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一带草木茂密,黄泉寺的入口被许多蔓藤植物交错覆盖着,诸多草木虽貌似杂乱无章,却隐隐以阵法排布,故这洞口显得极为隐秘,非眼力极佳之人能见。
黄泉寺入口并不是晗笙想象中那般气势辉煌,或者是极为气派的派大批门人把守宿卫,反而看似就是个极为不起眼的山洞口。
真不知是否是那妖魔寺主太过于自负,仗着自己武功盖世和黄泉九宫那般奇妙阵法,就料定没有人能够闯进来么?晗笙撇撇嘴,极为不屑的运起轻功行入洞中。
洞外没有过人之处,洞内却是别有洞天。
黄泉寺居然立于一个天然的溶洞之中,空旷非常,怪石嶙峋,倒很是别具一格,只是洞内即便透光之处依然是阴冷非常,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药味,故总是这黄泉寺修建得再是鬼斧神工,亦令人不自觉心生厌恶之意。
晗笙神色自然的在里面穿行着,好似真将自己当成黄泉寺门人一般,故并无人对这个陌生的面孔多留意一眼。
这黄泉寺竟是如此广幅,地形也颇为复杂,要在短时间内找到锦熠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多耽搁一刻,锦熠便会多一分危险!回想起药人那般可怖的面容,更是让晗笙不由得又是焦虑又是担忧。
一路走来,有许多白衣人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她有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询问,但视线刚碰到她们那森寒得犹如一潭死水的目光她又只得生生将话语吞下——
住在山洞里的人一定是常年不和外界接触而使得性情亦是阴冷扭曲吧?她亦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反而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空气里的那丝苦涩药味!
那小妖魔似乎想将锦熠姑娘做成药人呐!那么跟着这药味行走定错不了!
晗笙跟着愈发浓烈的药味走了一会儿后,便来到一条极长的隧道之处,隧道两旁又延伸出许多岔路口和不少幽深的洞穴,这里已是深入洞穴,早已没有了半点阳光的影子,人迹更是稀少,仅有几名佝偻着肩背的灯奴立于隧道两旁,可是那几名一动不动满面忧苦的老迈灯奴更是令人心生恐惧,晗笙纵是胆大,每每瞅见这灯奴亦不自觉避退数步。
不过凭着这微弱的亮光,晗笙才能勉强看清前方之道路,只可惜此处地形着实复杂异常,晗笙即便沿着药味仍是在这隧道众分岔之中耽搁了不少时间。
晗笙叹了口气,再次扫视了一眼凹凸不平泛着些许磷光的洞壁,走到最底部就是一堵潮湿的黑墙——
又是一条死胡同,那草药味到这儿就没了。
晗笙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原路返回,此处本就阴寒刺骨气氛压抑,她仅是踏入这黄泉寺数个时辰,身子骨便万分的不适,心中情绪更是焦躁难处。
黄泉寺是个极为怪异的地方,诸多白衣人来回匆忙的走动着,明明手上甚事也没做,却总是给人很忙的观感。
就这般如同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并不相互交谈,且众白衣人尽管面貌不同,面上的神情却是千人一面,没有丝毫情绪之变动,就连眼神也是冰冷的,要不是她们在不停的走动着,晗笙甚至会怀疑她们究竟是否还是活生生的人。
同样是名震天下的门派,却和充满欢笑的司寇宫有着天壤之别,真是难让人相信这些人是成天吃住在一起的同门,这黄泉寺不愧由妖魔统领,真是令人嫌恶得紧了!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一条狭长的走道里,走道既是寂静又是压抑,然而尽头却有如阳光一样刺眼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见有一个白衣人站在尽头之处,似有踟蹰犹豫之意,她的身影被灯奴的光辉投到凹凸不平的石墙上,扭曲而怪异。
草药味越发的刺鼻浓厚了,看来这儿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晗笙振奋精神的又向前走了一段,便隐隐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那般的撕心裂肺,仿佛发出叫声的人受到了断筋裂骨之痛一般!
似乎听到了晗笙的脚步声,站在尽头的那人猛然回过头来,就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眼里压制不住喜悦之意。
那人捧着一个托盘小跑至晗笙面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立即将眼角弯成了月牙状,用着殷勤的语调说道:“哎呀!实在是太好了!”
看到那双充满灵气的双眼和那友善的脸庞,晗笙自打踏进这黄泉寺便抑郁了许久心弦终送了下来,只见那女子一手撑着托盘,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还带着余温的东西悄悄塞到晗笙手里,不等晗笙询问,那女子又说道:“这可是我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钱,虽然现在是无甚用处,但倘若你哪日有幸随众姑姑外出办事,这银两自是大有妙用!你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你要我帮你做甚?”听见女子这般急切恳求,晗笙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女子喉头梗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你若帮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我也不瞒你……你听这房内传出的声音多恐怖啊!我上次随寺主外出可是守了一个月的尸体了!不想归来之后还被调至百草洞打下手,帮忙照顾那群……那群死不死活不活的人,那些人简直比死人还恐怖几分啊!如果你每日替我照看那群人,以后我只要有甚好东西定给你留着!”
晗笙饶有兴趣的笑了笑,又低头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水毒芹,相思藤,月老籽,尨蝎……天,全是害人性命的毒物呵!而且这般毒物聚在一起,正是做药人的药引!
只是这药引却弄错了一味!这盘里的尨蝎雌雄混杂,要制药人的话必须仅有雌尨蝎才成呢……怪不得那晚在衡阳城出现的药人全然一副痴呆模样。
见晗笙怔怔的发着呆,那女子轻轻扯动了一下她的衣袖,打断了她的思索。
那女子见晗笙无动于衷,以为她不打算接受自己的请求,不得又慌了起来,“这个差事大家可是争着来做,你若是不愿意,我只好叫别人来帮这个忙了!”
“谁说我不愿意了,这银子我可就却之不恭了。”晗笙有些顽劣的微微一笑,一把夺过那女子手中银两,自己正需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混进去呢!这个女子无疑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急忙接过那女子手中托盘,并问道:“待会儿我进去之后应当如何说道?”
那女子想了想,道:“若是红鸢姑姑和幽草姑姑问起,你就说晓霞身体不适,无奈之下只能代劳一二……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要把两位姑姑惹生气了!”
晗笙会意点头,挥手给晓霞道别之后便就推门进入。
晗笙适才踏入房内,一股夹杂着奇怪味道的热浪立马向她袭来,使得她漆黑的发丝微微向后飘动着。
房里的蜡油燃得很旺,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布满黄色铁锈的链子在房间里四处纵横着,上面还依稀附着斑驳的血迹,空气中除了草药味就满是这腥臭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适前晗笙在屋外听闻到的那般刺耳又恐怖的叫声正是从这儿发出的——
屋内石壁上有七个人被锁链紧紧拷锁着,链子从肩胛骨穿入,深深钉入墙内,他们肩胛两侧都流着发臭的黑血。
这些人的四肢都被锁了起来,还有三个人整个呈大字状展开,牢牢的扣在了石床上,全然动弹不得!兴许此时他们亦早就失去了挣扎反抗的气力罢……
这群满面恐惧的人无一例外的皆尽双目暴突,眼里布满了红得发黑的血丝,嘴角纷纷龇裂着,牙关紧咬,额上的青筋毫无节奏的跳动着,皮肤也呈青紫色,可是他们体表八条相互叠加交错的黑线仍是显得尤为刺眼!
晗笙是为医者,自然知道那八条黑线是人体最主要的八条血脉,条条直直联通着内脏,这些人的身体和筋脉都呈青黑色,看来毒素已是沉积身体许久,想必是深入骨髓了!
看到这副森然景象,晗笙满是恐慌不安的睁大着双眼四处搜寻着,她害怕在这儿寻到了锦熠,更是害怕她也成了眼前这些人的模样。
她仔细的搜寻一圈,虽是没有寻到锦熠,但她仍是半忧半喜。
未知之数最为可怕……只希望锦熠姑娘还未惨遭毒手,唉!自己又要多花一些时日在这黄泉寺内寻找她了……
灶台上的十二个砂罐咕咕的冒着泡,从砂罐飘出的各种草药的味道令晗笙才吸几口便肺部生疼咳嗽不止,一双杏仁大眼也被熏得眼泪直掉。
屋内一白衣女子似乎注意到了晗笙,她疾步行至她面前,静静的塞了一粒药丸到她嘴里,然后责备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药丸入口即化,药效也是立竿见影,晗笙顿感呼吸顺畅许多,抬头正准备回话,谁知适逢四目对视,那人的目光极其锐利,就如一把利刃一般,她冷冷问道:“晓霞呢?”
“回姑姑的话,晓霞身子不适,我来替她给两位姑姑打下手的。”晗笙不知眼前这人是红鸢还是幽草,便故意将称呼说得有些含糊。
那女子冷笑一声,“身子不适?哼……你赶快给红鸢送药去罢!”
晗笙好奇的环视了屋子一周,这屋里仅有两名白衣女子,那女子这般说想必她便是幽草,另外那人便是红鸢了!她抱起药罐,正准备向红鸢那儿走去,不料幽草却抢先一步移步至红鸢身边,皱起眉头对她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下不去手吗?”
红鸢沉默不语,仅是冷眼望了望幽草。
幽草望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女子,悠悠的叹了口气后也不再多说些甚,反而将她一把推开,夺过了她手上的匕首飞快的舞动了起来,每一刀全然极是精确的割开了药人身子上细细的筋脉,力度适好,不深不浅,那被扣在石床上的药人受此折磨忽地痛苦的嘶叫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开始剧烈的抽搐着。
药人虽然被牢牢绑住,然而他们肌体上的抽动却让刀尖微微偏离了。
红鸢猛然出手,拿起另一把匕首斜挡在幽草的刀上,立刻激起了花火,“幽草,这刀若是真割下去,恐怕这条筋脉就要给你挑断了!”
幽草扔掉了手中的匕首,从鼻尖轻哼一声:“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断了筋脉又如何?”
红鸢亦不再与之争辩,自顾自的转过身去,从桌案上拾起一柄干净的匕首,放在一团火焰上翻烤着。
晗笙此时自然知晓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甚好惹的人物,也不多话,只是低低的埋着头做着幽草给她吩咐的事,她看了一眼这些受尽苦难的人,不禁暗叹一口气,那妖魔真是心肠歹毒,竟指使手下门人做这般残忍无情之事!
不过晗笙向来心眼甚小,她对之前在天道术馆里发生的事还耿耿于怀呢!故她对这群被制成药人之人全无半分同情,她心想着要是这些人若是心中无那般重的贪痴嗔念,又怎会被那妖魔骗到这个地方来受罪……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红鸢将最后一把匕首烫好之后,冷冷的瞪了晗笙一眼,晗笙只得十分不情愿的走到她身边去,帮她压稳一个正在乱扭的药人,适才接近这药人,药人身上散发的腥臭味令得她又几欲昏厥了过去。
红鸢坐在石床边,暗暗叹息的望着面前这群已经哭喊得嗓子嘶哑无力的药人,眼里竟然闪过一丝的黯然情愫。
“红鸢姑姑……”晗笙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女子,这女子良心未泯,却不得不这般害人性命,着实亦是一种折磨呵!
听见了晗笙的声音,红鸢立刻回过神来淡淡的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备她的多事……她沉住呼吸,拿起匕首就飞快的向药人身上割去!晗笙顿感手下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巨大力量正在袭来,压在药人肩上的手更是冒着虚汗越来越滑!还好红鸢手法极快!换刀,割脉,挑筋,灌药于一瞬间一气呵成!看来她武功亦是不弱,手法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待大功告成之后,红鸢拿出手绢轻轻擦去了额上的汗珠,她望着石床上早已晕厥过去的药人,又陷入沉思。
眼见红鸢如斯,晗笙也无意打扰,只得先将药罐捧回至灶台之上。
突然又是一阵铁链撞击石墙的声音,一个锁在晗笙身旁的药人疯狂的撕扯着链条,七窍里流着黑血,双拳紧握,骨节发白,牙齿不住的咯咯打颤,胸部剧烈的起伏着,仿佛有甚物即将破膛而出!链条撞在墙壁上发出当当的声音,大得惊人的力道震得整个屋子都颤动了起来。
看到这景象晗笙不禁大惊失色,一步跳开三尺远,生怕这人扯掉身上的链条冲到自己身前!
这药人尚未制成就有如此气劲,要是制成了还能得了??
而红鸢则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对晗笙喊道:“快,杀了他!”
晗笙闻言望了望桌案上的匕首,亦犹豫着是否该了结此人的痛苦,可是双手却颤抖着,她始终无法下此狠手呵……
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些药人,但身为医者的晗笙实在做不出这般不求生先求死之举措。
见晗笙仍在犹豫,红鸢无奈,一脚勾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横里劈出一掌,还在半空的匕首随着掌劲忽地打入了那药人咽喉之处,一剑封喉,切断筋脉,发狂的药人立刻停止了躁动,可怖丑陋的头颅极是怪异的扭向了一旁,只是一双暴突的眼睛仍是死死的睁着,让晗笙顿觉不寒而栗。
“你在做甚?”此时幽草也冲上前去狠狠的捏住了红鸢的手腕,只听“啪”的一下,红鸢的脸就红了一片。
屋内霎时一阵寂静,仅剩下一丝气若游里的呼吸声和众药人痛苦的□□。
晗笙知晓那红鸢似是闯了祸,只得安静的立在一旁,然而幽草却立刻掉转目光,对晗笙大吼道:“滚出去!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我要你性命!!”
听闻幽草的暴喝威胁,晗笙更是满腹怨气,然而她想着锦熠既然不在这里,能早点离开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索性也不再计较。
哼!一群心理扭曲的可怜人!
晗笙心底冷哼一声,大步踏出了房门。
合上房门后,除了灯奴手中提灯发出的微弱光亮外,走道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此时灯奴手中提灯的灯油已是油尽灯枯,灯芯扑扑闪了几下就灭了,霎时整个走道一片漆黑!阴暗潮湿的回廊和石门内传出来的凄厉叫吼,更显得当下气氛诡异……
晗笙脊背有些略略发麻,心底更是发慌!正手足无措之际,她却晃眼瞅见自己腰间忽明忽暗的闪着一丝红光。
红光是从腰间锦熠送与她的那块玉佩上发出的。
她很是疑惑的握住了腰间玉佩,却看到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指间抽出,向着虚无的空中延伸了出去,但只要她一放开手,丝线立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晗笙握着玉佩的手因激动而颤抖着,没想到锦熠给她的玉佩就是传说中的双龙玉,天上人间仅此一对!
这下子要找到锦熠可就易如反掌了,只要跟着丝线走,她就能找到另一半玉佩。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泛起了点点暖意,那狗屁仙人居然将双龙玉交与自己,看来她临走前给自己说得那番话绝不是戏言而是真心发自肺腑——即便自己不去找她,一旦她脱困也会顺着这丝线寻来,来履行她未成的承诺。
握在手中的玉石虽然冰凉,但她心里却很温暖,那仙人平日虽然略略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却是极是守诺且重情重义之人!她之前对锦熠的偏见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全是敬佩之情。
晗笙慢慢顺着丝线行进着,只有手握玉配之人才能看清虚空中的那丝红线,所以她十分轻松的寻到了丝线的另一端。
隧道很深,屋子很大,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守。
她有些不安,怎的连看守之人亦是全无?难道锦熠姑娘已是连逃走的力气也没有了吗?
待走近后,她才发现石门外挂了一把极为精巧的石锁,若是没有钥匙是怎的也打不开的,怪不得没有人看守呐!
晗笙气恼又无奈的撇撇嘴角,看来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好生一番守株待兔了!只要有黄泉寺之人前来打开这房门,她便能救出锦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