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从王大锤这些个愿意跟着他走的熟练工匠中,选拔几个最好的工匠。王大锤就是李芳英比较看好的人选,听话、很踏实、很老到,这样的人用得顺手,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个老铁匠已经都有家室了。
不过哄骗一下这些没见识铁匠,说将李家已经将他们的家眷都妥善安置了,等到德州成功落脚之后再悄悄地派人来接过去,这个哄骗的难度应该不算很大。
还需要花点时间多哄骗一些工匠。李芳英当然不能摆明了车马地说自己打算扔下朝廷不管,哪怕工匠们真的愿意跟他走,李芳英也不能这样明说。
因此李芳英首先祭出来的就是皇帝下旨,让他带领工匠们去北方执行任务,这当然是谎话,不过这些工匠也就只能听着,哪怕再顶级的工匠也是没有能力去求证的。
当然,等到他们到了北伐军中,再发现朝廷已经完蛋,李家也照顾不了他们的家人的时候,也就由不得这些工匠反悔了。
不过李芳英显然低估了王大锤的智商。
“暂且不论,朝廷会不会发现,城外的大军又不是死人,兵荒马乱之下,搞不好就被湘军错杀……而且,咱们工匠又何必跟着他在追兵面前东奔西跑的啊……别说城外的湘王是太祖的皇子,就是那些喜欢烧杀抢掠的北元人,抓到工匠都不会杀的,尤其是自己这种有优秀手艺的工匠,在哪里都有一口饭吃。这李芳英一嘴的谎言,跟他走,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幸好这他觉得我愚笨,要快点想办法脱离魔掌才行……”
王大锤在心里盘算着自救的办法。听说皇帝身边的江行江公公这段时间带着一众宦官,老在宫城和前线之间往来,自己可以去找他们试试,将李芳英准备逃跑的事情告诉皇帝,这样李芳英就控制不了我们了,而且说不定,皇帝还会有奖赏赐下呢。
好,就这么办!
……
江行叹了口气,疲惫地抽打着坐骑,又开始匆匆赶往奉天门。众亲王代表进入湘军军营谈判去了,监督武将的责任都落到了他们这些宦官的头上,不是他江行想包揽事情,实在是什么事情都要经过他耳朵,再传到皇帝的耳里去,想不操劳都不行。
江行刚刚过了端门,刚到午门下马,王大锤便匆匆跑了过来。见侍卫阻拦,王大锤也不顾得凶险忙是大声叫嚷道:“江公公果然在这里!小吏乃是兵仗局的匠头,有重要情报要向公公揭发!”
江行本不想搭理一介匠户,但架不住王大锤嗓门大,而且一出声便跟连珠炮似地一大堆,将李芳怡假传圣旨,哄骗一众工匠北上的情况都当众喊了出来。
王大锤这一通肆无忌惮的喊叫,倒真的让江行吃了一惊,好一阵才缓过来。
定下神后,江行死死地看着王大锤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污蔑朝廷重臣,胡乱攀咬曹国公府可是灭族的大罪!”
“万万不满妄言!”王大锤谢过松手的侍卫,抹了抹脸上的油汗,毫不畏惧地正色道:“这事可不仅是小吏知道!小吏手下的那些匠人都知晓,李芳英当众说的,现在他的部曲还在兵仗局里监视呢。小吏好容易才麻痹了他们,冒死寻机跑出来。”
“要是真的这就糟了!”江行脸上大变。眼下京师危如累卵,若曹国公府真打算在这当口举家出逃,那朝廷可真就大难临头了!这个消息便能够彻底击垮上十二卫,想到这里,饶是江行在朱允炆身边见过世面,此时也是大急,当即对周围的侍卫吼道:“都互相登记姓名!谁都不准乱动,乱说!兵仗局的……嗯,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王大锤!”王大锤连忙将自己的腰牌递了上去。
“将他们下面的那些个工匠都带过来,确认一下他说的话。”江行收了王大锤的腰牌之后,朝后面的一个小宦官吩咐了一声。
见小宦官稚嫩的年纪,江行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行事一定要密,万不可让多余的人知道。以咱家的名义,带一队侍卫去,将监视工匠的人也一并拿下,连同兵仗局的官员在内。”
江行心思缜密,他知道曹国公府有多大的能量,兵仗局里的官员可不会听他江行的。眼下多事之秋,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李芳英得知消息,曹国公府极有可能即刻造反,如此就坏事了。
“公公放心!”小宦官深感责任重大,肃然应道。
“还有,”江行又吩咐道,“控制住人后,切勿声张,直接带到皇宫里来!给你咱家的腰牌。”
“奴婢明白!”
江行生怕消息走漏,要不是王大锤当众喊话,将他逼上了梁山,他怎么会冒大风险去蹚这趟浑水?还好他段时间受了皇命,手中有些权限,要是换做以前,真要给这王大锤害死去。
想到这里江行一番咬牙切齿,朝着王大锤狠狠地瞪了一眼。
王大锤又恢复了那副愚笨呆傻的模样,看着江行呵呵傻笑。
王大锤的笑容也并非全是演戏,他心里早就把居心叵测想诓骗他们的李芳英恨到死里,此时总算成功博得了一条生路,他确实感到十分快意。
……
七王回到奉天殿不久,朱允炆一驾到,七王与一众大臣赶忙跪地行礼。
朱允炆的脸色都非常阴郁,因为他已经收到了黄子澄、杨靖的勤王兵马被灭,一个被虏;一个被杀的消息,他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
会议开始,谷王便结结巴巴地向朱允炆报告了湘王府拒绝罢兵的事。
谷王一说完,左班文臣队伍中顿时一阵呜咽。若湘王府不降,那便只有继续打了。事到如今,就是最拥护朱允炆的文臣们也明白,谈判被拒,援兵久久没有音信,建文朝凶多吉少,覆灭在即!
朝臣们的悲观情绪也影响到了朱允炆。朱允炆一则年轻,二则心性本就快崩溃了。此时在朝堂上一片哀嚎,他的心境也跟着彻底乱了,悲戚道:“朕如今低声下气,许诺湘王府镇国封号,真心割地,他们父子这都不满意,执意不肯罢兵,难倒一定陈兵紫禁城,看着朕狼狈不堪的样子,才肯甘休吗?这可恨的朱柏!朱久炎!皇爷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这些不孝子孙,是怎么欺辱孙儿的!!!呜呜呜……皇爷爷啊……你看看吧……”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这江山马上就将易主,想到自己堂堂大明天子,即将沦为阶下之囚,朱允炆一时竟然没有忍耐住,当殿痛苦失声!
就在提袖抹泪之际,朱允炆不经意间忽然发现,李芳英居然在跟陈迪交头接耳!见自己任命的礼部尚书陈迪,在李芳英的一个眼神下,一副唯唯诺诺的家仆模样,朱允炆心中顿生升起了无限的怒火。
就在新年的时候,城中的几千百姓聚众围攻曹国公府,虽然在李家的部曲和五城兵马司的刀枪之下败退了下去,但一些骂人的话语也传进了朱允炆的耳朵里。
这些话语可不仅是骂了李家,还连着他朱允炆一起骂了,骂的极度难听,全都是抨击超印宝钞、强制认领之事。
引起如此严重的暴乱,朱允炆自然也明白出自超印宝钞的后果,本对李景隆拥兵抗命而不满的朱允炆,此刻看见陈迪在李芳英面前一副家仆的做派,朱允炆的满腔悲愤彻底转化为深深的恨意。终于,他再度爆发了!
“李芳英!”朱允炆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殿中众臣顿时一震,哀鸣声如丘而止,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李芳英,不知皇上要对他做什么。
李芳英也是一惊。他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新年期间的百姓暴乱引起了皇帝的不满!不过他已有所准备,此时虽然内心惊恐,但面子上仍强作镇定,赶紧做惶恐躬身状。此刻的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皇帝说什么,他都全部应承,先把这眼前关熬过去再说!
见李芳英还想跟以前一样蒙混过去,朱允炆愈发愤怒,怒不可遏之下,指着李芳英厉声骂道:“你们李家都是些吃里趴外的东西!朕对你们李家是何等的信任!?将全国兵马,朝廷的命运都托付给了你们!可你们兄弟是怎么回报朕的!?
李增枝白白葬送了朕的三十万大军,他就是兵败身死也好啊,他玩女人玩死的!
李景隆位极人臣,朕还要这么优待?他领了兵马之后,却佣兵自重,党同伐异,不停调遣,无视朝廷!无视朕!
而你李芳英,更是利欲熏心,只顾一己之私,而霍乱朝廷!如今你又聚集党羽,假传圣旨,舍朕妄想叛逃而去!朕待你李家不薄啊!你们为何如此狼心狗肺,如此不知感恩!?”
说完,朱允炆从御案上抽出王大锤他们的证供,一把掷在李芳英身边侍立的陈迪身上,“你这李家的狗腿,给朕念出来!”
陈迪展开供词,哆哆嗦嗦地念了起来。
殿上朝臣先是狐疑,继而惊愕,当陈迪将供词念完时,满殿的朝臣已是群情激愤!
“这两个逆贼!”白发苍苍的左都御史景清率先发难。他踉踉跄跄上前,抓住李芳英的衣领,对准了门脸便是一拳。
紧接着,刚接掌户部的王钝上前补上一脚,将猝不及防的李芳英踹倒在地。
被旁边的文官们也是撸起袖子,朝着惊恐后退的陈迪冲了过去。
而后,便是怒气彻底爆发出来的武将们上前围殴……
“打得好!”
“打死他们!”
“杀了这个两个蛇鼠两端、不知忠义的小人!”
彻底插不上手的文官们则在一旁鼓劲助威……
想来也是悲哀,只有在这个时候,建文朝廷的文武才终于毫无芥蒂的联手了一回。
在景清、王钝的带领下,朝臣们再也没有了忌惮,一阵围殴之下,地上只剩下了鼻青脸肿的李芳英、陈迪二人。
过完手瘾之后,众人还不解气,也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要不是李家这混蛋三兄弟,与这些个帮凶,局势怎么沦落至此!?不能轻易放了他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怒火未平,再一次一拥而上,围着李芳英又一顿拳打脚踢。而那些插不进手脚的朝臣,则是将目光放到了李家的党羽们身上,毕竟这个站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团体,格外引人注意。
奉天殿上就这么上演起了全武行,追杀的、逃跑的、死命捶打的、乱喊乱叫的,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众朝臣打得解气,一旁的徐辉祖却是焦急万分。朱允炆一喊李芳英的名字,徐辉祖便知不好,可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满殿的朝臣围殴李、陈二人,更让徐辉祖感到事态的严重。
他虽然不耻李芳英和陈迪,但在如今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实在不能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若真让李、陈二人在奉天殿被群臣打死,那聚集在李家周围的一众文武即便没有反心,也会因自保而转头湘王府。
想到这里,徐辉祖连忙劝谏朱允炆,请他出面阻止。
朱允炆冷着脸庞点点头,朝着殿中大喝一声:“都给朕住手!”
皇帝发话,群臣虽还不解恨,也只得听命罢手。
徐辉祖一眼望去,李芳英全身淤青,衣冠都已被扯下;
陈迪更惨,眼角和鼻孔都已被打得流出血来,身上的官服满是脚印,躺在地上,只剩半口气了;
至于那些跟着李家走的狗腿子,此刻也好不到哪去,全都躺在地上哀嚎。
“当廷嚎叫,成何体统!”朱允炆移步走下龙椅,来到殿中,他的怒火自然不是对这些打人的景清、王钝他们,而是对着这群跟着李家走,在地上哀嚎的臣子所发。
尤其是下来仔细点后,他发现这拨人的数量还很不小,几乎占据了整个奉天殿的三分一,刚若不是武将们帮着动手,景清他们搞不好还打不过……满殿文武,居然有这么多人吃着朕发的俸禄,却干李家的活!
“李芳英你这逆臣贼子,朕杀了你!”朱允炆越想越生气,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然后一把夺过旁边天武将军的金瓜,挥向连连磕头请罪的李芳英。
“砰!”的一声,金瓜正中李芳英的头顶,红白之物朝着四周迸射,朱允炆干净的龙袍瞬间就被鲜血溅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