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畹道:“顾不识确实有脑风之疾,两年前发作过,调养了一阵子好了,后来并未再犯。恐怕他也没有在意,别人也渐渐忘了,所以没人说起过此事。不过上年纪的人,身体真是不好说。春天里还好好的,这到了秋初,忽然又犯了风疾。虽是找人医治,调养了一个月,却终是没有痊愈,已经瘫痪了。”
陶安泰合上折子,道:“前两天我还和皇上说,顾老将军不能换,这样看来,必须要换人了!”
方畹也道:“是啊,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老将军遇上这事,也不是人能预料到的。只是这西北大将军一职,该选谁呢?”
陶安泰道:“方大人有何人选?”
方畹沉吟了一阵,道:“顾不识的副将程千屻,素有谋略,深得军心。而且一直在顾将军身旁,下官觉得这倒是个好人选。”
陶安泰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方点点头:“好,我先进宫去面见圣上,人选的事情,由皇上亲自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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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儒此刻正在懿兰宫,逗着快要百岁的小皇子,难得地享受着清闲之乐。皇后语嫣在一旁陪着,不时和丈夫说上几句话。
语嫣觉得,最近的丈夫有些心事重了。她是后宫,按例不能干政。可是西北边防之忧,她还是知道的。可是语嫣觉得,丈夫的心事不仅在于此,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在他心里埋着,而且好像还是有关于她家的事情。
她在床边给孩子轻摇着扇子,看了沈君儒一眼,默默地猜测丈夫那看似平静愉快的眼神后面,潜藏着的什么东西。沈君儒逗了一会儿孩子,看了她一眼,笑道:“语嫣在想什么?”
“啊?”语嫣眉毛好看地一挑,“妾在想省亲的事情呢!好久没有回家看看了,这次回去,心里感慨还是很多的。”
沈君儒笑道:“都有什么感慨,说来朕听听。”
语嫣道:“那妾说实话,皇上不许不高兴!”
沈君儒道:“不会,你说。”
“臣妾想,若能时时回家就好了。皇宫里虽然好,就是不得常常回去。……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儿还能时常回娘家看看。”
沈君儒面上淡淡地笑着,道:“皇后这是在发宫怨之词呢。不过逍遥王府就在京里,王太妃也常常进来看你,比起有些妃子来,皇后已经是幸运多了。何必再生不满之意?”
潘语嫣听了心中忽然一阵悸动不安。其实方才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跟沈君儒提起,所以沈君儒才同意她在中秋节回去看看。今天这话,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却不望丈夫竟说出“何必再生不满之意”的话来。
这不是在暗暗指责她吗?
潘语嫣连忙说道:“皇上说的是呢!妾这也是得陇望蜀了。省亲从妾这儿开始,已经是莫大皇恩了,而且还容许带着小皇子一起去。妾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沈君儒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道:“你看你,我不过平平常常说一句话,你就担心起来。”他摇摇头,“没有必要的。”
小皇子一时不知怎的闹了起来,沈君儒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语嫣忙动了动孩子,噗嗤一声笑起来:“他尿湿了。乳娘,换尿布了!”
沈君儒哑然失笑,道:“养一个小孩子还真是不容易。——好了,朕在这儿呆了一会儿,心里觉得静了好多。朕先去前面了,皇后好生照看孩子吧。”
崇礼吓得双膝跪倒,磕头道:“皇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是心疼皇上才这样的,请皇上恕奴才虑事不周之罪!”他头磕得咚咚响,往常那皇上身边大太监的权势威风,吓得全跑到了爪哇国。
沈君儒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崇礼忙叩头谢恩,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他跟在沈君儒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回北书房,临近门时,沈君儒停住脚看看他的额头,道:“别进去了,去上上药吧!”
崇礼走了,沈君儒走进北书房,才发现屋子里不只是花隆平在,陶安泰也在。
“宰相和逍遥王都在?难道有什么大事不成?”他走到龙案前,坐在椅子上道。
花隆平和陶安泰都叩见过他,陶安泰便道:“皇上,臣王不知道宰相大人有何事来面见圣上,不过臣王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沈君儒扇着扇子道:“你怎么也会绕圈子了?直接说!”
陶安泰道:“顾不识老将军旧疾复发,不能带兵,西北需要换人。”
沈君儒手中的扇子顿了顿,目光有一瞬的凝滞,道:“顾不识病了?”
陶安泰点头:“是瘫了。”
沈君儒沉吟了一阵,问花隆平道:“宰相有什么事?”
花隆平道:“老臣倒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只是为中秋节灯会一事,向皇上讨个决定。”
沈君儒道:“此事倒不是大事,我记得之前便已经开始筹备了吧?你和户部工部一起商量便是。治安诸事按照惯例便可,只是灯会务要俭省些——最近不比前几年了。”
花隆平点头唯唯,又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沈君儒叫住他道:“逍遥王所说之事,你也一起听听,给拿个主意。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花隆平看了看陶安泰,留了下来。
沈君儒道:“逍遥王,你看谁任西北大将军比较合适?”
陶安泰道:“臣王有两个人选,请圣上定夺。一是雄威将军赵武。他也曾经担任过西北大将军,对西北情势甚为了解,而且为人杀伐果断,身先士卒。但只是脾气暴躁,勇谋相较,勇大于谋。其二,是顾不识的副将程千屻。此人一直在程将军身旁,对军队情形了解很深,又有谋略之称。”
陶安泰说完,便看着沈君儒,等他说话。沈君儒踱着步想了想,对花隆平道:“花宰相有何见解?”
花隆平看看陶安泰,眼中闪过一道奇特的光。他上前一步奏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个人选。”
“哦?说。”
“便是逍遥王。”他望着陶安泰,道:“逍遥王只说此将军彼将军的好处,却未曾见过自己的好处。”他看了沈君儒一眼,见沈君儒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陶安泰,继续说道:“老王爷便在西北带过数年的兵,而且对蛮夷人很有震慑力。所以逍遥王也算是名将之后了。皇上素来夸赞逍遥王有文韬武略,此时不正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
他顿了顿,见陶安泰脸上虽有不悦之色,但沈君儒却依然认真地听着,继续说道:“顾老将军在西北素有威望,若是一个普通将领去了,怕是镇不住那群将士。可是逍遥王既能借其父之威,又有本身的地位,更兼皇上厚望重托,无论哪个方面,都威望不减顾将军。况且逍遥王又有奇谋,何愁不能镇守西北?”
花隆平越说,陶安泰的脸色越是难看,待他说完,陶安泰的两道浓眉已经几乎拧到了一起。他当下反驳道:“花宰相,本王多谢您的抬爱。可是本王心里明白,本王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若论实战经验,无论赵程两位将军,都在我之上。宰相大人,咱们是在谈国之重事,当以西陵国的安危为重,岂可做儿戏之谈?”
花隆平道:“逍遥王自谦了。年轻有为的将领史上不乏其人,难道王爷就不想青史留名?又何必做过谦之词?”他又对沈君儒道:“皇上,老臣想,让逍遥王前去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对蛮夷有个震慑。”
沈君儒截住他的话,道:“朕明白了。逍遥王,你就代朕亲征好了。不过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朕替你想好办法了。你去,便是西北大将军王,西北大将军由赵武担任,程千屻依旧任副将。西北嘛,你坐镇,他们两个辅佐你,你看怎样?”
陶安泰此刻心中纵有一万个不同意,也是一句也不能说了。皇上已经敲定的事情,他还有什么权力反驳?他只得低头下跪道:“臣遵旨!”
沈君儒一笑,道:“此事倒也不急,忙完省亲之事再走也不迟。你也可以回去,先做做准备,待中秋一过,八月十七离京便可。”
陶安泰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北书房。走了没一会儿,身后便传来花隆平的声音:“呵呵呵,逍遥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陶安泰站住脚,冷冷问道:“有什么值得恭贺的?”
花隆平道:“西北大将军王,既是大将军又是王,王爷这次谁人可比?这个称号是皇上专为您设的,可见您有多么蒙圣宠了!”
陶安泰淡淡一笑,眼底划过一丝阴厉,道:“那也要多谢宰相之力!宰相若是无事,不如帮本王断一件案子,就是查查最近新出现的一个名叫‘千颜’的组织。本王要准备去西北的事情,现在没有时间管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花隆平独自站在石径上,感觉一身热汗突然变凉。
陶安泰浅浅一笑,道:“我想在这儿静一静。——你还生气吗?”
柏小妍摇摇头,却随即转身向内院走去。陶安泰快步追上她,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陶安泰,我还是决定要走,等过了中秋节,再回来。”柏小妍没有转身,低着头轻声说道。
陶安泰心中一颤,抓住她袖子的手变紧了,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两步,低声道:“可是……等你回来,……就见不到我了。”
柏小妍身子一震,回过头愕然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你不在这儿……要去哪儿?”
陶安泰道:“皇上今天下旨,要我去西北。”
“去西北做什么?”柏小妍更奇怪了。她觉得陶安泰只像是在京中的公子哥,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应该与他无关才对。
“要打仗了。皇上让我去那里带兵。”陶安泰想要说好多话,可真吐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柏小妍凝视着他,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心痛。不知不觉间,她慢慢靠在了陶安泰的胸前,手环住了他的腰。
陶安泰轻轻喟叹,将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