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茵站得脚酸,忍不住到隔壁一张桌子边拖椅子过来坐。
布莱尔先生被她拖椅子的声音惊动,微微皱眉,伊达洛斯推过一张便签:“她又聋又哑,不知道这样会打扰我们。”老人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茵把笨重的椅子拖了过来挨着伊达洛斯坐下,见对面布莱尔先生怀疑地看着自己,唯恐被认出来,赶紧低下头把头巾裹好。
“你以什么做担保看完后会原封不动地还到我手中?”最终布莱尔先生让步了。
伊达洛斯回答:“我的命。”
这样一来,布莱尔先生似乎再无理由拒绝,于是又写:“我对起死回生的咒语同样感兴趣。”
茵这一惊非同小可——起死回生!那不就是小蓝蓝复活自己时候用的魔法,伊达洛斯难不成知道?
布莱尔先生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伊达洛斯,后者两指拈着便签,另一手摩挲着下巴,不时抬眼看着对面微笑,似乎在想着什么无关这场赌的事。
博弈……不,或许说是谈判中的两个人都不慌不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为自己争夺利益,但茵坐在一旁,完全是隔岸观火,既不知道他们俩的想法,也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急得要死,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就一个劲儿地盯着便签上那几行字看。
过了一会儿,伊达洛斯提笔写道:“您不会想要的,因为您没有最重要的人。”
布莱尔先生重新填满了烟斗,只看了一眼那便条,就哼了一声,这时他们进到这房间里来以后,听到的第一下人声。远处的荷官走过来,对他们比比划划,大概意思就是这里不接受口头交谈,请他们不要出声。
“您想要这个东西,无非是怕它失传。而如果我告诉了您,您就随时可以杀了我,再无后顾之忧。”伊达洛斯又在便签上加以了一句。
布莱尔先生的表情看上去很不高兴,咬着烟斗很长时间都不动笔。
就在局面再度僵持起来的时候,门口传来密码盘拨转的声音,布莱尔先生真正在等的人终于来了。
通往庭院的木门被用力推开,爱莲娜一口气冲进了商会的中庭。
这个时间商人们大都还在家里喝茶看报纸,她闯进商会的大门,居然都没有人阻拦,而庭院中,更是只有一个园丁在打理早春的苗圃。
爱莲娜气喘嘘嘘地跑到园丁跟前,艰难地喘息着说:“你是银刃开膛手?请立刻向大师发送求救信号,现在,立刻!否则整个图加特就要完蛋了!”
园丁慢条斯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姐,商会下午两点才迎客。”
“我是天使夜莺,马上通知大师想办法拦住帝国军,要不然大家都得死!”爱莲娜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园丁继续浇花:“大师临走前交代过我,如果夜莺来求救,就把她杀了。”
爱莲娜浑身一颤,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抱歉,小姐,我能再确认一次你的名字吗?”说着,园丁抽出别在后腰上的园艺剪,对着空气“咔嚓”地剪了一声。
爱莲娜被这脱离预期太远的状况变化惊得完全失去了应对能力,锋利的园艺剪一寸寸逼近自己的脖子居然也忘了要逃跑,尾随而来的黑加仑就在这时从廊柱后面冲了出来,拽着她的胳膊一路逃出商会,园丁怪叫一声,挥着园艺剪追上来,爱莲娜腿都吓软了,黑加仑只好把她扛在肩上。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也想不通这里头的蹊跷,大师怎么会让杀手等着杀自己,自己明明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一直都按照他的吩咐在传达任务和汇报情况,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抛弃了她,为什么什么所有的希望都断了呢?
不知跑了多远,黑加仑一头钻进路边的牛棚,将她扔在了干草垛上。
爱莲娜抽抽搭搭,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孤身遇险,再怎么生长在皇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害怕得蜷成了一团。
“你是天使?”黑加仑在离她不远的地上坐了下来,“我掌握的情报中没有你的名字,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三年前。”爱莲娜还在不停地发抖,嘴唇白得像纸一样。
黑加仑想了想,挪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有了拥抱的力度和温度,爱莲娜果然稍微冷静下来,虽然还在哭,但情绪渐渐稳定了,于是黑加仑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爱莲娜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好像那是她毕生的依靠一般:“我不知道……我、我没有做背叛大师的事,我什么都……”
“你再仔细想想,如果没有理由,大师不会下令杀掉天使,或许你是在无意间泄露了大师的身份,或者,”黑加仑循循善诱地引导她说出真相,“你无意间得知了不该知道的事?”
爱莲娜又是一阵大哭,那声音足够把任何追兵引过来了,但黑加仑没有阻止她,因为那什么银刃开膛手根本就不会追来。
丹只追了两条街就返回了,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索兰达尔以海默林的下落作为交换,让他在雷明多逗留期间假扮成商会的园丁——也就是某个已经被黑加仑拧断了脖子的杀手,为的就是在爱莲娜走投无路时候,再给她致命的一击。
连安息军团的力量都不能指望的情况下,爱莲娜如果不想死,就必须对黑加仑言听计从,这就是他们布置了这么久的最终目的。
天使也分两种,一种负责传递神甫和杀手之间的情报,如克劳恩,另一种则负责传递神甫与大师之间的情报,他们在神甫面前并不显示真面目,但和大师却是以心换心,所以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必然是安息军团中地位极高、极受信赖的,掌握情报也最多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没有背叛大师……我没有……”爱莲娜嘤嘤哭泣,那模样看得任何人都忍不住想要安慰几句,“我只是……”
黑加仑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只是?”
爱莲娜将眼泪蹭在他胸前,黑加仑有点不爽地皱了皱眉,就听她说:“我只是……在上一次遇到困难的时候,曾用风之雀向他求助过,他指引我从索托瓦逃往贝利亚,然后警告我以后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不要找他,我……除此之外,我真的再也没做任何激怒他的事了!”
“于是你们就借住在布莱尔先生家里?”黑加仑问。
“嗯,”爱莲娜忍着泪点点头,“爸爸和布莱尔先生有些交情,他听说我们流落在外,就邀请我们在他的别墅里歇几天,不过阿瑟他们几个特征太明显,就被打发先一步去玛尔德了。”
黑加仑沉默了,他们从塞来路逃出来的时候确实是狼狈不堪,爱莲娜向自己的上司求助,这种事本无可厚非,为什么大师会动用警告的语气让她别为这种事去找他呢?如果坐到爱莲娜这个位置,应该是比神甫更珍贵的人才,如果在政变中被杀,那不是损失更严重?
除非……除非大师那时候手里有别的事正在忙,而且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空处理她的麻烦?联想起在索托瓦遇到亚历克斯一行人的时间前后,黑加仑若有所悟,他已经在荣耀神殿见过了大师,那时候大师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心里大概也有谱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你被大师抛弃了,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爱莲娜迟钝地摇摇头:“我现在心里很乱,什么都想不出来。我好害怕,爸爸也不在身边,大师……大师也……”说着又难过起来。
她哭着,黑加仑却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去年冬天的一些事。在索托瓦城相遇的时候,他们刚从数以千计的魍魉手下逃生,海默林和索兰达尔兄弟俩不同程度地受伤了,他们才不得不逗留在死亡之城,而那时经过索托瓦的亚历克斯等人,究竟是何时离开王都金奇城的,还有待考证。
大师一定不会想到自己被几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给耍了,想到这个,黑加仑就幸灾乐祸地高兴起来。
乌赛斯皇家赌场地下二层。
茵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就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
布莱尔先生勃然大怒:“以赛亚!这个姑娘根本是听得到声音的,你带她到我面前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声喊得十分响亮,以至于进门来的人都愣了一下。
年轻的荷官刷地从制服外套中抽出了火枪,对准了老人的太阳穴。
任何人在这里违反规则,都是不受任何法律保护的,一次是提醒,二次是警告,三次就直接爆头了。老人气愤不已,抓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大串,然后用力拍在伊达洛斯面前。
对于茵的穿帮,伊达洛斯似乎也有点不高兴,从他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上就能看出来。但既然是演戏,总是要有穿帮的心理准备,他看了看布莱尔先生写的字,回了他一个简单的句子:“她有你想得到的一切。”
茵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低着头不敢动,伊达洛斯伸手将她的头巾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