,或者一个劲儿地加租子,又或者跟着你们一起吃不上饭……”
佃户们没说话,却都红了脸。
“今儿只想说,你们放心就是,府上把这庄子给了我,我夏湘便是亏了自己,也不会亏了你们。你们只要听我的话,安分守己,日子自然会一点一点好起来。日后,大家都要拧成一股绳子,心聚到一起去,若谁家有个病啊灾啊的,能帮的就帮一把,不能帮的也关心关心。不要分什么上游村下游村,更不能为了争水,建坝拦水。有了好的法子和赚钱的主意,大家坐下来一起琢磨,一起商量。久而久之,咱们庄子便会富裕起来。这日子……也会越来越红火。”夏湘脑袋微微歪向一边,露出个宽厚的笑容来。
佃户们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此起彼伏响起了应和的声音:“小姐说的对!”“一定听您的。”“全凭大小姐做主!”
“那大伙儿就散了罢,天色也不早了,也该回家准备饭菜了。”夏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西天的云霞将她圆圆的小脸映出一层暖色来。
大皇子站在门口,表情便与方才不大一样了:“这小姑娘,不仅宅心仁厚,还聪明得很!不,不仅仅是聪明,简直是个小神童!”
一个九岁的姑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已经不是“聪明”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戴言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不过是个聪明些的丫头,你也太夸张了些。”
大皇子从未在戴言面前言明身份,戴言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大皇子少有敬重,平时说起话来很随意,少有忌讳。
“绝不是夸张!”大皇子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戴言:“听说……这小姑娘是你相中的媳妇儿!”
“尽胡说,我的眼光就这般差?”戴言虽这样说,可浓浓的笑意却直达眼底。
“口是心非!”大皇子笑道:“走,咱们瞧瞧去,听说这位大小姐还会画扇,我刚好带了把白面的扇子,顺道儿让她帮着画一幅。”
“……”戴言不情不愿跟了上去,心里懊悔,怎么挑了这个时候跟大皇子出来闲逛。
夏湘端起旁边三足几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轻啜了口,背对着院门对碧巧吩咐道:“若姓戴那白眼儿狼过来讨吃的,你就把厨房那盘子烤肉拿给他吃,我刷了半碗辣椒油,不信辣不死他!天天来我这吃白食不做事,真是想得美!”
此时,大皇子离夏湘不过十步,戴言就站在大皇子身后。
听了夏湘的话,碧巧刚要替戴言求情,一抬头,就瞧见戴言跟个衣着不俗的富家公子站在夏湘身后,那富家公子忍俊不禁,戴言抿着嘴不说话,眼中却也透着笑意。
“大……大小姐……”
“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女人不狠,站的不稳!要不好生教训教训他,任他白吃白喝,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性子,将来做了面首可怎么好?”夏湘翻个白眼儿摆摆手:“把那烤肉热热,顺便再往上刷点儿辣椒油。灶台旁边儿那个青花瓷碗里的辣椒油,是朝天椒炸出来的,可别拿错了。”
“不是……不是……大……大小姐,来客人了!”碧巧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说出句话来。
夏湘连忙回头,大皇子早已不顾形象,哈哈大笑起来:“女人不狠,站的不稳,哈哈……这都哪儿听来的浑话?面首……你竟还晓得面首……戴言……戴言这长相,做个面首还真是没得说!”
原本戴言听到夏湘那坏心思,心里一阵好笑。可后来,听到什么女人不狠,站的不稳,听到什么面首,脸上顿时变了天,一时阴云密布。大皇子这一笑,戴言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夏湘方才一脸狠厉,这会儿瞠目结舌。
“我……”可如何解释?若只是戴言听了去,倒也无妨,谁曾想大皇子晃悠自家院儿里来了?夏湘急的鼻尖儿渗出汗来,却半天只吭吭哧哧说了一个“我”字。
“你什么你?你方才不是挺厉害的吗?”戴言上前一步,伸手指着房门说道:“去去去,进屋去,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出屋!”
夏湘眼睛一亮,老老实实说了声:“嗳!”转身便朝屋里跑。
大皇子急了:“别……”
夏湘却已经脚底抹油,迈进门槛,“哐当”一声关了房门。大皇子总不好意思硬闯进门,只好悻悻地摇了摇头,责备戴言:“你也是,怎这般小家子气?跟个小姑娘置什么气?这下好了,画是要不成了!”
戴言摆摆手:“要什么画?我也会画!回去我家,我给你画一幅就是!”
大皇子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画?”
“……”
夏湘跑到屋子里,仍然心有余悸,幸好方才没说出更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否则经由大皇子的嘴巴传将出去,自己可真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要说戴言,还真是心胸宽广,今儿狠狠得罪了他,他还好心替自己解围,将自己赶回房里。否则,大皇子听了自己那番逆天言论,一生气,把自己送到官府去沉塘可怎么好?
日后需得谨言慎行才是。
她将脸贴在窗扇上,透过窗扇间的缝隙,瞧见大皇子与戴言双双离去,这才舒了口气,坐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