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全面龟缩表现;湘军连日单方面的轰击,让京城里的知情者一片愁云惨淡,像是看不到路的盲人一样,毫无安全感。大部分的贵戚也都开始思考起了退路……自己的金银、豪宅、美眷都要有保证才行啊,不管是为了哪个君王效命,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胡广、王艮、吴溥、杜文长四个赣鄱吉安老乡,聚集在吴溥家中议事。四人商量半天之后,也没个办法,四人都知道破城之日就在眼前,一时间屋内愁云惨淡。
状元出身的胡广悲戚道:“诸位,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上十二卫士气低落,人心涣散,只怕朝廷已是凶多吉少。”
吴溥叹息道:“湘王父子谋逆,天地所不容,纵然他们入了南京,占了皇宫,也难逃千夫所指,天下唾弃的下场!可惜,吾等都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然,必定提刀跃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杜文长叹息道:“德润兄如此胸怀实在令人佩服,同为赣乡文士,杜某愿以诸位为前瞻,誓死效忠皇帝陛下。”
胡广不甘落后,慷慨激昂,说如果天不垂佑,他亦无颜面苟活于世,朱柏父子要是打进城来,他便头一个以身殉国,报效皇帝,绝不事逆。
三人先后都表了态,信誓旦旦要在破城之时为朱允炆尽忠殉国。
唯独一旁的王艮听了三人的话,没有表态,沉默不语,只是神情黯然,涕泪俱下。
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着南京,大街上早没了过往的行人。
从吴溥家出来与其他人告别后,杜文长和妻子一同往家走。
杜文长的妻子赞叹道:“夫君,胡大人、吴大人精忠报国,誓以死节,真乃读书人的楷模。”
哪有人盼朋友死的?要搁后世,这杜文长妻子的思想品质就很值得怀疑了。
但此时不同,按封建传统的道德观念,“国难显忠臣”,为“殉国”而死的大臣无疑是最高尚、最光荣的。所以杜文长妻子的高兴,完全是为胡广、吴溥而感到崇敬,为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的同僚和朋友,而感到自豪。
杜文长却摇头道:“我们三个是不会殉国的,会殉国的只有王艮!”
杜文长的话刚说完,就听见隔壁的胡广对家人叮嘱道:“外面乱得很,要把家里的猪看好了!”
杜文长苦笑着对妻子说:“国将不保,胡广仍旧如此珍视财物,连家里的一头猪都舍不得,他会舍得自己的命吗?这就是官啊。慷慨激昂只是口头上说一说而已,包括你相公在内,我们三个其实已经打算投降了。刚才只不过是在互相试探。”
说到这里,杜文长停顿了一下,对满脸不可思议的妻子作揖歉然道:“死,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为夫也舍不得你。对不起,为夫怕死,也不敢死……我想留下有用之身,为大明做些有用之事。”
“夫君快快起来。活着挺好的,挺好的,我其实也不想你死!”夫妻二人真情流露之下,当街互相抱住,哭成一团。
半响之后,杜文长才擦干眼泪,对着王艮家宅的方向跪拜磕头道:“只可惜了敬止(王艮字)。他刚才听闻国之将破,不曾言语,独自以泪洗面,他才是真正的忠义之臣。杜文长远远不如矣。”
过了一会儿,也是与吴溥家相邻的王艮家果然传来了哭声,原来,王艮一回家就喝下毒酒殉国了。
伤心欲绝的王家老小呼天抢地,嚎哭阵阵。杜文长夫妇在街上对着王家跪到半夜,方才唏嘘离去。
……
朱柏与朱久炎通过东厂的情报,对双方态势的变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就是在城中人心最不定的时候,朱允炆再次派出了谈判使者。
当日下午,谷、韩、沈、安、唐、郢、伊七位亲王,以朝廷“议和”使节的名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湘军的军营。
这次的谈判却不是朱允炆与马皇后先前商量的拖延之计,而是他真的怕了!
四十万兵马的围城可不是开玩笑的,入目之处,一座座帐篷井然有序,哪里都有重兵把守,不远处还升起袅袅炊烟,湘军士兵正们在埋锅造饭,湘军营地内烧饭的灶上摆满了各种肉和绿菜,锅内的肉汤炖菜飘着香味。喂马的军士抱来了精细的草料,把一个个马槽里填的满满的,一匹匹战马欢快的享用着槽里的新草。
七王在几名何耀祖的护卫下来到朱柏大帐门口。
帅帐之内周围戒备森严,门口两队黑甲武士守卫,个个全副武装,军容整齐,威风凛凛。七王的随行护卫皆为湘军的气势所震慑,战战兢兢地听候叶信安排,走到旁边的营地等候吩咐。
不仅是这些护卫,谷、韩、沈、安、唐、郢、伊七王的心情也都十分紧张,他们都在担心自己以后的命运,也担心朱柏父子对他们的态度。
七王之中最不紧张的就属谷王了。谷王自从被燕王吓得弃封地逃回南京之后,也曾被朱允炆勒令去太庙思过。
不过谷王是那种很会来事的人,被罚期间,让家人使钱走了李景隆夫人袁氏的门路,搭上了马皇后的线。朱允炆疑徐家之后,为了掣肘徐辉祖,听了马皇后的意见,将城中的亲王都抬了出来。
朱允炆受了马皇后的枕头风,居然认为在南京人心浮动的时候,城中这些安分守己的叔叔们,比徐辉祖忠心……在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候,忠诚比什么都重要……
在朱允炆的神奇操作下,七王之中资历最好、排行最高的谷王再次抖了起来。不仅太庙受罚结束了,更是手持圣旨把守金川门。金川门可是南京最重要的门户,朱允炆此番安排,足见其信任。
不过朱允炆虽然信任,但谷王可不会领这个情。他虽然胆小,却是精明的很,在最艰难的时候,倒是想起叔叔们了?要用叔叔们了?若真给你稳固住皇位,你以后不一样要继续削藩吗?
宣府的谷藩虽然被燕王攻占,可谷王可从来没有打算放弃过。建文朝廷败亡是肯定的了,要想拿回宣府,还是要借助湘王府的力量,除了湘王府,还有谁能跟不讲道理的燕王扳手腕?
所以一拿到守金川门的圣旨,谷王不仅马上答应郭英,更是暗中派人联络上了江阴侯府,三方约定了时机一起打开金川门。谷王的想法很简单,他知道朱允炆没几天好活了,他已决定开门投降,这样也算立了个从龙大功。
湘王府若是坐稳皇位,看在他的开城之功上,宣府的封地还不帮他讨回来?念及于此,谷王不仅不紧张,更是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此次来见朱柏父子,明着是奉皇命议和,暗中谷王则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表明心迹,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暗中投诚。
“王爷驾到!世子殿下驾到!”就在谷王胡思乱想之际,马进忠尖细的声音传来。七位亲王忙侧身,让出道路,脸上挂起笑容,朝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朱柏、朱久炎问好。
朱柏父子都没有说话。帐内安静得连一支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种宁静,在七位亲王看来,充满了恐怖与不详。不一会,豆大的汗珠便从七人的额头上滴落下来。
“呵呵!”忽然,朱柏身边的朱久炎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只是这笑声却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让七位亲王更觉紧张。
“不知诸位兄弟前来所谓何事?”朱柏终于说话了,不过语气也满是讥讽,“据咱所知,诸位都在城头为皇上守城,此刻却对咱这个逆贼帐中,回去后就不怕被清算吗?”
七人哑口无言。过了好一阵,谷王方干笑一声道:“十二哥说笑了,咱们此次可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是想请十二哥罢兵的!皇上心意颇诚,愿尊十二哥为镇国亲王,共治天下!还请十二哥看在骨肉情分上,能就此罢手!”
其实谷王恨不得立刻向朱柏袒露心扉,不过此行一共有七人。其他六兄弟的心意,谷王不太了解,因此当着其余六王的面儿,也只得就着场面话说。
朱久炎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七个叔叔。其实就在刚才,他和朱柏就接到了孙礼送来的郭英的亲笔密信。在信中,郭英详细禀明了京中情况,并将自己新近成功策反的名单悉数列上。
这份名单中,谷、韩、沈、安、唐、郢、伊七王都榜上有名,且都排在最前列。而谷王则更是已用行动联系了江阴侯府,做出了归附之举。这也就是说,眼下这七位朱允炆的说客,其实暗中都已是他湘王府的人了。
方才朱久炎发笑讥讽,也不过是心情大好后的一阵打趣而已。
当然,这其中也包涵了朱久炎对他这几个叔叔墙头草行为的不屑和轻蔑。
现在,朱久炎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这份底细揭开。
本来,朱久炎最看重的是谷王,因为他把守着金川门。不过撇开其他六王,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反而会让六王对郭英策反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万一他们感觉受到了冷落,继而想歪了,重新转回朱允炆那边去告密,那可就划不来了。毕竟,他们可跟朱权不同,都是属墙头草的。
可若说出底细,那这七王便从此连为一体。若相处的好,自然会降低开城的风险,若是其中有人三心二意,那七王可就是有了全军覆没之险。
在郭英策反的朝臣中,就数七王的分量最重,影响最大,他们若全部暴露,那湘军就只能不计伤亡、不计后果的强攻南京了。
跟朱柏对视一眼,朱久炎收到了朱柏的决定:当面解开这个盖子。
其实原因也简单:谷王就不说了,其他六王单有亲王之名,却无封地,换句话说,他们六个都是建文削藩的直接受害者,从阶级立场上跟朱允炆就是死对头!
此刻湘军团团围城,南京城也是内部不稳,六王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因此,他们六人的归降,应该都是真心诚意的。
既然朱柏已经定了主意,朱久炎就代父说出来了不好说的话,“诸位叔叔不必惶恐。你们愿意协助我湘王府靖难之事,武定侯早已通知了为我们。现在我湘王府与诸位叔叔又都站在一起了!”
朱久炎这话一出口,七王俱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朱久炎这话,无疑是对他们七人身份的承认,且“协助靖难”之语,更是明确告知了他们,夺取京城之后,朱柏登基,他们都有从龙之功!这正是七人最为看重的。
而与此同时,七人又各自惊讶:其他六王,居然也已经暗地里降湘王府!由此可见,朱允炆是何等的不得人心,是何等的不被人看好。
想透了这一点,七王纷纷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庆幸,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跟着湘王府干的决心。
话既已说开,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紧接着,谷王就把朱允炆命各王督守城门之事说了出来,并着重讲了他与郭英、吴高已利用各自的关系,将金川门的守将都拉拢了一通,不少将领也流露出了归降之意。
这真是个让人欣喜的消息,没想到这位曾经因为燕王的到来,而闻风丧胆,拼命南逃的谷王,居然也能干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事。
看来没有哪个塞王是个废物,自己以前小瞧了他们。朱久炎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谷王好歹也在宣府跟北元作战了多年,又岂会没有一点本事?当初南逃,除了知道燕王的本事外,更是不想跟着建文朝廷陪葬,想来他也明白他的建文侄儿,如此倒行逆施,认定了建文朝廷早晚得完蛋。
不只是墙头草,还是个人精!朱久炎对这位叔叔做出了评价。不过这也没什么,如今这形势下,倒过来的墙头草是越多越好。
……
PS:历史有时候就是一面镜子,越是危难的关头,越是能看穿一个人。
今天章节里的故事小匪按照历史改编了一下,历史上的杜文长原来是解缙。因为解缙被朱久炎抓了,只好安排个龙套顶上。
王艮(1368年生),吉水人,解缙、胡广老乡,且和胡广是同榜及第,本来按考试成绩他应该中状元,因为他的殿试策对最优,但建文帝嫌其貌丑,便将仪表堂堂的胡广选为状元,而王艮只能位居第二。
就这样,胡广成了建文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状元。建文帝对胡广恩宠有加,不仅点了胡广状元,而且还赐了名字。建文帝认为胡广这个名字不好,“胡”在当时多指北方少数民族,而“胡”还“广”了,意思不是说北方胡人领土扩大,不妥,于是赐名为“胡靖”,意为“北方敌国被肃清了”。又点状元又赐名,可以说建文帝对胡很是高看一眼。
按说,王艮这样被建文帝冷落的才子,是不应该为皇帝尽忠的。
而胡广这样的名门之后,又是被建文帝钦点的状元,是应该有些忠君报国气节的。但之后发生的事,这几个文人士大夫的所作所为,就颇令人拍案惊奇了:
王艮自杀了,成就了一世英名。显然,他死的忠烈。而其余贪生怕死之辈,在史书上留下可耻的臭名。
解缙后来得到了重用,还在立储上面发挥过重大作用。最终,因为他太爱耍聪明,朱棣把解缙打入大牢,最后惨遭活埋。
胡广倒是混得最好的一位,入了内阁,而且经常跟着朱棣去打仗,打完,吹牛逼的事情也就是刻碑记功,都让胡广干。
PS后的字,不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