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唇角一扬,“是啊,怎地不见蒋帅?”
蒋夫人拿着茶杯的手一滞。
袁玉然灵动的眸子转向蒋夫人,随后笑吟吟的看向停云,“寒洲外出射猎了,晚些时候回来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子里急速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愉悦的笑声,停云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刚要踏步。
没成想倒是蒋夫人先行迎了出去,喜笑颜开的哄道:“乖孙,我的乖孙回来咯,快让奶奶抱抱,乖孙子,半天不见,可想死奶奶了。”
停云怪异的盯了蒋夫人一眼。
俊逸坐在蒋寒洲的肩头,直笑的咯咯响,一长一幼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
小小的俊逸乍一眼看见厅堂正位上的停云,忽的从蒋寒洲的肩头跳下,闪躲开蒋夫人的拥抱,往停云的方向跑去,开心的叫到:“妈妈!”
蒋夫人双手僵在半空,随着俊逸的身影往后方看去,脸色狠狠一沉。
停云瞬间柔胸腔,动情的蹲子,将俊逸拥入怀中,半个月来漂浮无依的内心终于沉淀了下来,她含泪笑道:“臭小子,才几天不见,肉嘟嘟的,妈妈都抱不动了。”
俊逸骄傲的扬了扬脸,兴奋的手舞足蹈,“蒋叔叔夸我像个男子汉了,我会打枪,会骑马,还会射箭呢!”
他的眸子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像是耀眼的星子,璀璨的让人不忍直视。
停云一边整理着他揉皱的衣角听着,一边敛眉微笑,随后牵着他的手站起身,看向蒋寒洲笑道:“感谢蒋帅对我儿相救之恩,舒云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完,她盈盈欠了欠身。
蒋寒洲笑容可掬:“因有要事处理,未能及时将俊逸送回武汉,让舒小姐担忧了,是蒋某之过,何来恩情之说。”说完,他转眸看向在座众人,爽朗笑道:“今日蒋家宴请,作为东道主我理应招待各位。”他走到一侧的立柜前,倒了杯酒,“我自罚一杯。”
说完,仰头喝下,将空杯朝下,含笑展示给众人看。
豪爽不拘的样子,让在场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律斯祈本就有些惧怕他,此刻他作为座上宾不得不拿出点胆识来,于是也走到立柜前,自顾自的倒了一杯,仰头喝下,笑道:“怎能让蒋帅自罚,我来陪蒋帅再喝一杯。”
“在这里喝的不过瘾,咱们去百乐门怎么样?!”杨天向来是个人来疯,此时赶忙上前道。
“我看行。”蒋寒洲淡笑着接了一句,“今儿个军中事务不多。”
他似乎自始至终便只在进门前看了停云一眼,此外再无交集,几个青年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往外走去了。
停云淡淡敛眉,笑着将俊逸抱进怀里,俊逸眼看着蒋寒洲走远了,忽然大声道:“蒋叔叔!”
蒋寒洲猛地一震。
俊逸乌黑的大眼睛闪闪发光,“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蒋寒洲回身,淡淡的笑,“当然。”
男人们走后,前厅似是忽然安静了些许,只余下太太小姐们轻声细语,杨夫人悄悄凑近唐婉如趁机附耳贴语道:“这孩子难道不是蒋寒洲的?那是谁的?
唐婉如猛地撞了一下杨夫人的肩膀示意她闭嘴,随后递给她一个眼神。
杨夫人顺着唐婉如的目光看去,见蒋夫人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心思凝重,便唏嘘的闭上了嘴。
袁玉然拉着停云在身边坐下,轻轻逗弄俊逸,笑道:“小可爱,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俊逸之前因惧怕这个陌生的环境而不肯开口与周围的人说话,此刻有停云在身边,性格顿时快活起来,他看了眼的孩子跟自己的小伙伴分享糖果那般,“这里都是我最喜欢看的书,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一个地主的早晨》,艾米莉简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查尔斯约翰赫芬姆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雾都孤儿》太多了让人振奋天高阔朗的书,你有想看的吗?”
停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袁玉然惋惜的轻叹,“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停云沉吟片刻,“我看过《牛虻》……”
袁玉然黯淡的眸子一亮,兴奋道:“爱尔兰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的《牛虻》!!”
停云被她忽然迸发的精神惊了一下,缓缓点了头,“那种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让我由衷的敬畏……”
“那亦是寒洲钟爱的一本书。”袁玉然忽然兴奋的劫去了她的话,轻快的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来到偏阁。
偏阁倒是像小女儿的闺房,字画成列,窗台上放着清香的小盆栽,水墨色的帷帐,床头也有厚厚的书。
袁玉然一房间,便翻箱倒柜的找起了东西,口中喃喃道:“我记得放在这里的……”
停云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这个性情奇怪的女子,似乎并不擅长倾听旁人的话语,她更遵循于自我内心的感受,随心所欲。
这样极具性格魅力的女子安插在蒋寒洲身边……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吧。
袁玉然不管不顾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呼一声,“找到了!”
她从立柜下翻出了一本书,拿出了夹在书里的一张纸,将纸摊开,然后对照着停云的脸反复的看着,笑道:“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停云好奇的走过去,看向她手里的纸张,随后微微一愣。
只见那是一张画像,单薄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长风吹散了发髻,悲伤的望着星火万物,如凡尘的仙子,挣扎于凡世之中。
“这是寒洲画的。”袁玉然爱惜的画纸的边边角角,叹息般重复道:“原来就是你啊。”
停云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袁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事么?”
袁玉然笑吟吟的望着她不言语。
可停云被她这样赤果果的目光瞅的发毛,她微微笑道:“药行还等着我回去审计,如若没有旁的事,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完,她牵着俊逸的手匆匆往外走去,刚跨出门槛,一个飞镖嗖的一声贴着她的面颊而过,精准的扎在一个书架上。
只见那飞镖上绑着一个卷筒纸条……
停云惊魂未定。
袁玉然面色微变,疾步上前将飞镖取下,攥入掌心,若无其事的笑吟:“既然舒小姐还有旁的事,那玉然恕不远送了。”
停云下意识握紧俊逸的手,微微颔首,泼墨的天空繁星点点,停云默默离开了蒋府,踏出蒋府的那一刻,阿褚疾步走了过来。
停云压低声音道:“都办妥了么?”
阿褚应声道:“按您交代的,后天。”
停云唇角缓缓扬起,斜了阿褚一眼,“飞镖扔的很好嘛。”
不知袁玉然看到那张以飞鹰为诱饵的纸条会出来么?她拉紧俊逸匆匆拐过蒋府前的甬道,谁知刚闪身进去便被黑暗中的一人猛的拉入怀中。
停云惊呼一声,本能的想要尖叫。
奈何黑影中的男手一抬便捏住了她的嘴巴……
阿褚面色大变,屈身上前却被飞来的一脚直直踹飞了出去,几乎是一瞬,停云便被人掳走,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俊逸吓傻的站在原地,许久,哇哇大哭起来。
阿褚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将俊逸抗上肩头,顺着甬道追去。
停云于黑暗中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事实上,那人掳着她并未走远,只是在下一个分叉口闪身入了另一条甬道,随后滚烫的吻兜头罩下,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包裹着她,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恐惧将她淹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如涨潮的海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窒息!愤怒!悲怆!
停云的心狠狠一沉,用力咬住对方的火舌,呛人的血腥气流窜在唇齿间,对方只是闷哼了一声,仿佛身体因这疼痛更加兴奋起来,男人忽的将她抵在墙上,大手狂乱的探入她的衣内,欺身逼吻了上去。
直到停云手中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鲜红的血珠随着割裂的皮肉淌了下来,男子微微一怔,方才停下所有的动作,忽而低低笑了起来,道:“恨我么?”
停云手中的匕首剧烈的颤抖着,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将这把刀捅入他的心脏,可是,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他?!她于黑暗中看清了他的脸,那样俊朗邪魅的轮廓,脱去道貌岸然的伪装,露出裸的瑟瑟獠牙!这才是真正的他!
蒋寒洲!
她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身形不稳的将她禁锢于此,也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亦或者蓄谋已久的猎狩,让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险些暴露了自己。
停云定定瞪着他,忽而讷讷一笑,将匕首收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蒋帅啊。”她眸光忽闪,“蒋帅也有发酒疯的时候?”
“艾停云!”蒋寒洲忽然附耳贴语,郑重而又隐忍的唤了一声,他将牙关咬的那样紧,小心翼翼他的痛楚,他的愤怒和悲伤,他沉重深情的又唤了声,“艾停云。”
如一把利剑捅入心脏,又像是受到巨大的,停云心神大震,骤然睁大了眼睛。
有温热的液体砸落在她的锁骨处,一滴,一滴,又一滴。
是汗么?还是血,在这空气凝滞的初秋里,初夏的余温还未散去,无孔不入的沁入肌肤,停云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她下意识抬头去看蒋寒洲的脸,可他的脸隐在明灭不定的阴影中,她辨不真切,只有那温热的液体是真实的,每落一下,她的心便如针扎般痛一下。
停云的声音有震惊之外的颤抖,她说,“蒋帅……这是怎么了?放着闺中不顾外出真的好么?你看好了,我是舒……”
不等她说完,蒋寒洲忽然低喝一声,“爱新觉罗芷菱!”
窒息的痛苦携着震怒扑面而来,如他此刻散发的浓烈酒气让停云眩晕惊憾。
停云猛的一震,心脏骤然紧缩,随后像是收缩到了极致砰然爆炸那般,痛楚碎裂在胸腔内,血液逆流,肝胆俱裂。
她的身体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蒋寒洲,猛的将他推开,踉跄的跑了几步,犹自镇定道:“还请蒋帅自重,我叫舒云,是锦懿的妻。”
说完,她端着姿态,缓步离开。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因醉的厉害,晃悠了两下极力稳住了身子。
是啊……她是温锦懿的妻,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而他的云儿,只属于他的云儿,早在两年前就死了,是他亲手逼死的,连个墓碑都没有给她。
似是不能承受这样沉重的事实,又似是无法愈合的伤口被人血淋淋的了刚刚结的痂,他缓缓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良久,他扶额低低笑出了声,蒋寒洲,你是疯了么!是了,他快疯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