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在马车上那一觉睡得并不舒坦,甚至觉得浑身疲倦。
她没什么精神地扯上两只包袱,腾出另一只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踏着梯子朝楼上去。
在还余三步之时,一双精美无比的华靴映入了眼帘,她顺势抬起头,一眼望去,见那三步梯的尽头处,立了个人。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是少年与青年交替的年纪,英年公子着一袭水色为底上饰鹤样暗纹的锦袍,腰间坠以琅佩相和,青丝用以玲珑玉冠半束。他璀若珠宝玉石,玉树身姿凭栏而立,如画眉目将染柔和神色,如星明眸浸透三分疏离。衣袂散漫,翩飞掠起,散漫之间,任一身风华四下淌去,流光溢彩,映亮一隅天地……
公子侧目,垂眸看向许笙,没由来地勾唇一笑。
许笙不由得一窒。
他这一笑,一双桃花眼随之微微眯起,有了些许痞味儿,倒不似方才那像是会随时羽化登仙般的飘飘然,反而带上了几分俗世烟火气。
许笙晃眼一瞬,回过神来。但一时也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就干脆什么脸也不摆,对那笑恍若未见,与贵公子擦身而过,转身进了自己定下的上房房门。
坐在屋中,她回忆着那贵气公子的模样,微微蹙眉。
玉帛不多时便上来了,只是神情瞧着不大好,她道:“主子,咱们准备的马被白日里过路的乡绅看上了,他们没能从掌柜那儿买到,不知是有个什么毛病,悄悄在马草里下了药,给马药得半死,跑不了了。”
许笙闻言蹙眉,她们为了方便赶路,准备的自然是上好的马匹。原以为识马的人不多,更何况是乡下,不必担心会被人夺宝,可谁能料到这么巧偏今日有识马且强取豪夺的乡绅路过。
麻烦。
“可还有其他的马?”许笙问道。
玉帛答:“咱们准备的是没了,不过后院有几辆载货的家马车,应当是过路商人的。”
许笙:“那去谈谈看能否买一辆吧。”
“是。”
一柱香后,玉帛姑娘再次回来,带着些怒气和挫败地道:“主子,我连他们主子的面都没见着便被打发了。”
那商人的仆从一个个说话冷若寒霜,全然不留情面。
许笙没评说什么,只当是这商人倨傲,便道:“我亲自去一趟,你不必跟着,下楼去拿些吃食来吧。”
“主子,这……”玉帛有些担心那些个仆从会对自己主子不敬。
不过转念一想,她主子那是什么人?是令蜀地商人闻名都要抖三抖的商道鬼才阮先生!难道还怕他不成!
于是小丫鬟玉帛展颜,颇为狗腿地笑问道:“主子你想吃什么?”
许笙:……
“都行。”
那商人住她对门,她开门再往五步便是,门口守着两个身着劲装的仆从,均是样貌不凡,气质不俗。
应当是武功高强之人。
许笙拢了拢面上的笑意,提着步子盈盈地走过去,道:“二位好,瞧二位面貌便知是英武不凡之人,今能相遇,也是有缘。在下呢有些小事想要与你们家主人相商,二位可否行个方便通告一下。”
两个仆从仍面若寒霜,没什么反应。
“让她进来吧。”屋内倒是传出了声音,颇为低沉的语调中满是温润儒雅。
两个仆从听令,左边那个侧身推开了房门,道:“请。”
这下反倒是许笙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面上不显,她矜持地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迈步往里去。
小客栈破旧,任怎么打扮也装不出一朵花来,可偏偏这屋子被捯饬得一尘不染不说,桌椅卧榻乃至架子都变成由梨木所造,挂的帘子铺的毯子也是名贵的材料所制,小破店哪来的这泼天富贵?可见是这客人自己换的。
而那位有着泼天富贵的商人正端坐桌边,享受着满席珍馐。
目光打量过去,果然如许笙所猜测的。
此人正是她在上楼时所遇见的那位贵气公子。
毕竟这地方庙小,不可能同时容不下几尊大佛。她早先见到那贵气公子的时候便觉此人绝非俗品,而这几辆拉货的家马车,可不是普通商户能养的起的。
陆上村一个偏远小乡村能来几个大商户?想来除了她与这贵气公子,也不能再有多的了。
“见过公子。”许笙行了个拜礼,“方才与公子一面之缘,真觉公子是惊为天人,倒没想到竟还有再遇之幸,真是缘分。”
闻言,那贵气公子轻笑出声:“姑娘是商人么?”
许笙点头:“不才,尚搭不上商人之名,不过是做点小生意。”
那贵气公子笑容不减,声音夹杂笑意更加文雅:“姑娘谦虚,在下观姑娘舌灿莲花、能言会道,应当是个很是厉害的商人。”
许笙:……
她怎么觉得这人这话横竖听着都不太对?
阮先生是许久没听人这么跟她阴阳怪气了,微愠之余还有些兴味起来。
总归她有求于人,故而还是腆着脸,笑道:“您可过奖。在下看您这气度不凡的模样才是有大能之人!”
贵气公子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凝聚目光看向了许笙,一双眼灿若星辰,似蕴含了无数情丝。
许笙心想:眼神还怪抓人的。
“姑娘可真有趣,敢问芳名?”
许笙凝神,与他目光交汇,吟吟道:“许笙。”
“许笙……”那贵气公子将她的名字放在口中低声过了一遍,轻微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小许姑娘,寻在下何事?”
许笙正要切入正题,他这一问正中下怀,她不紧不慢地道:“是这样的,小女子要到俞州去省亲,可走了一路马车竟坏在了半道上,好容易才步行到这里歇脚。瞧您有几辆空置的马车停放着,想要向您买一辆。”
闻言,贵气公子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道:“这卖马车也不是不行……”话说到一半,这人又探出目光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副姿态,痞气更盛。
“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许笙颇为无奈,心觉早该蒙面再来,她这副模样生得好,但总引来祸端。
贵气公子瞧着她被逗弄却连神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起了几分兴致。
他抑下兴然,颇为风流地赔笑道:“姑娘勿恼,在下不过见姑娘可爱,胡口来了句玩笑话。姑娘这般貌若天仙的美人向我求助,在下岂敢不从。”
还勿恼呢,一开口就又来了好几句玩笑话。
许笙一边腹诽一边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您的马匹自然都是好马,这样吧,三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贵气公子颔首,撤回目光不再看她,淡淡道了声:“随意。”
许笙感激称谢,却没再多说,辞了礼,打道回府。
玉帛端了吃食回来,可与那贵公子那一桌相较相去甚远,许笙是能将就的人,可她惯来口叼,看着这点小菜,顿觉兴意阑珊,不大饿了。
刚巧那贵公子的仆从过来敲门,请她去挑马,许笙便吩咐玉帛吃着,自己下了楼去。
院子里六辆马车,均是好马,也没什么可挑的。
许笙选了一辆顺眼的,付了钱。
回房之时,玉帛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商量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