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琉璃别宫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桩命案看起来就像是突然间便结束了, 但苏蔷心中清楚,事情远远没有终结,而太子与睿王之争也并未完结。
她与钱九凝离开皇帝的朝阳宫还没有多远,便见阿信在不远处等着, 而她自然是来替睿王府传话的。
将整件事看得还算通透的钱九凝不由担心苏蔷的安危,但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不会有事,你先回去吧。”
之前的风波刚刚结束, 若皇帝愿意深究, 应该不难猜到究竟是何人在借着此事将几桩命案搅弄得如此复杂,睿王府为避嫌疑, 定然不会在此时再挑事端。
钱九凝虽然心中仍是担忧,但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好自行回去。
福景园中, 向之瑜正坐在庭院中赏花, 从表面来看, 她的心情似乎并不差, 只是在见到她后, 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显然已经全都知晓了:“看来苏女史真是好记性, 刚刚在本王妃与睿王殿下面前大表忠心, 一转身却又将所有的话都抛诸脑后, 变脸之快无耻之极实在令人赞叹,可惜了殿下一心坚信你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会说出去,如今想来, 真是好笑。”
苏蔷一言未发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恭顺而诚恳道:“启禀睿王妃,奴婢冤枉。”
“冤枉?”向之瑜冷哼一声,断然不信,“我与殿下筹谋了这么久,如今却落得一场空,你竟然还敢称自己冤枉?”
苏蔷抬起头看她,神色坦荡:“奴婢自前日从福景园回到明镜局后,除了与钱九凝提及真凶即将落网,让她做好在殿前禀报的准备外,便再也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此事,也在今日之前未曾离开过戊子院,甚至昨夜都是在那里过夜的,并无机会向东宫传递消息。再者,奴婢也深知若是自己这么做,睿王殿下与王妃定然会疑心于奴婢,那奴婢父亲的冤情只怕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奴婢斗胆说句心里话,这大周究竟何人为主根本与奴婢并无关系,奴婢一心所求,只是父母能够死而瞑目,是断然不会拿此事来为他人卖命的,而王妃不正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拿欧阳默的认罪书来牵制于奴婢的吗?”
虽默然片刻,但向之瑜仍是半信半疑:“任你舌灿莲花,都抵不过摆在面前的事实如此,倘若不是你将此事泄露出去,那个所谓的真凶是从何处而来的,太子的反应又怎会如此反常,以至我与殿下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苏蔷亦然不解道:“奴婢今日捉拿他的时候,一直都以为他便是睿王殿下为明镜局安排的真凶,而他也将那几桩命案交代得滴水不漏,所以奴婢深信不疑,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而且,今日清晨,不是王妃派人给奴婢送信,让奴婢去膳堂拿人的吗?”
“我是让你去膳堂拿人,但拿的却不是那个姓江的人,”向之瑜的脸上波澜不惊,但语气却含着几分不可思议,“我与殿下的确是在早膳之后将人给你送到了膳堂,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会有人敢偷梁换柱,将我们准备的人给换成了今日那个姓江的,而殿下安排那个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原来如此。依奴婢所见,若真正的凶手是睿王安排下的,那姓江的内侍定然是被有心人刻意安排的,更何况他在朝阳宫处处帮衬着太子达成所愿,想来他应该是东宫的人,奴婢虽然在殿中便已经心生怀疑,但奈何当时皇上已经信了他和太子所言,奴婢人微言轻,又是亲自带那个所谓的凶手去见的皇上,若是当场反口,便无异于自寻死路,故而才不得不让事态顺其自然,”苏蔷解释了一番,而后又略含惋惜地道,“奴婢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变故,睿王殿下听到风声后应该会亲自出面,若应对得体,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生机?”向之瑜的眸中毫不掩饰对她的怀疑,“难道你不知道,睿王殿下一大早便出宫了,至今都没有回来吗?”
苏蔷甚是吃惊:“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殿下怎会出宫?”
“今日是重要,但殿下也十分清楚,皇上是不会让他去听审的,而若东宫出了什么意外,皇上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他,正巧,云炜说这山上清晨之时偶尔会有白熊出没,而太皇太后的病又需上好的熊胆来入药,所以便想趁着皇上回銮前为太皇太后尽一份孝道……”向之瑜突然顿了一顿,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来,霍地站了起来,神情由阴晴不定到不可思议再到恍然大悟,过了半晌才又冷笑着开口,“好个云炜,太皇太后的病需要熊胆入药是他说的,山中清晨有白熊出没也是他说的……”
她后面的话虽然算是又重复了一遍的废话,但苏蔷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番揣摩后惊然问道:“难道云中卫他也是东宫的人?”
自云炜来到琉璃别宫后,每日便无所事事,除了天天都去山中狩猎之外便是偶尔去丁子院取笑还被软禁其中的云宣,将小日子过得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舒坦,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就是一个仗着出身家世而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即便不能为君分忧也是浑不在意。若说他是故意在引导睿王今日清晨离开别宫,实在有些勉强了些,毕竟他看起来并没有那样的心机。
她又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对,云中卫向来不愿牵涉在夺嫡之争中,就算是参与其中,也更倾向于睿王殿下,而且他向来瞧不起他的出身,与云宣算得上势不两立,在听说他落难后便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过来看热闹,怎会帮他和东宫对付睿王府呢?”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无论宫中还是朝堂,有几个人不戴着假面过活,左右不过是装装罢了。”向之瑜的脸上浮现几分懊恼之意:“是我与殿下疏忽了,竟然没有料到他与云宣多年不合竟是假象,更没有想到殿下的苦心经营竟会毁在他的手上。看来,他每次去丁子院,探望云宣是假,与他商议对策才是真。”
苏蔷仍是半信半疑:“但是,殿下做事向来谨慎,又有王妃从旁协助,怎会被云中卫所误?奴婢有句不当讲的话,殿下恐怕从未真正信任过云中卫,毕竟云家与云宣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照理说,即便云中卫故意设局想让殿下今日来不及去朝阳宫阻止事态进展,殿下也不会轻易上当才对。”
“云炜此次来到琉璃别宫,去向皇上请安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殿下密探了近一个时辰,我虽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也确定殿下是因他的那番话相信了他,至于今日将殿下调虎离山的这个局……”眸光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地不由温柔几分,向之瑜的声音放轻了些,“即便今日成功,东宫受到牵连,太子与皇后母子失和,但有皇上的私心,太子也不一定会被废,而殿下自知皇上虽然近年对他已经有所改观,但若是要如太子和逸王那般得到皇上的宠信,他要做的实在太多,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讨他欢喜,况且,倘若他得了熊胆,而皇上又因先皇后一事而迁怒于他,他也能有个说辞。可是,殿下这样的心思,能看透的能有几人。而云宣虽是武将,但却心思缜密,他是最了解殿下为人的人,若我所猜不错,他应该断定了殿下这般心思,所以云炜才会得逞。没想到他虽然几乎与身陷囹圄无异,但竟然还是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方才提到云宣的那番话,她说得有多温柔。
她所言倒是实情,睿王比起太子和逸王来,向来无论贤能本领还是在外的名声,都无一会败于下风,只是他最缺的便是皇帝的宠信。倘若在太子在为故去的生母而不顾皇家颜面放肆妄为的时候,睿王却还惦念着为皇帝和太皇太后一尽孝道,自然更能得皇帝欢心。
但苏蔷却并未字字句句都听在心里,因为她一直在琢磨着向之瑜刚开始说的那句话。
云炜与睿王密探了近一个时辰后便得到了他的信任,可他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一向做事谨慎小心的睿王竟然信了他。
见她一言不发,向之瑜敛了神色,问她道:“不过,以你与云宣的关系,竟然也看不出云炜对他的嫌恶都是假意吗?”
“王妃与云宣相识多年,应该也早已认得云炜,您都未曾发觉他们之间的仇意是假,奴婢又怎会知晓?”她垂了眼脸,似乎在隐藏什么情绪,“他也并非什么事都会告诉奴婢。”
向之瑜听她这么说,无论是否相信,但也不再追究,只是仍然对她持有怀疑:“我虽与你说了这么多,却不表示在这件事情中我相信你并无参与,你太过看重黑白善恶,即便在乎你父亲的案子,但也可能只是对睿王府阳奉阴违,毕竟之前知道真相的人并没有几人,而你泄露风声的嫌疑仍是最大,因为若非东宫那边通晓来龙去脉,他们不可能应对得如此天衣无缝。不过,如今也正有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去问云宣,他是怎么知道内情的,就算他和云炜会卜卦算命,我也不信他们没有其他人传递消息。这一次,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谁背叛了睿王府,若你打算对我敷衍了事,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