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锃”清脆如古筝断弦,又铿锵如金铁鸣锋,刀已出鞘,拔刀的对象却不是华尘子。
夏红叶刀鞘横摆,反手抽刀,一道雪亮的银弧迅速削向身后刺来的两柄长剑。只听“叮、叮、叮、叮”四声连响,身后两柄长剑已被刀锋削开,刺向身前双肩的两只剑锋也被刀鞘打偏。
华尘子仍旧凝步不动,夏红叶动作之快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刀光只一晃,瞬间就化解了长清、长源、长泽、长波四人于上半身的攻势。可下半身突刺而来的两剑,夏红叶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两条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眼看着剑尖离他左右腿已不及半尺,长剑刺出所带起的劲风已穿过衣物,传达到了皮肉之上……夏红叶右脚脚尖撑地,脚后根突然向内一侧、抬起,长河的剑锋擦腿而过。就在同一时刻,挑向左腿血管的剑锋也被夏红叶抬起的右脚尖点中,“乓”一声给荡了开去。
这一脚看来并不特别,只不过时间计算的恰到好处,待到对方招数已没有改变的余地,才突然起脚,一击中第。
如不是之前夏红叶从六人开口吐气声中,探知长河与长治功底相对弱一些,他也不敢贸然就将自己下盘的空门暴露给他们。纵是如此,若没有相当的定力以及闪电般的速度,又怎么可能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不退而反进?
刀锋圈转,右脚尚未落地,左足一点,夏红叶的人已弹起,趁长河与长治二人的长剑未及收回,他立刻以二人为突破口,箭一般向阵外冲出。只有到得阵外,夏红叶才可以脱离险境,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变被动为主动,找机会将诸人一一击破。
只可惜,正当他将要脱出的时候,眼前忽然就横过来两道剑光,耳边也传过来阴寒如蛇信的“哧哧”之声。
夏红叶只好再次挥刀,将周围的攻击逐次拨开。就在这时,忽然脑后生风,一股凌厉的剑风寒人心魄、直透骨髓。他若挥刀去迎,势必无法顾忌攻过来的其它四把剑,避让也不可能,这么小的范围根本就避无可避。华尘子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挺剑逼进——要么不出手,蓄势静观、隐忍待发,出手则必取敌之软肋,一击必杀。夏红叶看来似乎真的已经避无可避。
只不过不论多么严密的布局,总会有漏洞存在,区别在于——有的人心存胆却,往往在危险和困难面前低头;有的人却能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夏红叶无疑属于后者,一个人若不具备钢铁般的意志,又如何能够在酷暑寒风中屹立十三个春秋?又如何能够忍受十四年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寂寞!这种魔鬼般的锤炼,对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来说,其残酷莫大于斯。
“呛”的一声!如华尘子的剑锋还在半途就已停顿,停在夏红叶的刀鞘中。
剑锋在鞘中犹自颤动,余响不绝,声震四方。
这一剑的所包含的内劲可见一斑,但握住刀鞘的手却如同钢铁般稳定,纹丝不动,夏红叶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紧接着,刀光一闪,周围的四柄长剑已被荡开。
华尘子的长剑在鞘中无法变招,只好往回抽。长河、长治两人的长剑却趁着刚才同伴解围,早已收回,此时正刺向夏红叶胸腹之间要害。夏红叶只能后退,又被逼回到了阵中,双方复回到当初的对侍局面。
一旁观战的岳东甲额上冷汗直流,两条笔直的眉毛也已略为弯曲。刚才双方之间的动作太过迅速,他连一招也没有看清楚。他忽然觉得庆幸,同夏红叶交手的还好不是自己,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岳东甲尽力保持镇定,因为观战的人并不只他一个,他发现另外两个人的样子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林从容和吴客来的眼睛似已被人施了魔法,直直盯着位于中间的八个人,看那神情好像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二人嘴角紧闭,仿佛想说些什么,可现在连呼吸都已觉得多余,更不用说讲话了。能见到像这样的一场比斗,并不容易,何况双方皆是以性命相博,就更加增添了惊险与刺激。最主要的是,无论两边谁胜谁败于他们都没有半点影响,只有傻瓜才会在一旁发表意见。
但他们当然已看出来,双方第一次交锋虽看似平手,实则夏红叶占了上风。因为他本处于被动,却通过刚才的试探将此阵给开了一道小口,对于高手而言,一道细微的小口往往就已经足够。
阵中的夏红叶突然身形展动,左冲右突,有时故意对长河与长治留出空门,有时则将其他五人的长剑引过来解救二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接下来的炮制便不再束手束脚,他此举的目的无非是借此观察阵形的变化。
华尘子以及六人明知他的意图,却毫无办法,只有将阵法摧动得更加快速,希望能尽快耗尽夏红叶的体力。
一个人的体力终究有限,没可能耗得过七个人,这浅显的道理夏红叶当然懂,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尽快想出破解之法。但这需要冷静,可剑阵施展越来越快,长剑交剪削刺一剑快似一剑,他的动作也只能相应更加迅疾。一把刀应付七把剑,神经必须高度集中,根本无暇再分心考虑别的。
一时间,刀剑之声大作,真气激荡,“唰唰”生风。
刀剑相交白影重重,分不清哪是刀哪是剑。七柄长剑化作数十道闪光,将夏红叶团团笼罩,连他的身形都已渐渐分辨不清。
吴客来的三络长须正随着劲风起伏飘动,握住折扇的手也忍不住轻微颤抖,仿佛剑阵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他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可如此凶险的比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视觉的冲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来的这般强烈!远比杀人流血更加刺激百倍!
但他却不希望被杀的人是夏红叶,在内心深处他更希望这个年轻人能赢。因为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股毫不退缩、绝不低头的勇气。无悔的决心和坚韧的勇气本就能赢得他人的尊重,有了这两样东西,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剑阵的速度再快,总会有个极限,就如同轻功一样,跳跃高度也会因大地的牵引而有个不可超越界限,因为人并不是长翅膀会飞的鸟。
现在这个速度就已经到了极限,夏红叶的呼吸已变得沉重、略约可闻,背后的衣物也为汗水所湿透。可他的心却慢慢静了下来,这个速度并不他的极限。一件事往往看上去非常困难,可只要你能坚持下来,到最后通常会发现其实还有一扇门正等着你去开启。
这扇门在哪?夏红叶能感觉到,但仅仅只是个影子。
七把剑互相辉映,攻敌且自救,阵行变化看似频繁,却遵循着某种规律。是什么样的规律,夏红叶不得而知,他只能是剑来刀挡,以不变应万变,破阵之机希望渺茫。一个人思维若是进入死角则与等死没什么两样,夏红叶苦思不得其法,只好放弃原本破阵之想,暂不求破敌,以自保脱身为上。
一个人若到了生死之边缘,脑中所想也许是平常几十年都想不完的。夏红叶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座为大雪覆盖的小茅屋,又回到了那间阴暗黑沉的小房子。小屋里阴森暗淡,他的心却如火焰般砰砰直跳。那是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就在那一刻,他拥有了手中这把刀,和羊皮纸上的刀诀。
想到刀诀,他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当时自己回去以后,生怕将刀诀上的文字忘记,赶紧就将其刻在石壁之上,如今又过了八个寒署,那些文字早已经劳刻于心头。
夏红叶开始在文字中搜索,他只是练成了后面十四篇刀法,至于前面的二十三篇兵法,他原本并不感兴趣,仅仅记下,略作参祥,并未深究。
此时他已完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前面的二十三篇兵法之上。《破军诀》书成于乱世,写这部书诀的前人,不但仁义无双武功绝顶,而且还是名胸怀六韬、纵横沙场、万夫莫敌的勇士。
书中所录的二十三篇兵法中有一篇为《破阵诀》,此篇开头写道:“吾观天下之阵法,五行阵、八卦阵、象形阵不一而足。五行阵善用水淹、火烧、木堵、土陷、金戕之术,其利在于器;八卦阵精于变化,环环相扣,互为帛玉,其利在于合;象形阵虽威力不及五行、变换不如八卦,却灵动不拘,使之随意,用之广泛,其利在于活。上述三阵,在吾看来,只分为二,即可破与不可破。孰为可破?孰为不可破?当谨听吾言。大凡排兵步阵,其首要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也,三者缺一不可。敌占天时,当以地利破之;敌占地利,可待天时而破之;敌同占天时地利,则乱其军心、动其士气,其自败也;敌具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而有之,则坚不可摧,莫能破也,当避之、远之,静观固守,待良机而动。”后面的文字对各种阵法以及破解之道做了进一步具体描述。
七星剑阵变化繁复,夏红叶只能将其归于八卦阵之列。他对阵法并无研究,仓促之际纵使有破阵之术,也根本来不及对阵形慢慢琢磨,只好接着往下搜索,看有没有符合自己现在这种情况的文字。
终于,在《破阵诀》的总结篇,让他给找到了。篇中写道:“天下能者智士大有人在,仅凭一纸,万不能将阵法之奥妙一一道尽,欲破敌阵关键在乎智、勇。智者乱其形,大乱不易生,而小乱易成,灵活多动,积小成大。敌形若乱,即如猛虎失之双目,勇者当可斩虎之头。”
夏红叶心头大定,他之前光想着如何破阵,却没想到让阵形乱起来。
当下故计重施,刀口伸向长河与长治,其余五柄长剑随即过来替二人解围,又把夏红叶逼了回去,如此反复三次,刻意麻痹对手。待到第四次,夏红叶刀口刚伸出一半,四周的长剑已经抢先递出,哪知道突然“柯啦”一响,刀已入鞘。夏红叶身子向左侧斜倾,空出的右手立即前伸,抓住了长波握剑的右手。长波的剑正往前送,夏红叶顺着他刺出的方向用力一拽,左臂弯曲内翻,刀鞘便切在了长波的后腰之上。
长波的右手为夏红叶一抓一拽本就收势不及,加之后腰一阵酸麻,脚下顿时一个踉跄,眨眼间同夏红叶交叉而过。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的位置就已换了过来。原本刺向夏红叶的剑锋,此时通通朝长波招呼过去,而夏红叶自己却趁机跳出了阵外。
长波并没有夏红叶那般匪夷所思的速度,面对自己人刺过来的六把剑一时傻了眼,不闪不避,竟似呆了一般。其余六人也是口吐凉气,眼见着长剑向同伴刺去,却无法收手,双方皆已性命相搏,每一剑都灌注了全力,要收回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总算几人练武时日并不短,反应也相当迅速。原本刺向长波肋下的剑锋立即下挑,避开肋下要害钉在了长波的大腿上;刺向背后大椎、玉枕两处要穴的剑尖也两边一分,分刺入长波的左右后肩;而刺向胸口天池、膻中的两剑却挑无可挑,因为周遭皆为要害,无论挑向何处,长波势必都非受重伤不可。
两道寒锋已穿破衣物、触及皮肉……忽然间,白光一闪“当当”脆响声中,长波胸前的两只长剑已被华尘子荡开。
一旁观战的林从容与吴客来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好剑法!”。
他们刚才看得清切,华尘子先是屏吸收剑,后又一口气连变两招。一招护身,防止夏红叶猛施杀手;第二招荡开双剑,救了自己徒弟一命。无论谁有这样的剑法,多么响亮的喝彩都已不为过份。
(这一节写得好累,另外上述口诀纯属本人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