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楼的镇馆菜绝对不止九五药鸭和沙场迂回鳝,单是用河蟹扇贝烧成的菜肴拢共不下五十种,而且道道味美绝伦。武家在掌管西夜几百年,品尝过的东州美食不下千种,从兴资建立皇北楼的文王开始,只要品尝过皇北楼没有的美食,便会要求厨头去学,然后做,最重要的是做出来的味道必须一模一样。
因为这件事从皇北楼出走的厨头不计其数,饶是如此目前在这里能吃到的山珍海味就不下两千三百种,几乎囊括东州各朝美食,甚至包含少部分其他十二州的好东西。
慕北陵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先前被吓得唯唯诺诺的小厮便去而复返,手中拖着一个大大银盘,盘中层层叠叠码着不下二十道菜。和小厮一同过来的还有四人,皆托着银盘,也就是说这么一会时间差不多做了一百道菜,不可谓速度不快。
其中一位自称皇北楼管事的中年人将菜肴摆好后,便恭谨站在旁边替几人介绍。
“大人,这是小店的招牌菜,龙凤鱼丸羹,可以餐前开胃。”
“这是山珍刺龙芽,蜀凉朝的王家菜品。”
“这是凤凰趴窝,这是太极发财燕,还有玉掌献寿……”
慕北陵抬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行了,我们还有话说,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华服中年管事笑眯眯点头哈腰,连声道是,离开前顺带把准备叫来伺候的丫鬟也一并带走。能做到皇北楼管事位置,耳聪目明是最基本的要求,这个地方常常接待达官贵人,难免有些事情不能让外人听见,于是有的时候就需要他察言观色,该走开就走开,免得惹恼这些手握生杀大权之人。
慕北陵挑了挑象牙筷,示意武蛮皇甫方士无需客气,伸筷子先夹起一片九五药鸭,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还是那个味道,一点没变,被八角茴香香叶加以秘制酱汁浸泡的鸭肉爽嫩可口,咬一口下去酱汁伴随鸭肉的香味流入腹中,浓香可口。
慕北陵舔了口留在唇边的酱汁,发出满意的啧啧声。
皇甫方士和武蛮也是一脸享受,连着吃了十几天的行军灶,突然来这么一顿,犹如久旱逢甘霖,舒爽异常。
慕北陵指着那盘沙场迂回鳝笑道:“上次来的时候都仲景使小心眼,特意让厨头把这道菜做的索然无味,不知道今天味道如何。”
他夹了一块鳝肉放在口中,味道比起九五药鸭只好不差。皇甫方士和武蛮先后尝过后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撇开皇北楼和西夜武家的关系,这个地方确实称得上西夜第一食府。
慕北陵边吃边道:“武越入朝的时间差不多定下来了,明天出发,后天傍晚时分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一块鳝肉已经被他放进口中,腮帮鼓鼓。
皇甫方士的吃相相比之下就要斯文的多,倡导饥不饱腹,食不多咽的他每一夹都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就像摇扇的次数,四十九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皇甫方士拿起叠好放在一旁的雪白布巾抹了下嘴,道:“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楚商羽说的?”
慕北陵点点头,“今天一大早楚商羽专门派人过来通知,说是让我准备下。”
皇甫方士冷笑道:“鸠不同食,雀不同巢,楚商羽竟然会专门派人来告知此事,莫不是武越他们已有防范?”
慕北陵专注于碗中的鳝肉,似没听见。
皇甫方士道声“主上慢点吃”,放下象牙筷,喃喃自语道:“楚商羽会如此行事,多半是接到武越的指令,现在武越身边除了那个二十年前的大内第一高手孙九局外,就是虎威镖局,昨日属下特意让任君在城里暗查虎威镖局的事宜,结果一无所获,镖局已经人去楼空,属下以为他们很可能已经去了临水,而且会和武越一同入朝。”
慕北陵见他光顾着说话也不吃东西,催促道:“先生快吃啊,别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皇甫方士看他几眼,点头微笑,拾起象牙筷继续小口品尝。
不大一会那份九五药鸭和沙场迂回鳝便被一扫而空,慕北陵似乎还有些不尽兴,有连着吃了不少别的东西,这才拍着鼓胀的肚皮,放下筷子,看着一桌子堆成小山般的菜肴,心疼道:“浪费啊,这么多东西加起来估计都够普通百姓一年花销了吧。”
皇甫方士不可置否点了点头。
慕北陵长叹几声,想着是不是把剩下的东西打包拿走,接下来几天还能不能享用这等美食尚为未知数。抹了把油腻的嘴唇,他淡淡说道:“武越有依仗,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他知道我不会激进到公然领兵与之对抗,真走到那个地步,说不定不需要他动手,自然有人会出手。”
慕北陵半凝重半狐疑道:“主上说的是小莲花池畔的那两个人?”
慕北陵干笑道:“眼下朝城乱成这样,还有人能平心静气凌空下棋,如果不是白痴的话,便是有很强的依仗,我觉得以他们的风范,更应该偏向后者。”
慕北陵整理下思绪,说道:“换句话说很有可能我还没触碰道他们的底线,否则估计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与你们大快朵颐了啊。”
皇甫方士眯眼细咂,眼神不停变幻,好几次欲言又止。
慕北陵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但却不希望他说出来,于是抢先说道:“不管先生想到什么,暂时都不要说出来,至少在武越死之前,不要让我知道。”
皇甫方士露出狐疑。
慕北陵嘴角边的弧度甚是明显,“我怕一旦知道了,就没勇气对武越下手咯。”
其实皇甫方士也算是当局者迷,直到听到慕北陵这番话时才如梦初醒,对方的身份,他已经隐隐猜到几分,不过既然慕北陵这么说,他也不好直接挑明,毕竟至少现在自己一方还没跨过底线。
当然,对方的底线和自己一方认为的底线到底有多大距离,这一点他确实把握不实。
皇甫方士问道:“主上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慕北陵想也没想,“就明天晚上吧,未免夜长梦多。”说完看向只顾着吃的武蛮,这个家伙面前差不多是个盘子已经被扫的精光,“蛮子,多吃点,明天晚上才有力气。”
武蛮抬起头,下巴上沾着至少五种菜肴的酱汁,咧嘴笑起,笑的异常憨厚。
皇甫方士道:“在什么地方?”
慕北陵抻了个懒腰,抓起那杯从头到尾都没喝过一口的秋露白,浅抿一口,微微皱眉,“有武越定吧,他初入朝城,玉镌帛书眼下都没找到,主人既然回家了,总没有不请客人吃饭的道理吧。”
皇甫方士深吸口气,平静道:“带多少人?”
慕北陵放下官窑青瓷杯,稍稍扫视一番,“就我们三个,加上姑苏大哥吧,对了,姑苏震他们现在何处?”
提起姑苏坤,慕北陵当即想到剩下的姑苏六子,当初从扶苏离开的时候他就只带走姑苏坤,剩余六人留在扶苏保护籽儿和破虏,现在籽儿已经随自己来到朝城,破虏也在壁赤,他们应该没理由再待在扶苏吧。
身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泛起层层涟漪,一道黑芒闪过,身着黑衣的姑苏坤缓缓浮现,抱拳回道:“禀司郎,舍弟日前已经给属下来过信,因为籽儿小姐和破虏少爷目前很安全,他们就回去徽城了。”
慕北陵眉角微挑,“哦?回徽城?是去王陵了?”
姑苏坤点头默认。
慕北陵揉了揉鼻尖,猜测道:“是因为夏凉突袭徽城?”
姑苏坤摇了摇头,“夏凉人虽然攻下徽城,但还不敢染指王陵。”
慕北陵瞳孔微有一缩,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
十几万的夏凉大军,不敢染指仅有一万王陵卫队的武家王陵,个中含义当真意味深长啊。
姑苏坤并没察觉慕北陵的异样,而是继续说道:“清尘长老前段时间曾经发信给属下,说是王陵中有些事情需要夜部处理,属下需要保护司郎周全,所以就让舍弟先行返回。”
慕北陵笑道:“既然是清尘长老催促,想必事出急缓。”
他瞄了眼姑苏坤,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开口问道:“姑苏大哥,你加上蛮子的话,对上那个孙九局,可有胜算?”
不过问出这话他自己差点笑出声,连北玄武栗飞都妄称胜不了孙九局,更何亮没有踏进战王境的姑苏坤武蛮。
果不其然,姑苏坤想也没想肯定道:“毫无胜算。”
武学一途便是这样,寻常人看来仅仅一阶之别,实则云泥,单就战王境而言,战王二境的强者能够轻松挑落五名战王一境的强者,虽然是惨胜,但也是实打实的取胜,而且境界越高差别越大,所以在修武者中间一直流传一句话,至尊之下皆蝼蚁,便是如此。
慕北陵没有继续拘泥在这件事上,等武蛮吃饱喝足后,让管事把剩下的打包,然后直接走出皇北楼。
直到几人彻底走远后,那个一直笑眯着眼的管事方才长长松口气,面色由笑转哭,就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耳聪目明有的时候真不是件好事。
慕北陵从皇北楼出来后,打算去当初的祝府看一看,祝烽火虽然已经走了,但他那位终日不得志的侄儿顾苏阳还在朝城,有段日子没见顾苏阳,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上次回扶苏的时候见到过邬月儿,也把顾苏阳的心意告诉了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匹快马,一百黑甲飞骑,从皇北楼直奔城西。
慕北陵一袭记得祝府就是在城西某处,离孙云浪之前的元帅府并不远。
好不容易在一排朱墙黑瓦的府邸中找到祝府,却见祝府那块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歪斜,大门紧锁,门上贴着封条。
遥坐马首的慕北陵剑眉紧蹙,心中没来由升起股不安。祝烽火已经去了,顾苏阳如果再出点什么事,祝家就真的香断人绝,若真如此,他哪还有面目将来去全下面对烽火大将军。
慕北陵举拳厉喝:“来人,把门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