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泰走在她身边,目不斜视,轻轻颔首,道:“很好……那就好。”随后,便不再说一句话。
花惊容本想问问他要问自己什么事情,可是见陶安泰沉默下来,也不好再开口,便带着陶安泰来到自己所住的园子。
那园子名剪云苑,只因其中种了不少红色牡丹,又有人咏之“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而得名。
园子里又有一楼,亦名“剪云”,便是花惊容所住之处。
陶安泰随花惊容走进园子里,见满园的牡丹早已芳菲全尽,只有片片翠叶在风雨中摇颤,被雨点打得发出簌簌之声,不禁想起今年春天,还和惊容在一起赏花的情景。如今时过而景迁情淡,心中未免叹惋。
花惊容把陶安泰让进屋中,红袖奉上茶,很懂事地退下,还带走了屋子里其他的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陶安泰和花惊容两个。
花惊容亲自端起茶,送到陶安泰唇边,笑语盈盈:“陶哥哥,不喝茶吗?这是容儿亲自做的。”
陶安泰接过茶,道:“我知道。这茶是容妹妹园子里那棵柏龙茶树上的。每年春天,清明节前后,妹妹就亲自采摘树上最嫩的叶子,一芽一叶,至多一芽二叶。然后亲自杀青、揉捻、烘干。每年春天,那一树的叶芽,也不过做出一小罐茶叶而已。”
他说着往事,眼前也渐渐浮现出在花惊容身边看她制茶的样子,唇边的笑影渐渐融化了面上的寒冰。
陶安泰目光中有什么闪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自从我继承王位,后来又在朝中任职之后,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想做的事情很多,却又往往做不成。”
他掀开茶盏的盖子,闻着茶汤的香味,道:“我记得这茶的味道。它不似碧螺春清香浓郁,还有果香甘甜的口感;也不像龙井香气浓郁,甘醇爽口,更不像毛尖香高持久,饮后回甘生津。它的味道略带苦涩,虽有回甘却不明显,但因为是容妹妹亲手所制,所以便多了所有名茶所没有的醇美之味。”
这一番话听得花惊容心中暖意融融,笑涡已然绽成了春花。
她柔声对陶安泰道:“那陶哥哥要不要再回味一下这茶的味道?”
她期待地望着陶安泰,可是听到的却是陶安泰将茶盏轻轻放到桌上的声音。
“容儿,有些味道,在人有情的时候,它在;等人无情了,就不在了。”
花惊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室中的感觉也好像下子由春天变成了深秋。
“陶……王爷的意思是……您对我已经无情了,是吗?”
她嫣红的两颊瞬间没了血色,手心也出满了冰凉的汗。她游移着目光,敢看面前的陶安泰,却又十分想去看他的样子。
陶安泰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无情,但无情的不是我——”
“难道是我?”花惊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怎么无情了,你……你倒说说,我有哪里对你无情了?”她脸色苍白,声音发颤,气促语急。
陶安泰道:“你自然对我有情,但你对别人就无情了。”
花惊容冷笑一声:“别人?难道是丁柏小妍?还是她的丫头杏儿?我凭什么要对她们有情,她们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让我离你更远些而已!”
她一边说着,已是泪水涟涟。
陶安泰站起身来,道:“你误会了。我说的……不只是她们。惊容,你能毫不心虚地告诉我,你对所有人都好吗?”
花惊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要那样?他们于我有什么好处,又有何德何能让我对他们另眼相待?”
陶安泰面上又凝起了寒冰,站起身来,道:“你自己都承认了,为何要说我无情?”
“你——因为你——你明知道我一直对你有情,你却一直不肯回应,还——还要将我抛弃!”花惊容身子微颤,因为真的生了气,都开始不择言语了。
陶安泰转眸凝视着她,语声如刀:“我何曾对你有承诺,又何来抛弃?”想了想,他缓了缓语气,道:“我一直视你为妹妹,若能一直如此,恐怕……也不错吧!”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花惊容几乎恼羞成怒,举起那杯柏龙茶掷到了地上。杯子在陶安泰脚下摔了粉碎,茶水溅到了陶安泰的身上。
陶安泰低头,皱起了眉头。
再抬起来时,他目光中已然失去了最后一丝柔光。
“我不会呆太久,很快就走,”他心中虽如波涛翻涌,但语声却很平静,“不过我要问你一句话:‘神厨大擂’是不是你家牵头举办的,你针对的是不是丁柏小妍?”
花惊容目光猛地一颤,闪出一丝冷厉。她冷笑道:“哼,好!终于讲出真实目的了!果然是为了那个贱人!我就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就是你猜的那样!她不是很好吗?我就要将她请到京城来,看看她到底有多好!”
陶安泰锁紧了眉头。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难道你不想看看?”花惊容“啪啪啪”拍了三下手,红袖走了进来。
“红袖,将杏儿姑娘带过来,交给逍遥王。”她怨毒地盯着陶安泰,冷冷地命令道。
红袖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便将杏儿带了进来。
陶安泰一见杏儿,脸色大变。
只见她头发和衣服凌乱,浑身露着的地方无不是伤痕,尤其是两边脸颊,青紫犹未消尽,一双原本很有神采的大眼睛,如今肿肿的,即便闪出些光芒,也带着一半的死气。
“花惊容,你!你竟如此很毒!”陶安泰勃然大怒,指着她的鼻子吼道,“她和你有什么冤仇,竟被你折磨成这副样子?你……你那温厚大度都去哪儿了?”
他无暇去看花惊容的反应,快步走到杏儿面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杏儿,我叫他们好好照顾你,怎么你还是——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给你说句话?”陶安泰急匆匆说着,全然不似刚才那样冷静沉着。
杏儿这才从木然中缓过神来,慢慢瞟了陶安泰一眼,盯着他恍惚了一阵,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潘……潘公子,潘公子!”
她在花家呆了六七天,每天都要饱受折磨。能支撑她的,也只有对丁柏小妍的思念和坚信。如今见了陶安泰,她忽然精神垮了下来,除了哭着喊她最熟悉的那个称呼外,竟连一句别的话都没有了。
陶安泰不由心酸,一边安慰她,一边又向花惊容望去。
花惊容脸色苍白地盯着他们两个,眼睛里除了嫉妒,便全是恨意了。
“陶安泰,真没想到,我们两个十几年的情分,竟还没有和你呆了不到三十天的小丫头深!好,很好……我本来对你还有一丝希望,如今看来,竟是我痴心妄想了!——你带她走吧,走!——”
陶安泰眼中也满是怒火,想说什么,却只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没有说话。他当下拉着杏儿,也不管她能不能跟上自己,头也不回地出了剪云楼的门。
“果然是王府豪门啊!真的好气派!”因为坐在轿中,杏儿只能看见王府门口的局部。可仅仅这局部,就已经让她叹为观止了。
轿子又被抬起,从旁边的仪门抬了进去。杏儿坐在轿子里,不知道曲曲折折走了多少路,才被放下来。等陶安泰再掀起轿帘让她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座比丁家大很多很多的花园。
“这是——”她望着面前亭台楼阁、柳荫芳径、曲水秀木、姹紫嫣红的花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陶安泰站在她身边,指着离她不远的一处馆舍道:“这是品雅苑,是我之前住的地方。现在你暂且住在这里的凝香斋里。”
杏儿茫然地点点头。这个变化对她来说有点太大了,刚才还在花府后面的牢房里住着,现在竟又搬到了王府豪华的馆舍里。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我……我住在这儿……没……没事吧?”
陶安泰笑了,道:“没事。没人敢将你住在这儿的话传出去。你放心住着就好。”
“哦——哦!”杏儿憨憨地点着头道。
“我带你过去看看,然后叫两个小丫头来服侍你。”陶安泰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带路。
杏儿脸僵了一下:“你——你说什么?让人来服侍我?我……我就是一个小丫鬟,怎么好意思让人来服侍?还是算了吧!”
陶安泰已经带着她走到凝香斋门前,跟在身后的翰青上前一步打起帘子,两人走了进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在你家里,自然没人服侍你。但现在是在在我家,你又受了伤。如果我不叫两个人来,你是能自己管你的伤呢,还是能要吃要喝要穿戴呢?”陶安泰笑着回答道。
杏儿的目光在室中流连,一边看着屋子里雅致而贵重的摆设,一边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就让人俩伺候我两天吧。——哎呀,我头……晕……”
前一刻还在和陶安泰说着话,这一刻话音还没全出来,杏儿便昏倒下去。陶安泰忙让人扶住她,将她扶到内室的床上。
他让人悄悄请大夫,悄悄抓药,又悄悄派了两个心腹的小丫鬟来照顾杏儿。等到安排完这一切的时候,杏儿才悠悠醒转过来。
“我刚才……”
“你只是身体太虚弱了。先吃点粥,然后服药。估计调养两天就会没事了。”陶安泰看着一个小丫鬟端起粥来试温度,轻声说道。
杏儿生平第一次让人喂着吃了饭。
鸡汤炖的粥一下肚,她顿时觉得长了不少精神。陶安泰见她好了不少,便道:“我先走了,一会儿药煎好了要都喝了。晚间我再来看你。”
杏儿目送他离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服了药,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等醒了的时候,见陶安泰已经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了。
“王爷?您真来了?”杏儿揉揉眼睛,挣扎着爬起来,惊讶地问道。
陶安泰一笑,道:“我说了晚间要来看你的,当然要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