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潇一面听着姚泯臻的言语, 一面在药包里翻出些许药丸。
“在下拼尽全力与之周旋数个时辰,始终寻不出击破之道,不免落于下风, 还以为会就此命丧滇南, 谁知到破晓之时, 那人竟忽的停下手中攻势, 变得如石像一般不动分毫, 这才趁机将其头颅取下。”
晗笙和凉潇听罢皆是略有所思的相视一眼,晗笙即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药人仅现于日落之时, 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听姚泯臻这般说,凉潇和晗笙忽如醍醐灌顶——那药人厉害非常, 寻常武功与毒术对其皆尽无用, 说不定她们能从这软肋上寻出攻克药人之道!
凉潇心下暗喜数番后, 立即理出数十药丸,将之递于姚泯臻手中, 温言道:“血毒毒性狠辣,若不是姚太子内力深厚,只怕早已中毒身亡了。”
“只是现下小妹亦未寻出解毒之道,姚太子暂且先服下这丹药,一日六道, 每每服下后定要用上半个时辰运功驱毒……以姚太子功力想必能将余毒拔除!”
姚泯臻毫不客气的收下丹药, 又望着晗笙妖异笑道:“小丫头, 你真是将在下害得够苦, 为了寻你, 在下可是行遍了大江南北呐。”
晗笙听姚泯臻这般说道,并不觉得自己作了甚坏事, 反而躲在凉潇身后抿嘴偷笑道:“姚大侠,本小姐早早便告诉你那豆蔻天香并不在我手上,是姚大侠非要孤注一掷地夺药而去罢”
说到此处,她忽的神色一紧,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在怀里摸索着六合启的踪影。
“糟了!六合启……”
晗笙气恼地一顿足,急急抓着凉潇的衣衫愤愤道:“大师姐,豆蔻天香还是被那柳缨雪抢去了!她三番两次加害你我二人,这次她还设下这般恶毒邪术夺去豆蔻天香,这可恶女子分明无半分言和之意!”
凉潇得知适才那桃花瘴竟是柳缨雪所布之后,亦是不由得生起数分怒火,她还道柳缨雪诚心与她言和,却不料这女子竟在背地里对她们又作出这般勾当……只是现在姚泯臻在此,她不欲让他知晓她二人与那柳缨雪之间诸多恩怨,便并未将怒意显于面上。
而姚泯臻听见晗笙这席话后,仅是略略不屑的笑了笑,“你个成日花言巧语的小丫头,你以为在下还会再中你诡计么?”
晗笙本就在气头上,听闻姚泯臻这么一说,她立刻毫不犹豫的反呛道:“本小姐何必欺瞒于你,姚大侠自认有本事能从我大师姐手中抢走那豆蔻天香吗?”
说罢,她又轻瞥了姚泯臻一眼,冷哼道:“即使姚大侠得了那豆蔻天香亦无大用,豆蔻天香装在六合启之中,普天之下除了我师父南阳真人外,无人能解开那六合启。”
凉潇亦在一旁劝说道:“姚太子可是还在搜寻救治尊夫人之法?”
“六合启的确无人能解,姚太子还是另寻他法为妙。”
姚泯臻闻言,顿时陷入一片苦恼之中,若此话是司寇晗笙所道,他定然不信,可是那司寇凉潇虽然性情乖戾善变,但向来是说一不二,更不会妄打诳语,食言而肥。
所以他闻言沉默许久后,只得轻轻蹙眉叹息道:“在下钻研医道数十年,且内人所患奇病,南阳真人亦是束手无策,现下她时日无多,在下仅能寄望于那豆蔻天香了,哼……只是那柳缨雪,在下倒是料不到堂堂闻风阁阁主竟是修行邪道之辈……”
晗笙本就对他无甚好感,如今见他这般固执,更是不由得出言打趣,“那姚大侠便去寻那柳缨雪罢,只是姚大侠千万小心了,可莫要中了那恶毒女子的奸计。”
姚泯臻见晗笙如此说道,并不欲与她多作计较,仅是轻笑一番,便径直往洛阳方向行去,不过眨眼工夫,那一袭白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凉潇见姚泯臻离去后,便望向晗笙说道:“那邪术已被解去,我们赶紧去寻锦熠姑娘罢。”
晗笙轻轻点头,手指抚上腰间的双龙玉,便见一丝红光婉婉蜒蜒的向着树林深处延伸而去。
柳缨雪扶着重伤昏迷的锦熠,跌跌撞撞的密林里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借着昏暗的亮光识别树下的草药,见着有止血疗效的就将之采摘到怀里。
就在姚泯臻一剑破了她的幻咒之时,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疼,继而气血翻涌,才一呼吸便立刻吐出一口鲜血,一个晃神她顿觉足下一空!待反应过来时她和锦熠已经跌到一个低洼的山洞里去了。
看见躺在身旁浑身是血的锦熠,柳缨雪心头一骇,急忙强忍剧痛踉跄着站起身来奔至她身边,细心的检查着她的伤势。
只见见锦熠仍处于昏迷之中,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双眉紧锁,似有愁苦之色,苍白无色的嘴唇却在微微颤动,好似正细声说道些甚。
柳缨雪疑惑之余,俯身将耳朵凑到锦熠唇边才勉力辨析出贝妍两字,继而她又断断续续的听到念和想等数字,只是锦熠此时气息太弱,她着实无法听清更多。
虽说如此,她听见这几个单字之时,仍是猛的头脑一炸,心口一酸,气血攻心之下,又是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她沉默了几许,又只得苦涩的淡淡一笑,轻轻抹掉嘴角鲜血,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将它捧在洞中的一根倒立而下的钟乳石之下,耐心等着石上缓缓滴落的晶莹水珠,一滴滴的将手中的方帕染湿。
她蹙眉望着沿壁缓缓流下的水滴,一言不发,似在思量。
明明知晓此人对自己无情,自己为何还这般冥顽不灵?这着实可笑……
只是每每见着那人,却又不由自主的每思每绪全然萦绕着她——罢了……即便是自寻苦吃,也认了吧。
待丝帕完全湿透后,她才行至锦熠身旁跪下了身子,用丝帕小心地擦拭着锦熠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方才采摘的草药,用玉石捣碎,将其一点一点的涂抹在锦熠的伤口上,最后又将自己的裙摆撕成条状,小心翼翼将锦熠背脊的伤势层层包裹住。
柳缨雪的动作极是轻柔,生怕弄疼了锦熠,或者不小心将好不容易结痂的细微伤口撕裂,
整个过程她极为小心谨慎,故从头至尾锦熠并不感到疼痛,仍旧陷入沉睡之中。
将锦熠安置好之后,柳缨雪在洞口处张望了一阵——桃花瘴被破,她因反噬而元气大伤,若有人存心为难于她,她绝无还手之力。
但现下若她鲁莽带着锦熠离去,极有可能碰上凉潇与晗笙,此前她如斯作为,遇见这两人她定讨不了好!所以她仅能先在洞内养好伤势才能再做打算。
暗暗叹息一声后,她又割破了手腕,强行以血下咒,聚起了一个强大的结界,以求不陷坐以待毙的局面。
待一切妥当好,柳缨雪原本便极为苍白的面色此时更是惨白泛青,她很是虚弱地地拂去额间细汗后,便静静的安坐在锦熠身旁,她一眼不眨的注视着锦熠的面容,嘴角不自觉的带着一抹柔和笑意,眸底也跳动着些许羞涩悸动的光亮。
柳缨雪安静的望着锦熠,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微醺绯色。
此时的她不带往日的犀利和镇静,亦无半分闻风阁阁主的傲然气势,可谓与寻常的妙龄少女无异。
她突然想起少女怀春一词,不由得又生起数分娇羞,紧紧抿住了薄唇。
能这般与锦熠独处一处,她已是心满意足。
而后她又慢慢将头抬起,怯生生的伸出手指,意欲触碰锦熠脸颊,但几伸几缩之后,她的手指却始终与锦熠隔着半寸之距。羞怯之下,她只得隔空用指尖勾画着锦熠线条柔和的脸轮。
当日她与锦熠初遇之时,她正俯在惊蹄的马儿背上,在惊慌失措中,仅能任由狂奔的奔马疾驰。那时正是锦熠隔空弹出的石子击晕了马匹。即使在一片混乱之中,锦熠的身影仍如炮烙一般深深印入她的记忆之中,再也无法消去。
之后她在客栈醒转时,锦熠不经意的淡然一瞥,其中透出的关切之意,更是令得她欢喜不已。
柳缨雪忆起种种过往,心下又喜又涩。
此时她眼中的锦熠,神情安然,无半分往日之淡漠,更没有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之感……那渐渐舒展开来的秀眉之间透着的沉稳与内敛,深深的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的受之牵引。
即便知晓她二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知晓锦熠心中全然无她,柳缨雪依然难以止步,对锦熠的念慕依旧无法退却。
思绪似在澎湃荡漾,柳缨雪的身子已是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直至锦熠那带着馨香的呼吸近在咫尺之时,她才忽的心头一颤,猛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痴痴的将脸颊凑至锦熠面上,鼻尖几近相触。
她望着仍在沉沉熟睡锦熠,自嘲般的牵起嘴角,暗笑着自己愚蠢懵懂的举止,能这般静静看着锦熠已是难得,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然她即刻抱膝安坐在锦熠身旁,继续默默地听着锦熠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突然莫名生起了淡淡的暖意。
只是还未看上几眼,柳缨雪耳边便传来一句尖啸的语调。
“柳缨雪,你出来,魔尊要见你!”
“你若是再不出来,休怪本座一把火烧了这山头!”
珥琪骑于狴犴背上,愤怒的望着眼前这个山洞,她明明感觉出了那贱女子的气息,可是适逢踏进山洞,眼前诸物竟与洞外无异,这分明又是那柳缨雪施的邪异方术!
方术她仅懂得些许皮毛,这般高深的障眼结界之法她着实无力破解,想必就算是一把火烧了这里,亦伤不得那贱女子分毫。
正当她考虑着是否应当再回魔界向魔尊禀报一二之时,柳缨雪便忽的一下出现在她面前,她四下观望了几许,虽能感到锦熠气息却仍不见锦熠身影。
她聚起灵觉再次搜寻锦熠无果后,心下不由暗忖:不过才半日未见,这柳缨雪怎的又虚弱了几分?难道亦是为了那贱女子么?那贱人究竟何德何能,竟能让众人都这般不顾性命的维护于她?
珥琪气恼之余又见柳缨雪面上那分冷意,对柳缨雪厌恨更甚,不待她开口道出讥讽言语,柳缨雪便已然停步在她身前,冷冷说道:“师父既然要见我,那便即刻启程罢。”
珥琪闻言亦不说道甚,仅是冷冷一哼,便让柳缨雪径直坐在她身后。
狴犴纵身一跃,一阵黑雾而过,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际。
魔界,十六宫。
魔尊将一个黑木方盒放在一美艳女子手上,微微笑道:“东月,快给本座将之开启。”
但东月并不理会魔尊,冷瞥一眼后便径直将头扭开,不冷不热道:“六合启除我师兄南阳,无人能启,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花心思了,若你有本事从仙界将他捉至此处,我绝不阻拦!”
魔尊见东月这般冷淡也不恼怒,仅是将几缕垂落至胸前的银发撩至肩后,然行至东月眼前,笑笑道。
“你怎的还是这般倔强?”
她玩味似的注视着东月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容,缓声说道:“本座还是更喜欢二十年前的你,那时的你听话又顺从,难道非要本座将你那两名师侄捉来威胁于你,你才愿听从本座之言么?若不是为了你,本座怎一再对你那两名师侄心存容忍。”
听闻魔尊这么说,东月才抬头冷笑道:“镜殊,莫要再这般执迷不悟了!二十年前你从我手上偷走药人配方,害了无数人的性命,你还嫌未做够伤天害理之事吗?呵!即便你将她们捉来,我亦不会顺从半分!”
虽说东月言语极是无礼,但那魔尊仍旧不羞不恼,仅是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又淡淡说道:“当年那配方分明有误,若说害人……哼,你司寇宫亦是本座帮凶。”
东月看着这个长相脱俗的女子,眸底生起一丝黯然之情,最后又厌恶的将眼帘合上。
“东月,你是本座在人界见到的第一人,你对本座更是有救命之恩,你当真要逼迫本座催动噬神蛊才愿顺从一二么?”
魔尊看着东月,淡淡一笑,“见你被那蛊毒折磨如斯,本座的确亦有几分心疼呢。”
闻言,东月更是被气得煞白了脸,她极是愤怒的斥道:“无情无义之人,怎会有心?”
眼见东月眸底怒意,魔尊仍是笑意依然,冰凉的手指顺着东月的脸颊轻轻划过。
“即便是二十年,你仍是美貌依旧啊……”
说罢,魔尊袖口一卷,一副画轴落入了东月手中。
东月呼出一口长气,缓缓打开卷轴,看着画像上的那女子,她眼里闪动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情愫。
“东月,你看,你当年送与本座的画像,本座一向妥善保存,你怎可将本座说得这般无情?”
魔尊话音才落,卷好的画轴又“嗖”的一下落入不远处的一个青花瓷瓶中。
东月恨恨说道:“莫要花言巧语,你还以为我如当年那般痴愚么?镜殊你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对我你还有甚下不去手的?”
“既然本座在你眼里如斯不近人情,那本座便成全你!”
魔尊脸庞上浮起一丝怒气,她将东月一把推至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东月那明艳动人的面容,轻启薄唇,吟唱出一串离合曲调。
随着她喉间的低声吟唱,东月的脸色瞬间便暗淡下来,双目亦渐渐变得空洞无神。
最后,她将那黑木方盒抛向东月手中,命令道:“打开它。”
东月闻言,即刻讷讷的拾起方盒,机械的转动着方盒棱角。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仅剩下木盒因被转动而发出的“咯吱”响声,东月手指动得极快,但是每个短促的响声在魔尊听来却是那般的漫长,令得她不自觉的生起不耐之感。
转动声忽的戛然而止,东月捧着紧闭的六合启,面无表情。
魔尊看着她手上纹丝不动的木盒,顿觉呼吸一紧,长袖一挥,又将之卷至自己手中,细细的查看着。
“失败了吗?”
虽说是心知肚明,但魔尊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只是东月现下心智被噬神蛊所制,并不应答。
魔尊将六合启紧紧握在手里,聚精会神的以灵觉细查手中宝物——六合启内散发出的灵物气息愈来愈弱,几乎难以感知,从其气息可知,这六合启若再被错启一次,里面的宝药便会消弭于世。
她不由得轻轻一叹,不再轻举妄动,反而将六合启随意搁置在了书桌上,漠然道:“六合启果真无人能启?”
“也罢……”
她略略失落过后,又恢复成了往常神态,就似甚也没有发生一般。
她轻轻靠向东月,语调难得有几分柔和,“本座不是还有你吗?”
“以月儿之才,假以时日,炼制豆蔻天香不过谈笑罢……”
她的话音刚落,廊外便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一个侍女怯怯禀道:“尊主,柳姑娘求见。”
魔尊闻言神色一怔,仅是一瞬,她便将斗篷披好,隐去了自己的面容。
微微扬手,雕花木门应声开启,柳缨雪即刻极是恭敬的碎步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