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人乃是朝廷三品尚书,才不过回东南几日,你们便是这样照应的。”趁着淳歌的睡觉的时候,林洎偷偷叫来了官大伯,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官大伯心中一惊,传说林洎与淳歌是十分要好的知己,见林洎这样为淳歌着想倒是官大伯未曾想过的。
“大大人,恕罪。”官大伯打以前就害怕林洎,这家伙官威一摆,官大伯便跪倒在地了。
“恕罪?”林洎带着淡淡地嘲讽,笑道:“你还想要恕罪,莫说淳歌如今是尚书,即便是侍郎,他也依旧是公认的天子门生,上届科举的恩师。”
“好端端的一个人,偏是在官家魔怔了。”林洎横眉冷对,竟是淳歌从未见过的样子。
听着林洎夹枪带棒的话,官大伯也是一阵无奈啊,他哪里会希望淳歌出什么事儿,如今的官家也就是淳歌能撑得住场面:“确是下官失职,还望大人助官家度过危难啊。”官二伯郑重地磕头,淳歌什么时候能好也不知道,为今之计也只能抱住林洎的大腿再说了。
“官家,我是不会不管的。”林洎在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撑起官家,谁知淳歌自有打算,他也乐得照着淳歌的想法去做。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官大伯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第一次遇见了雪中送炭的人,有了林洎在后方的撑腰,想来谁要是敢轻举妄动便也得好生掂量掂量了。
“下去吧。”林洎看起来十分疲惫,他不过是轻挥衣袖,便是要赶人了。
官大伯本以为这一趟定会被林洎为难,谁知林洎真的会因为淳歌这一层关系而出手相助,他总算是将心中的那一丝紧张放下了。官大伯弓着身子,走出了林洎的房间,只是他并不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方才踏出几步。便有几个身影匆匆离去。
约是距离林洎的房间足有百余米的时候,那几个身影才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原是那几个从京城而来的太监。
“公公,看来官大人确实是傻了。”一位较为年轻的太监,综合这早上统卫从淳歌门外听来的事实看,只有淳歌真疯了,才能解释如今这个状况。
“马上传书给皇上说明状况。”为首的太监,双手插在袖中,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是”那些个太监应声而走,独留为首太监一人。待在官家的院子中。
“哎”只听见那太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人才。就这样的疯了,他还真的是有些惋惜了,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位官大人都应对自如。却在这个阴沟沟里翻了船,总归是皇上的猜忌所害,真真是君心难测啊。
独自站了半天,那太监才慢慢地离开。
翌日林洎以淳歌生病,自己疗养为由,先行将那些宣旨的人遣了回去。那些个太监本就是来探探淳歌疯病的真假,此时答案已有,他们自是不会多留,至于那些随行大人则是以林洎马首是瞻。人家林大人都开口了,他们只能拿着林洎给的文书,灰溜溜地回京了。
望着浩浩荡荡的背影,林洎的心中别提有多兴奋了,就连当年他考上状元都没有这般心境过。起初几天淳歌还是老样子。丝毫未见起色,官家的种种流言还是不断。依着淳歌林洎的道理,谨慎点总归是好的,谁让这俩人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官场的险恶他们自是了解的十分透彻。
正如淳歌林洎所想,在最早的几天,苏见豫并没有放松对官家的监视,反倒是更加严格了几分,但随着淳歌与林洎病情的持续严重,在回京的日子遥遥无期之下,官家的统卫也少了许多,过了一个多月,官家便也不受监视了。但官家还是时常请个大夫闹出点动静,毕竟有两个大病人,总该做做样子吧。
然而在夜间的官家却是格外的寂静,没有白日的喧哗,也没有深深的担忧。是夜,没有柳梢枝头的月,却也不显得黯淡。
“入秋了,夜深露重。”林洎将一件披风披在淳歌身上,站到了淳歌一旁。
淳歌浅浅一笑,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愣愣说道:“露再重也抵不住心事千万重。”
“淳歌,你”林洎知道淳歌的心事,前些日子因为要安排琐事儿,所以淳歌没有时间去难受,如今大局初定,某一些情感也总会在夜里涌上心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林洎深叹一口气,他何尝不是独自走过这个劫数,他也是苏见豫的徒弟,他深知苏见豫和蔼面容下,那颗十分称职的帝王心,所以他纵有百般能力,只要不是苏见豫说的,他便不去做,这也是他身为林相之子,却不曾被帝王排斥的原因。
淳歌没有说话,只是苦苦地一笑,似是将千般滋味吞进了心中。
“淳歌,你既跻身官场,便该早早的弃了那什么赤子之心。”林洎见淳歌毫不动静,只得是接着说:“在这个泥滩子打混的都是些以己为先,以名为先,以利为先的人,因此只有自私才是保全自己之道。”
林洎摸了摸淳歌的小脑袋,温声劝道:“他确是与你有恩,可帝心似海,当日你靠的是他,他自是护你,捧你,然今日之你,早已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毫无原因的,你定会遭他猜忌,这便是帝王。”
林洎不愧是最了解淳歌的人,淳歌只是稍稍一皱眉头,他便猜出了郁结的原因。淳歌正是因为苏见豫的无情,倍感孤寂,还有一份落寞。这就好像是养育多年的父母忽然告诉你,你并不是他们的亲儿,不过是个替代品一样。
其实林洎自己何尝不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他劝说淳歌,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但是他自己呢?他可是天下闻名的第一才子,少年得志身居高位,人世间还真就没几个他能瞧得上眼的人,他恃才傲物,谈笑官场游刃有余。却偏偏遇上了淳歌这个克星。
自打遇上了淳歌,什么权衡利弊,以已为先,早就抛到了湖里喂鱼,剩下的就只是护他安乐,让他无忧而已。望着淳歌的侧脸,林洎似乎是想到了林相别时万分笃定的那句话。
“终有一天,你会败在他的手中。”
这话萦绕在林洎耳中,许久都不曾散去,然而他在乎吗。他不在乎的。若是淳歌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成为淳歌的垫脚石,一如当年的季乾,这也难怪他们是神交已久的好友了。
“我”淳歌顿了顿,释然一笑。说道:“我很早就想明白了,只是舍不得那份十多年的感情罢了。”
“帝心难测,人心更是难测。”淳歌的嘴角蔓上了悲伤,因为他想到了苏佑启。
“想到定山王了?”林洎最不耻的便是苏佑启了,他将淳歌交托给那个人,可那人呢,不仅没有让淳歌走出困境,倒是亲手为淳歌圈了一个牢房。
淳歌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将林洎拉到边上的石椅上坐下。沙哑的声音,开启了他内心最深的爱情。
“我初初见他,他是在牢中。”淳歌至今还能想到那个满脸土灰的阶下囚样子。
“牢中?”这件事儿林洎只是知道一星半点,还是东拼西凑而来的。
“嗯”淳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日我被方宗祎的人捉去,碰巧救了他。”
“那会儿。我是个女子装扮。”淳歌将几缕青丝放置胸前,做出一种当窗理云鬓的样子,颇具女儿姿态。
“那会你一定说,你姓秋吧。”林洎这虽是玩笑话,但却也将思绪拉到了自己第一次见着淳歌那会,不过是因为几句话,一个背影,他竟找到了夏府去,最后还教淳歌瞧了笑话,那也是淳歌第一次为他看病。
“想来是我用惯了秋姓。”淳歌挑了挑眉,俏皮一笑,说道:“我真真将他记住,却是因为一个人。”
“季乾”林洎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世间唯有季乾能与苏佑启的风流相抗衡,然而季乾却多了一分风骨,这是苏佑启这样的皇家子弟所不能比拟的。
“是,是阿乾。”淳歌抿了抿嘴,也是在夜里,他亲手捂死了季乾,那一夜的冷,痛彻心扉,淳歌永生不忘,但他原以为那一声轻唤,将永远消失的时候,有一个酷似季乾的男子,在他耳畔一次又一次的叫着‘歌儿,歌儿’。他承认他心动了,将对季乾的情,义,除了恨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人。
“后悔吗?”林洎帮着淳歌将一缕细发夹到了脑后,问道。
“不后悔。”淳歌却是粲然一笑:“若不是苏佑启,我永远不会知道,世间只有一个季乾,即便那个人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苏佑启的背离淳歌才恍然大悟,他喜欢上他的不过是一个像季乾的人,那人毕竟不是季乾,许是淳歌被伤害后的一种自我安慰吧。他竟隐隐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压在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一样,但他没有将这样的感觉告诉任何人,包括林洎。淳歌相信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倘若没有苏佑启,他指不定会找一个怎样的人去弥补季乾在他心中留下的遗憾,所幸这样畸形的情,终是结束了。
“那如今,你可愿,找一个不同于季乾,不同于苏佑启的人。”林洎目光灼灼地望着淳歌,眼中似有还无的情谊,汇成了眷恋,他多么想问,那个陪伴淳歌的人可以是自己吗,然而他不敢,他赌不起,他没有任何孤掷一注的资本,因为淳歌不爱他,他却早已离不开淳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