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蔷去轻衣司找云宣的时候, 他正与张庆商议公务,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脸色不是很好。
见她过来,他脸上的笑容虽淡, 但眼里尽是温柔,让张庆守在了门外后朝她走了过去,轻轻地拉过了她的手, 低声问道:“睿王妃可有为难你?”
“若她为难我, 此时我怎有机会见你?”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暖,仿佛心上压着的那块重若千斤的石头突然间便灰飞烟灭再也不见了, 浑身上下从内而外地蓦然轻松,“睿王不会怀疑我的, 毕竟若我有心帮你, 便会假装未曾查明真相, 背后却有所作为, 可我既与他开门见山, 又在确认了内情后从未离开过明镜局, 所以他不会把消息泄露的罪过安在我的身上。”
“这次若非你及时查到了睿王的用意, 只怕东宫会一败涂地, 我实在没有想到, 殿下他竟会为了夺嫡而布下了阵仗这么大的一场局。”云宣轻轻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有几分痛心从眸底一闪而过,他的神情复又平静,“对了, 你既让万霄给云炜带话,便是知道他其实与我一心,可除了我,云炜和义父之外,人人都知道他一向对我轻视甚至视我为敌,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那日他在丁子院门口大闹,说是要进去看你的笑话,可我却明明白白地闻到了他身上藏着一种味道,那是烧子鹅的香味。”苏蔷想起那时的自己的诧异时不由莞尔,道,“我虽对你的饮食起居并不太了解,但以前在你家中小住的时候也听孔姨曾经提起过你最喜欢的一道菜便是烧子鹅,若他当真与你势不两立,去见你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嘲讽你,又怎会带着你最喜欢的烧子鹅过去?难道是为了当着你的面吃了它。让你垂涎三尺吗?”
云宣也不禁笑道:“他的确有可能会这么做。”
她摇头道:“如果云中卫真的这般孩子气,那也会耀武扬威地提着烧子鹅进去,而不是将其藏在身上。”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还好那两个守门的内侍没有你这般聪明。”云宣抚了抚她的青丝,承认道,“不错,其实我与云炜的关系一向都如亲兄弟一般,他也绝非那种以他人出身来论长短的人,当初义父让我们在外人面前假装不和时,我们都无法理解,可没想到却真的有可用的一天。阿蔷,这件事我也一直瞒着你,你可曾……”
不待他将话问完,她便摇头道:“我当然不会怪你,若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不过,那个姓江的内侍云中卫是怎么找到的,若非他在朝阳宫的极力配合,这件事只怕还不能被处理得如此干脆。”
“是太子妃的人找到的,虽然药香谷已经大半被睿王接管,她身边的几位师姐妹也被架空,但她们毕竟还是有些根基在,也一直都奉太子妃之命在暗中查探琉璃别宫中武功高强却隐瞒身份之人,后来便查到那个姓江的内侍躲在琉璃别宫的目的不仅是为了他自己逃命,而且还为了在暗中保护早几年便被他送到这里的女儿,”云宣解释道,“不过,虽然泉姨和李嬷嬷的死的确与他无关,但他也并不无辜,正如张庆向皇上所禀报的,他在别宫的这几年也背着几条人命,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
苏蔷心有余悸地道:“还好太子妃虽然身怀六甲,可却仍顾全大局,终于用腹中骨肉劝服了太子。”
云宣点了点头:“太子妃性子沉稳聪慧,一直都在静待时机准备化解太子执念,虽然她也不忍先皇后枉死,可却明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好在她最了解太子的性情,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让太子相信先皇后的确是病故,而这桩旧事被人重新提起只是为了无事生非挑拨他与皇后的关系。”
她从他的怀中起来,问道:“这么说,太子也已经相信睿王有夺嫡之心了?”
云宣承认:“即便在皇上面前,睿王近日也已经不再想隐藏自己的野心了,太子又怎会没有察觉,这也正是太子妃的聪明之处。她之前对太子相劝,总是不尽心力,让睿王误以为她其实还顾念着他们的往日情分,其实太子妃其实只是在等他放松警惕表露真心而已。”
有些人明明曾经主动放弃了对方,却还总以为对方一直都不曾对自己忘怀,这种人自大而又可悲,没想到心胸如睿王那般装着万里江山的,也没有免俗。
她轻叹了一声,道:“我听说太子其实已经病了许久,只是一直都在强撑着身子,今日虽然在朝阳宫不见他举止有异,但听声音也能发现他身子不太舒坦,并非全因梦到先皇后的伤心之故。如今太子妃临盆在即,如果东宫真的突遭变故,即便太子妃能撑得下去,只怕旁人也绝不会让她腹中的孩子活下来,还好这一次有惊无险。只是,睿王这次布局煞费苦心,结果却一败涂地,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睿王隐忍多年,最不缺的便是耐性,他自然还会有下一步的打算。”似是想起了一事,云宣微微皱眉,道,“太子积郁成疾,年幼时的病根又重新发作,以后应付睿王府只怕会更吃力,而太子妃要处处顾及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凡事也会被掣肘,他们处境艰难,而我却不能只念忠义不顾大局,阿蔷,今后如何,你不必太过执着,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你尽力能保太子他们平安便好。”
苏蔷听他言语中另有他意,惊诧问道:“什么意思?”
云宣紧蹙了眉头,眉宇间英气逼人,道:“方才张庆来报,七日前,北仑国突然大举进犯北境,而且他们应该得了内应,几乎攻无不克,两日之间便攻破了两座边城,如今只怕形势更为严重。”
虽然他只说了三言两语,但苏蔷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下一凛,问道:“所以,你要重新去沙场杀敌了,对吗?”
“我本是武将,过去的那些年,在母亲病逝后,无论战况如何,即便已经被逼入了绝境,我也从未退缩过。可这一次,我却做不到心无牵挂,因为我实在不忍心将你留在这个甚至比战场还要危险几分的深宫里。”云宣无奈道,“所以,我只愿你平安,待我打完这一场胜仗,就会请皇上为我们赐婚,至于夺嫡之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毕竟家国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明白这个道理,若家国有难,大丈夫怎可为了朝堂权势之争而对敌军进犯视若无睹,更何况战场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不过,他这次一走,朝中后宫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会鞭长莫及无法左右了。
她舍不得他,更担心他,可还是道:“你放心,我等你回来就是了,什么时候出发?”
他答道:“还要等皇上和兵部的安排,不过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睿王应该也会把我这次良机,尽快劝皇上派我出兵。”
一时伤感间,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她却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但听他提及睿王,她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睿王妃说云中卫曾与睿王密谈了良久,而后他便取得了睿王信任,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睿王行事谨慎,为了能取信于他,自然需要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云宣不甚在意地道,“云炜是对睿王如实告知了我的身世。”
苏蔷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意外之色:“果然如此,但这样做岂不是太危险了?”
“睿王知道也无妨,这件事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况且睿王有自己的顾虑,不会对我如何的。”云宣开解她道,“如今先皇后一案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但皇上对皇后终究还是起了疑心,再加上胡典镜家人被屠杀的那桩案子,连着崔国公府可能也会受到牵连,而年妃刚入宫,许妃和柳贵妃又已经失宠,宫里如今是向妃独大。她是个怎样的人,向家的野心又有多大,可能睿王比你我更清楚,他虽然如今不得不依附他们,却也定然会处处提防着,更何况向妃如今还将庆王收养在膝下。所以,即便睿王知道了我的身份,不仅不会让向家得知,而且还会替我保守秘密,甚至在将来还会以此来制衡向家兄弟。”
苏蔷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睿王妃并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睿王一直也都感念着你当初对他的救命之恩,否则也不会虽疑心你却从未伤害你,睿王妃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只要你谨言慎行,她应该也不会怎么明目张胆地为难你,”他迟疑了片刻,又道,“待我离开后,我想将一个人托付给你。”
“你放心,我会留意年妃娘娘的,”她会意道,“如今她已经搬出了朝阳宫,虽然你见她有诸多不便,但我却还是有机会的,我一定会劝她从长计议,而且先皇后的案子虽然与她并无关系,但她也被睿王利用,险些连累了你与崔公子,我想她会明白的。”
“年妃她自小生性倔强,为了报仇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但羽明终究还是她的软肋,你对她相劝时要多提一提他,”云宣对她建议道,“毕竟羽明之后要随我征战,而向东英又是兵部尚书,此时开罪他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是一件好事。报仇固然重要,但在整个大周及千万百姓的生死安危面前,那些恩怨都可以暂且一放,待天下太平之时,旧事重提也不迟。”
苏蔷郑重答应:“我明白,你放心吧。”
“另外,张庆也会随我去北境,而羽明为了打消皇上对崔国公府的疑心,也会请命去沙场,以后如果宫里出了什么变故,你一定要以性命为重,切不可什么事情都独自撑着,轻衣司还有云炜可以帮你,”他默了一默后又道,“而且,我相信苏复也不会为难你,若是有必要的话,你可以让他帮忙。”
苏蔷的脸上挤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可不敢让他帮忙,他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定会让我以身相许去报恩的。”
云宣也笑了笑,但笑容里含着几分无奈:“如果嫁给他才能保住你的性命,那我宁愿你对他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