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跑到哪儿去了?让我找着一定好好收拾你!”村店门口传来李总管生气的声音,一下子让杏儿想起,自己还是在被人押解的途中,哪里有精力说这些牵牵挂挂的事情?
她忙答应道:“我在这儿呢!没有逃跑!马上过去!”一边冲陶安泰使了个眼色,自己慌慌张张地向门口方向跑去。
陶安泰等他们进了客房才走进客店。他对刚回到柜台上的老板道:“方才那几人睡在哪儿?带我过去。”
掌柜心里奇怪,但又不敢问,说道:“后院东厢房,最大的那一间。”
陶安泰点点头,走进后院里。
客店虽然简陋,但也有人留宿。几盏灯光在仅有的几间客房里闪着,窗户上映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影。陶安泰看了看,便向掌柜的指的地方走过去。
他刚走近,客房里的灯便灭了。他听见有人懒懒说道:“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又一人道:“咱们三人两匹马还是不方便,想办法再找一匹吧。”
先前一人道:“找到合适的再说。虽然不方便,但也省了担心。万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陶安泰略一沉吟,脚下故意弄出了一些声音出来。声音刚一发出,便听最开始说话的人一边低声说道:“外面有人!”一边飞快地穿上衣服。
很快,门开了,两条人影从屋子里闪出来,站到了陶安泰面前。刚问了一句“是谁”,二人忽然一怔,再借着月光细细看面前这个岿然不动的男子,两个人慌忙跪了下去。
“不知王爷驾到,小人未曾迎候,望王爷恕罪!”两人同时低声说道,头几乎碰到地面。
陶安泰冷冷说道:“起来吧。已经无礼了,何必现在再多礼。”
李总管抬起头来,惶惑道:“王爷,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非是要冲撞王爷的。请王爷见谅。”
陶安泰冷笑道:“我的东西是不是你们捡到了?”
李总管忙在自己身上掏出那面红色的小木牌,双手恭恭敬敬递过去,道:“这朱红禁牌确是小人捡到了,想当面还给您,却一直未能亲睹尊颜,故此一直带在身上。如今见了王爷,自然要还给王爷。”
陶安泰接过木牌,看了看,一边放入怀中一边道:“若是见不到我,又要如何处置?”
李总管稍一迟疑,便道:“若是始终见不到王爷,就只能带回京中,交给大小姐了。”
“为何给她而不给王府送去?”陶安泰斜睨着他,问道。
“这——小的以为,交给大小姐和交给王府……是一样的。”李总管的声音有点低,事实上,他刚说完,便后悔了。
陶安泰却笑了起来:“是吗。这话若被大小姐听见,该是非常高兴的吧。还没有成我家的人,就已经可以替我应事了,倒真有大家闺秀之风啊!可惜现在她还姓花。”
宋李二人吓得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陶安泰盯着半开的屋门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这回,李总管没有说话,轻轻用手碰了碰宋副教头。宋副教头便开口答道:“那小姑娘在里屋睡,刚才就已经睡着了。”
陶安泰默然点点头:“你们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又准备怎样向大小姐交代?”
宋副教头看了看李总管,李总管却将目光回避开去。见同伴没有回答的意思,宋副教头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的们情知实话实说肯定是会受罚的,所以想咬定了这就是丁柏小妍。若是问出来实情,便推不知道。”
陶安泰冷笑一声:“你倒老实,和我实话实说。这小姑娘虽然不是她要的正主,但我也不希望她受什么折磨。至于应该怎样说,你们两个掂量着办,但若让我知道她受了苦,你们两个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话无疑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本来他们就已经心虚,想好到了京城,便把杏儿往花惊容那里一交,是死是活凭她的命。可是没想到会遇到陶安泰,更没想到他会给他们这样一个几乎完不成的任务。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陶安泰冷声道。
“不,不是……小的……尽量求情……”宋副教头磕磕巴巴地说道。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陶安泰已不知去了哪里。
“若当时听我的,再回去找找就好了!”李总管慢慢站起身来抱怨着,“如今这事就都在你身上了,话是你应承下来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俩走进房里,都盯着那张半旧的布帘,忍不住握紧拳头,眼里射出了寒光。
杏儿在荒村客店里住下的时候,柏小妍却是刚刚在米家吃完饭。
米员外说那是“便饭”,果真是一顿便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饭,清粥小菜,还有南方常吃的粳米饭。
饭菜虽然简单,但是柏小妍却知道,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是将自己当做一家人,而不是远来的客人。不过这样的心机,她并不在意,是不是一家人,不光要看表面文章,还要看实际做的事情。
她不在意这顿饭吃的东西,也不在意米员外,却在意他的女儿,米轻嫣。
那果真是个像娇红说的一样的娇弱的女孩,身姿袅娜,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偏偏看上去又是极灵秀聪颖的,以至于柏小妍第一眼看见就想起那个词——红颜薄命。
米轻嫣吃饭时候话不多,一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听着父亲和柏小妍说话。可等到吃完饭,她便主动叫柏小妍到她房中一叙。
柏小妍本想吃过饭便离开的,但目光和米轻嫣的相遇,忽然觉得任何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便和她一起到了她的闺房。
柏小妍正细细地看一幅山水刺绣,是临摹西陵国著名画家湖山居士的“翠微烟雨图”所绣。这幅图现在丁逸鹤手中收藏,柏小妍也曾品赏过其中的笔法意境。如今见了米轻嫣所绣之图,自然十分感兴趣。
“米小姐,这幅‘翠微烟雨图’端的深得原画笔意,简直是以针为笔了。可见小姐不仅在刺绣上很有造诣,在书法绘画上也下过不少功夫。”柏小妍细细看完绣品,由衷地赞叹道。
轻嫣道:“丁姑娘句句赞美,轻嫣受之有愧。我家并没有擅长书法绘画之人,我也只是小的时候读过两本启蒙的书,跟着授业恩师习过几天的字。所以真不敢说在书画上下过功夫。只是轻嫣喜欢刺绣,用的心思便多些,相比这种体会,丁姑娘也是有的吧。”
柏小妍不禁微微点头,道:“爱屋及乌,确实如此。可不知米小姐刺绣的技艺是谁教的呢?”
米轻嫣望着墙上挂的一幅半旧的慈母教子图,轻声问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这幅绣品上的小孩,其实是女孩子呢。”
柏小妍开始便看见这幅绣品,但是因为它旧了,色彩不及其他的鲜亮,故此根本没有注意里面绣的是什么。现在听轻嫣一讲,再注意看时,发现果然是一个貌美的青年妇人,正坐在一张石桌旁,给抱坐在膝上的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讲诗。
“这不是教子图,是教女图?”她问道。
轻嫣用手轻抚着上面的美妇,道:“这是我母亲在病中绣给我,当做纪念的。我刺绣的技艺,都是她教的,就连读书写字,也是她给启蒙的。”
柏小妍眼圈不由一红,轻轻点头道:“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我之所以潜心厨艺,也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不知令堂是什么时候仙逝的?”
轻嫣道:“我十三岁时候,母亲去世的。至今已经有七年了。七年间,只要我想念她,就绣点东西,有的绣成了,有的没有。久而久之,竟也攒下了不少。”
柏小妍试着问道:“不知道能不能给柏小妍看一看呢?”
轻嫣一笑,道:“当然可以。”她叫跟在身后的娇红道:“娇红,把那箱子搬出来。”
娇红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便搬来一只镶着螺钿蝴蝶的红漆箱子,放在桌上。轻嫣亲手打开,柏小妍只觉一阵绚丽扑面而来。
轻嫣一件件拿出里面的东西,也有绣片,也有手帕,也有香囊荷包,也有肚兜,甚至还有两件没有绣完的帐子和几块屏风面。
柏小妍一样样看过,当看到帐子时,不由叹息道:“这帐子真是华美。上面绣的折枝、草虫,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为什么却没有绣完呢?”
轻嫣摩挲着上面的图案,叹息道:“之所以没有绣完,一来是因为我身体不大好,绣的时间不能太长,;二来这帐子才开始绣,就有人来付定金,非要买走。我心里也不愿意,所以就搁置起来,再也不动手了。”
柏小妍点头道:“这帐子是冰蚕丝所制,想必你买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所以你在闺中所做之事,便很快传了出去。可怜世上之人只以市价论东西之价值,完全不顾及物件里藏的感情。岂不知那些感情,方是无价之宝。”
轻嫣听了这话仿佛心有戚戚焉一般,凝视着那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光彩的帐子,眼中似有泪水涌动。她又将帐子放下,在里面捡出一件红色的小肚兜,笑道:“丁姑娘,你看这小肚兜。”
柏小妍接过来看时,见是婴儿所用的小物件,大红纱面柏白绫子里,绣着一尾戏莲的金色鲤鱼。那鱼双目用黑色琉璃扁珠制成,炯炯发光,十分有神韵。
“真好看!”柏小妍由衷赞叹道,“可是米小姐怎么会绣这样的小肚兜呢?难道是送人的?”
轻嫣道:“这小肚兜本来是送给我快要出生的小弟弟的。我娘死后两年,爹又续弦。过不多久,后母便有了身孕,医生说是个男孩。我爹很高兴,我也高兴。弟弟快出生的时候,我就偷偷绣了这个小肚兜,准备等他出生后送给他当礼物。可是谁想我那继母不知为何与爹闹了别扭,竟然离开了我家。弟弟出生后我爹去要人,又被告知说孩子不是米家的后代。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了,只有这件小兜兜留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在柏小妍来说是闻所未闻,她拿着那件很好看的小肚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她方道:“想必你也不是很想再看见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