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笙和锦熠几乎是一路杀下山来,只要没有珥琪和那只狴犴,黄泉寺众人对于俩人来说可谓是不足为俱矣!
黄泉九宫一路上伤者无数,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黄泉寺众门人忌惮于锦熠的剑术和晗笙毒术,再也不敢往前追上半步。
只是此时锦熠面色惨白,额头上冒着细细密的汗珠,虽然身上的伤凭着仙体使然已是开始慢慢愈合,但是这一路的拼杀下来,仙骨受损的她已是元气大伤,若非意志使然,紫瑛宝剑早已脱手,已然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逃亡。
好不容易逃至山脚,晗笙眼见锦熠几欲瘫倒在地,意欲劝说她在此稍作歇息,可锦熠神色一紧极力反对——在此紧要关头还是脱离黄泉寺之势力为紧!
晗笙无奈,只得要了一匹快马,让锦熠靠在她怀里,自己则开始驱马狂奔起来,一路上全然不敢作丝毫停歇!终于,在翌日傍晚时分赶至黄泉寺八百里外处一偏僻小镇,她们才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此番黄泉寺之行真可谓是九死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将那珥琪妖魔斩草除根,反而仅断了她一条手臂,她此时定是对自己和锦熠心存无上恨意,唉……这下和黄泉寺的梁子可真是结大了,这笔帐恐怕不是这么好了结的,只希望那妖魔不至于迁怒于整个司寇宫,种种仇怨就记挂在自己头上便好……
她想起锦熠的仗义舍身,心里阵阵感动,她于司寇宫上诊疗各路江湖人士时早已是看透了人心之险恶,只道是人间义气仅是一时呵!没料到这外表淡漠的仙人竟是如斯有情有义!于是她满心感激的抱着药包立于锦熠房门前,想来看看她的身体是否有无大碍。
手指轻叩着门扉,却不见来人,反而于走廊上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她出门一望即刻看见锦熠正独自提着酒壶,坐在房顶上对月自酌。
她当下又生起几分气恼愤怒,这个仙人真是太胡来了!明明伤势还未痊愈,却在夜半时分独自在房顶吹着寒风,饮下烈酒,这般的不爱惜身体,她非得好好教训这仙人一番才是!
于是晗笙点足轻踏,纵身一跃飞上屋顶与锦熠并肩坐下,正想开口训斥于锦熠,种种话语却在喉间徘徊了好几转——锦熠向来淡漠的眸子里中现时竟暗藏着一丝愁绪。
耀石般的黑夜中,半轮弯钩悬挂于天际,暗淡的月光倾洒在锦熠身上,她侧脸那柔美的线条勾勒出几分萧瑟孤寂,一向只写着淡然二字的面庞上也透出几许哀愁。凉风轻扶发丝,吹动衣袂,更显得锦熠有几分落寞。
唉!这狗屁仙人平日虽然冷淡得不近人情,但也从未见她有过如此心事时候,她身为仙人,难道也有无法释怀之苦恼之事么?
晗笙秀眉微蹙,一时之间也不知应当说甚好,只好静静的在锦熠身旁坐下。
月色虽然昏暗,但她却也知道是晗笙坐在了自己身旁。
这二十年来,自己的心绪虽然谈不上是为静如止水,但是也不曾像遇见晗笙后这般暗潮如涌过。
原本以为二十年前已是天人相隔,永无交集,却不料如今还能并肩作战。这两日自己靠在这难缠女子身上时,那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就如崩腾的潮水,在内心激起惊涛骇浪。
手指轻移,慢慢靠近。
她只想握住身旁的那只手,虽然了然眼前这女子并非贝妍……可是借着酒性,却也想这般任性妄为一回。
一回就好,就任性一回就好……贝妍……
晗笙此时正望着弯月若有所思,全然没有察觉锦熠的手指正悄悄靠近。
一股温热的触感突然从指间直传心底,在锦熠的手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她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这个仙人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然而锦熠的嘴角却难得的微微上扬,手臂一挥,手中的酒坛潇洒的直直落地,“哐啷”一声打破夜的静谧,也让她们之间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她的身子忽地向晗笙靠近,眼神迷蒙,似有不解,似有疑惑,似有眷念,又带着些许不可抗拒的诱惑,突然一手撑倒晗笙的肩旁,整个身子都在不断贴近着……
晗笙略略惊恐的望着锦熠那张令人艳羡的面庞,那双以往仅有着冷淡的眸子里竟闪着迷离的亮光!她有些慌乱,有些紧张,手指却暗暗扣住了身旁的酒坛。
那张姣美的面孔在不断逼近,呼吸近在咫尺,气氛也有些怪异的暧昧,晗笙不断向后倾,极力想和锦熠保持着距离,可是后背却已紧紧的抵住了房檐,再也无路可退了!
可就在俩人鼻尖快要靠在一起时,锦熠突然停了下来,微微吐了一口气,混着馨香,也混着淡淡的酒气。
她望着晗笙有几分窘迫,几分惊愕的神情,心里一阵抽搐般的疼痛,一丝苦涩没入眉梢……果然,即使近在咫尺,她们的距离也依旧远如天涯……
天人相隔,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最好惩罚……
锦熠淡淡一笑,喉间吐出的言语却是掩饰不住的伤感。
“呵呵,即使面庞再像,你果然也不是她……贝妍,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
她握着晗笙肩膀的手突然松落,一个翻身,又斜靠在屋檐上提酒狂饮。
见锦熠终于离开自己,晗笙这才松下一口气,扣住酒坛的手指亦渐渐松开。她敢保证,若是这个仙人敢再靠近她一毫,自己绝对会毫不客气的用酒坛将她脑袋敲碎!
可是望着锦熠那落寞孤寂的背影,她又开始有些心疼,这个仙人心中似乎装有太多痛苦。
“你,可有思念之人?”锦熠静静的注视着她,眼光犹如琉璃。
听闻锦熠这般问,她也不再担忧甚,反而抱着酒坛移步至锦熠身边与她贴背而坐……这个仙人言语中显露出来的寂寞……不知怎的,令她心中竟莫名生起几分痛意。
晗笙望着酒坛里那半弯明亮的月亮,酒坛轻轻一晃就出现了粼粼波光,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张她朝思暮想的妖艳面庞,还有那双熟悉又勾人心魄的双眼。
仅是呆呆的望着这酒坛,嘴角却不经意的上翘,她的脸上腾起一丝灼热。
“我很想念我的大师姐,我最喜欢她了……”晗笙的声音越来越低,忆起她与凉潇种种过往时,她突地有些羞恼。
锦熠极是平静的说了句:“那就好……。”
虽然晗笙的声音有些微弱,还带有几分少女的娇羞,但是锦熠能读出来其中饱含的满足与幸福。
一时相对无言,只剩下烈酒滑入肺腑的声音。
“那锦熠姑娘你呢?”晗笙望着酒坛里的幻影,又想起锦熠适才同她所说的话,忍不住悠悠问道。
锦熠一愣,随着一声轻声长叹,她淡淡说道:“有,不过她早已过世了,二十年……”
晗笙一怔,心下极是懊恼,这是她和锦熠第一次这般平静的坐下交谈,没有负气,没有吵闹,仅有对酌谈心,却出乎意料勾起了锦熠的伤心事。
可锦熠却扭头注视着她,一双眸子幽静而淡然,似乎已经洞穿一切,看破红尘。
“不必为我难过,我已找到了她的转世,这一世的她过得很好,没有权谋,没有私欲。”
语调平稳,却透着淡淡的哀伤。
虽然这二十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对贝妍的思念,但是在人界遇到晗笙后,那道思念却像雨后春笋一般疯狂的生长着。
一个与贝妍拥有着相同面孔的人,一颦一笑间都牵动着她对贝妍的思念和回忆。
像是一壶烈酒,细水长流般的缓缓从伤口上淌过……抹不去,只剩下萦绕在心间的疼痛。
她静静的看着晗笙,眼帘低垂,问道:“你呢?你的师姐对你好吗?”
听闻锦熠如此问道,晗笙亦是情绪低落的垂下了脑袋,不禁轻叹,“这……真不知应该如何说……”
说罢,她闷闷的饮了一口酒,心里又开始止不住的埋怨师姐对自己这半年的不闻不问!明明都已经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为甚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不见了?既然她不来找自己,那自己就去主动去找她!
心念至此,她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么锦熠姑娘为何不于她再续前缘?”
夜色静谧,凉风拂动,黑暗的丛林里有星星点点的荧光,绕着树枝浮游,树上的夏蝉偶尔会发出几声鸣叫,点缀夏夜。
背心的温度点点袭来,直抵锦熠心底,有些温暖,有些刺痛……以前的自己从未和贝妍这般谈过心,却在她轮回之后暗自遗憾,多么的可笑呵!
她将酒坛一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说道:“虽然找到了她的转世,但却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既然无法回到从前,不如就此相忘……”
晗笙转头看了看锦熠那忽闪忽暗且充斥着无尽忧伤的眸子心里也微微一疼,安慰道:“锦熠姑娘给她说过你还喜欢着她吗?说不定这一世你们还可以相恋呢!锦熠姑娘刚才提起了贝妍,她是叫做贝妍吗?”
话一出口,晗笙就有些后悔了,她突然想起锦熠初见她时那似哭似笑的模样,又想起之前锦熠对她作出的那番暧昧举动,还有锦熠说的那番话……她不会就是那贝妍的转世吧??自己已经有师姐了,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锦熠听闻这话以后却也又是淡淡一笑,轻轻摇头。
“上一世我们相爱相杀……贝妍已经死了,无论再是轮回多少世,她也不可能回来了,虽然是同一张面孔,却是不同的两个人……她这一世过得很好,我已是很欢喜。”
“我们只能像两颗没有交集的星辰,只能遥望,不能相守……也许生生世世都注定再也无法相恋。”
晗笙愣愣的望着锦熠,顿感这仙人极是可怜,如斯漫长之岁月却无法同爱人相守……但是无论怎样她心里也只有大师姐一个,还好这仙人看得开呐……于是也故作轻松的说道:“的确,前世今生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虽然做不成红颜知己,但是也可以成为一生的挚友啊!”
说到这里她蓦地兴奋了起来,转过身去,对着锦熠伸出一只手说道:“锦熠姑娘,我们已然出生入死,同甘共苦,虽然你平日不喜言语,性子也淡泊,不过我却很佩服你的品行义气,若你不嫌弃,从今以后,我司寇晗笙与你就是生死莫逆,割颈之交!!”
锦熠紧盯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又看看晗笙那真挚的笑容,略略一怔,忽而一笑,紧紧握住了晗笙那只柔软温和的手,“呵呵,莫逆之交,好!莫逆之交……好啊!”
眼见锦熠面上难得绽放出的笑容,晗笙也会心一笑,提起酒壶道:“来,今日我就陪挚友开怀痛饮,不醉不归!”
两人就这般坐在屋顶上对月而酌,就似交心多年的好友一般。
莫逆之交么……也好,也好……
黄泉寺内,珥琪房中。
此时倩婀正在给珥琪细细包扎着,虽然伤口已经自动愈合,可是光秃秃的肩臂上却空荡荡的,怎的看都让人心疼不止。
珥琪静静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波澜不惊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怨毒之色,她死死的扣住案台,似乎意欲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出来。
倩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强忍着泪水,手在不经意之间却碰到了那只空空如也的袖筒。
小小的身体藏在那大大的花裙下,左面的袖子静静的垂在身旁,见不到半分饱实感,倩婀狠狠的吸了一口气,但是刀绞似的心疼又袭遍全身。
鼻翼微微扇动,空气里全是酸酸的气味,终于一个忍受不住,倩婀一把将珥琪抱在怀中开始抽泣,心里阵阵的内疚,她嘴里念叨着:“大殿下将您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您,可是我却将您照看成这副模样,让我怎么向大殿下交代啊……”
然而珥琪仅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伸出独臂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心,似是在安慰,只是冰蓝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痛意。
因为她丝毫不在意断臂此事,即使断了双手双脚她都不会在乎半分!反正此生她再也不可能在姐姐面前出现,姐姐亦不会知晓她变成了这副模样,自然也不会心疼。
而且她相信倩婀必然不会告知姐姐她断臂之事——这二十年来,倩婀向来是都是报喜不报忧,姐姐虽然没亲眼看见过自己,但是从倩婀口中知晓的,是自己过得十分幸福。
姐姐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和倩婀都不想徒添姐姐的烦恼。再说,她的容貌和身骨已然毁去,这副躯壳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她早已不在乎了,只是倩婀这嘤嘤坠泣的声音却让她心烦意乱。
“本座中了化尸粉,若不削臂恐怕性命不保,姑姑莫要难过了,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制成药人的办法,而不是在这此自怨自艾!”
珥琪虽然心烦,但却无法对一直像母亲一般照看她的倩婀动怒,所以她也只能强忍怒意,好言安抚。
听闻珥琪这般说,倩婀似是想起甚事一般即刻收住了哭声,嘴里念念有词道:“是啊,大殿下现在还在魔尊手中……要是制不成药人该如何是好?到时您也难善其身……”
看着倩婀懊恼涣散的眼神和憔悴的面容,珥琪也有些于心不忍……倘若这二十年来自己所承受的是身体上的疾苦,那倩婀姑姑所承受的就是心理上的折磨……以前温柔如水的人,如今却被折磨成这般景象……
珥琪死死的咬住下唇,将目光从倩婀身上移开,心里一阵怨恨——这一切都是拜那仙界的紫衣女人所赐!此生此世不将那可恶女子凌迟在自己鞭下,她决不罢休!!
肩头又是一阵刺痛,珥琪突然想起了那化尸粉,淡蓝的眼睛忽地透出狡黠的光点,她脑海里忽地想到一个办法,若能成功不但可以制成药人救出姐姐,而且还可以私下炼制更多药人,以来于魔尊相抗!
到时候,她定能将魔尊和那可恨仙人狠狠的踩在脚下,以泄怒气!!
珥琪想到这里,不禁暗笑出声,轻轻扶起还在自言低喃的倩婀,道:“姑姑不必担忧,本座已想好对策,此番本座还需下山一趟,黄泉寺又得交付于姑姑了,还请姑姑好生看管。”
听闻珥琪说想到了办法,倩婀才回过神来问道:“二殿下可是想到了甚办法?”
珥琪抿嘴一笑,却不作言语。
制药人一事,自己一直想要找司寇凉箫相助,岂料司寇凉潇狂妄自大,不屑与黄泉寺扯上任何关系,对于自己提的种种好处更是噗之以鼻,甚至还同自己大打出手!
数百回合下来自己不但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还折损了黄泉寺不少门人,那小小凡人的本事居然可以同自己势均力敌,实在是棘手得很!
既然奈何不了她,自己也渐渐没了寻她来制这药人的念头,可今日那红衣女子居然会有司寇凉箫的独门奇毒,想必她同司寇凉箫的关系定是非同一般!不如将她捉来以威胁司寇凉箫,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虽说那红衣女子身旁还跟着那可恨仙人,而且那仙人剑术高超不可小视,但是比起那狡猾狠毒,又精通毒术的司寇凉箫,着实容易对付太多!
现今形势紧迫,可再也不能瞻前仰后磨磨蹭蹭,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那红衣女子捉来,一切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