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走了一趟,这一片地形明溯也算是有所了解。
就在晌午时分,诸人奔过了一条浅浅的河流。这是三天以来奔过的第四条河流,而且前面三条都集中在一起,惟有这一条,却是孤零零地似乎独自横亘在荒漠之间。
这条河流,明溯曾经三次接触过,而且就在这条河边,自己遭遇了段部的阻击,险些就丧命在那并不湍急的水流之中。
记得当初甄逸陪同自己返回的时候,曾经细细地介绍过这条双方偶遇的河流。
按照官设直道的走向,一般的商旅都是在渔阳界内会与这条河流不期而遇,然而直接折向东方,越过漫长的草原,穿过徐无山脉,直接到达辽西、辽东。
甄逸为了突出自己当时的危急程度,便告诉了明溯,其实除了直道之外,海滨还有一条传统的商道,弯弯曲曲地沿着海岸一路到达最顶头的汶县。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条宽大的河流了。如果在渔阳遇到这条河流,那么说明前面就是右北平的界内,但是,如果在海滨遇到这条河流,那就说明已经进入了辽西的界内。因为此时这条河流已经横穿过了右北平,直抵辽西入海口了。
根据甄逸的说法,辽西在右北平的南部占据了很大的一幅海滨地域,这部分地域十分狭小,所以,有些县城便直接修筑在了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比如说那文成、徒河两县。文成是一个小县城,过了这条河流大致再往前五六十里,折向向北,便是文成县。
至于那徒河,毗邻文成,只是路程要稍许遥远一些。说起这个徒河,其实并没有大的河流经过境内,相传虞舜时即有此城,名为屠何,是一支夷人族居之地。春秋时期,屠何人领土广大、经济发达,军事强悍,并且曾经联合了东胡、山戎等诸多部落对燕国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险些就取而代之,后来被齐恒公率领了齐燕联军击败之后,城破失地,方才溃入塞外,并入东胡。
连续奔跑了将近两个时辰,不用多想,此时众人正在那文成平行的位置。若是说那些贼人沿途没有打点好各县,明溯是绝对的不信,不管哪一支队伍出征,后勤是必备的要素。
毫无疑问,现在贼人应该已经同向转移到了文成县的方向,甚至于已经进了城,正在里面遮风避雨,热汤热菜尽情享用。如果明溯按照正常思维,此时,他应该连夜冒雨急行军,抢在贼人的前面,直扑徒河而去。
可是,贼人既然经过周密的策划,步步紧逼,将自己牢牢锁在海岸沿线,那么自然会防备明溯进入徒河。
其实,刚才明溯有一个担忧没有说出来。既然贼人如此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自己,那么他们早就该明白,要想将自己这百余人全部留了下来,仅仅靠那剩下的千余人往里填,是永远都填不完的。
目前的伤亡比例大致保持在三十比一,也就是贼人死去三十人,往往才能换上明溯这边失去一人。就算是明溯等人疲惫不堪,这个比例再缩小一倍,那么明溯也足以凭借仅余的百余人去拼光对方的千五六百人马。
这个账谁都会算,明溯能琢磨出来结果,那一路算计着自己的统兵大将绝对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如此,他们为甚么还要继续将自己往徒河方向逼进呢?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明溯风卷残云地将面前的夹生饭给吞咽了下去,喃喃自语地言道:“元芳,你怎么看……大人,此中必有蹊跷!”
黄忠毕竟年岁大了,不可能像明溯这般随意糊弄自己的肚皮,此时正端着个瓦罐蹲在一旁,见明溯发问,便纳闷地言道:“主公,元芳又是谁?”
“元芳……”听黄忠发问,明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可不是那破案入神的狄仁杰,而且,自己也没那个忠心耿耿的听众,便尴尬地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家乡觉得事情蹊跷时的一种习惯性的语言,没甚么具体涵义的。”
“何事蹊跷?”黄忠还是没听明白。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见属下如此热心,明溯也不再独自研究,便将诸人全部召了过来,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了一起,方才在地上画了个弯弯扭扭的地图,在上面随手标注了三点,言道:“这是文成县城,现在我们就在它的南边,按照前面的惯例,此时贼人应该就在文成方向。从此地出发,径直往前四五十里,便是徒河,那是一座滨海的城池……”
“主公,方才你让我们拼命,是不是准备去抢那徒河县城?”尤胜似乎是明白了,一边咀嚼着嘴中的米粒,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明溯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想了一会,方才言道:“目前,我们有三个选择:一是直接往后退,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回复被追击的状况,至少三天才有可能赶回桃花岛,当然,这是建立在贼人没有后手的前提之上;二是直接转向向北,趁夜攻击文成;三是连夜赶路,直奔徒河,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占据城池,固守待援了。”
“主公,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走。”旁边一名军侯急切地喊道。
“往后退还得被追击,我觉得应该去占了徒河,毕竟贼人不可能长期围城。”
“打文成不妥当,贼人目前还有千余人,万一与城中官兵勾结起来,我们到时候就没得选择了。”
“不对,我们现在去打文成,他们肯定想不到,或许能收到奇兵之效。”
“去徒河!”
“打文成!”
……
本来大家都以为被逼了绝路,不想前面竟然有一座城池等着自己去抢占,顿时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明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却是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了黄忠。
黄忠若有所思地将头低了下来,半响都没发表一丝意见,口中却是不停地鼓动咀嚼着米粒。
明溯也不着急,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黄忠。毕竟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此时任何一步走错,可能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好一阵子之后,黄忠才愤愤不平地将瓦罐放了下来,摇头言道:“主公心中早已有所猜测,还要为难属下这个老头子做甚么。”
“可是,我没有破解的办法。”明溯继续定定地望着黄忠:“此时我们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可笑之前我竟然还以为走活了这步棋。”
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哑谜,旁边尤胜顿时着急了:“要打就打,不打就歇息……主公,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怎么我甚么都听不懂撒!”
黄忠没好气地抬手又敲了他一记毛栗子,骂了一声:“毛猴子就知道打打杀杀,不知道用些脑子。你看看……此时我们已经八面楚歌,陷入包围圈了。”说完,手指沿着来时的方向,折向文成,一路圈到徒河,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半圆,与海滨正好形成一道完整的包围圈。
尤胜怔了半响,方才反应过来,呐呐地言道:“你是说,那徒河之中已经作好了布置,只等我们一头撞进去?”
“如果那贼人是由你指挥,你会放过徒河这么一个明显的破绽么?”
“当然不会!”
“那就对了,贼人没你愚蠢,所以,只要我们想一路往前,直奔徒河,结果就是一个死字。”黄忠幽幽地下了结论:“难道我们还能凭借这些战马去撞开城门?”
“往后退呢?”先前赞成退回桃花岛的士卒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以为后面还有退路么?”黄忠回头望了一眼沉寂的夜幕,断然言道:“从一开始的背后追击,到后来的侧面袭击,再到现在的听之任之,这些情况都说明对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那么说,我们现在除了战死,其他甚么也不能做了?”尤胜恼怒地将长枪深深地插入了砂石之中。
黄忠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观念抛了出来:“继续向前,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去打徒河,动静越大越好……”
先前不是已经判断了徒河有了准备么?闻言,大家皆是惊愕地望着黄忠,明溯是却是一拍大腿,兴奋地言道:“就这么干!”
后世有那么一支装备简陋的军队处于数十万敌军围追堵截的艰险条件下,采取了高度机动的作战方针,纵横驰骋于川黔滇边境广大地区,六次穿越三条河流,转战三省,巧妙地穿插于重兵围剿之间,牢牢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最终彻底跳出了包围圈。这就是著名的战役实例:四渡赤水。
毫无疑问,虽然说黄忠不知道这个战例,可他提出来的想法却是与某个伟人完全不谋而合。当然了,在数十年之后,也有个卓越的指挥家创造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型战例,不过那时候却是单纯的国与国之间的攻防,远远比不上此时的处境凶险。
既然定下来方案,明溯便召过黄忠,悄声吩咐了几句,后者立即领着百人,裹着二女趁夜悄悄地往文城方向步行摸了出去。
静静地在黑幕之中休整了半个时辰之后,明溯骤然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喝道:“今晚,我们不一定都能活下来,可是,至少这一战,我们会让后人永远的记住。点起火把,方向徒河……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