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村的遗址一如淳歌离开那一年,当时的灰烬在岁月的洗礼下,早就消失殆尽,也也没有人记得,这儿曾是一处繁华的村庄。属于青山最大的欣慰便是,不知是谁种上了绿树,反倒使这儿少了几分萧条,多了一丝丝生命力。季乾的坟墓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淳歌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这儿,只是小旗子每年忌日时来扫扫墓,因此季乾的墓前还算是清爽,没了想象中的杂草丛生。
“咳咳。”阿奴偷偷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似乎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淳歌看见了,但却不说,只是微微地将头撇去,不敢看。
阿奴在淳歌的搀扶下,坐到了季乾的坟前,轻声说道:“公子,可知道,为何阿奴执意来此吗。”
“不知。”淳歌的一只手一直在帮着阿奴顺气,他是一个大夫,自然清楚阿奴现在的情况,连他都不知道,阿奴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能强撑着到现在,想比已经是极限了。
“我怕公子忘了我。”阿奴弱弱地开口说道:“阿奴知道,公子记得最牢的,便是季乾,我想若我也葬在此处,公子一定忘不了我的。”
“你。”淳歌该怎么说,阿奴啊阿奴,你堂堂一个皇子,何至于活得这么卑微啊。
“有些话,阿奴想说很久了,可就是不敢开口。”阿奴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沉声道:“我思慕公子。”
“可能是在第一眼,我从未见过比公子更像金童的人,我是个凡人,就那样被迷住了。”阿奴将脑袋靠在淳歌的肩上,说道:“也可能是,公子服药时,那隐忍痛苦的模样。”阿奴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第一次看见这么骄傲的淳歌,缩在较弱,死命地咬住嘴唇的样子。
“还好,公子现在不必再服药了。总算是少了分痛苦。”阿奴笑得庆幸,接着说道:“我最对不住的公子是,隐瞒了二爷的病情,但是你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二爷的病,熬不过那一年啊。”
“我以为,二爷还能再撑一会的,起码等到你成为礼部尚书,我会说的,即使他不让。”说着。阿奴便急了,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你慢慢说,我听着,我都听着。”淳歌喂阿奴吃下一颗药,拿出水袋喂阿奴喝水。
阿奴享受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待遇。平缓了一会儿,问道:“公子,可有怨过我。”
“怨过的。”淳歌回答得平静:“但我也知道,没有你在帮我,我的那些小伎俩,是瞒不过皇上的。”
“你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住我,我还有什么可怨的呢?”秋叶楼的势力再大,也不过是民间组织,和皇室的统卫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的,但淳歌却还能走得如此顺畅。其中原因十有九就是因为阿奴。
阿奴没想到淳歌心里都明白,他在就做好准备将一切都埋在自己肚子里了,未曾想,上天待他终归是不薄的。
“公子,你回去找林洎。”阿奴摇晃着坐正身子。说道:“你为我耽搁了两个月了,又没有南城的消息,心中必定焦急。”
“南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要放弃,我已经派人去南城求药,你等几天,几天后就能好了。”淳歌相信林洎,他不是个不守承诺的人,他说了会等自己,就一定做得到,所以淳歌不担心。
“能听到公子这么说,真好。”阿奴眼中含泪,呕得一声,一摊鲜血,止都止不住得涌出来。
“阿奴,深呼吸,深呼吸,把药吃了。”淳歌手忙脚乱地也不知掏出了什么药,想要往阿奴嘴里塞,却被阿奴挡住了。
“算了,公子。”阿奴牵着淳歌的手不舍得放:“我知道,那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是有解药,也救不了我,不要再浪费了。”
“不会的,有我在,只要你有一口气,我就有法子救你,你不信我。”淳歌第一次觉得挽留一个人的信命是一件这么难得事情,可是要他放下阿奴,那是不可能的。
“公子,这一辈子,你我有缘无分,能不能将你的下辈子许给我,我保证,只听你一个人的。”阿奴再吐出一口口的鲜血,却还在说话:“我保证,下辈子,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好不好。”
阿奴很急,他摇不动淳歌的手,只能殷切地凝视淳歌,只是,只是淳歌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他的瞳孔便没了距离,剩下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阿奴,阿奴,阿奴。”淳歌的冷静,极端的冷静,在这个地方,他失去了太多,今天他又失去了一个至亲,天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欣赏他的悲哀。
淳歌如同正常人,亲自为阿奴在季乾的边上,挖了座坟,手指在泥沙中,偶尔溢出一些血渍,眼中没有泪水,只是死寂。
淳歌陪了阿奴与季乾一整晚,一整晚没有一句话,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启程奔向南城。
连阿奴,他都能下狠手,阿奴可是他的亲身儿子啊,他的心已经不是人心了,那是石头。
林洎呢,他一个人待在南城,若是他也不在了,淳歌怎么办呢,偌大的天地只剩下如寒雪的冰凉。
当淳歌连夜赶路,飞奔到南城的时候,许多事情早就变了。当初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相,今日已是阶下囚,林洎那个举世闻名的才子,不过是一个病弱且无力回天的百姓。
“哐当。”淳歌一进南城,便听到了关于林相的传闻,想来是苏见豫将消息封锁在南城,累急了的淳歌,不禁摔下了马,磕破了额头,额头的血顺着眉梢一滴滴地留下,有一种妖冶的鬼魅。
他迈着脚步,向那个禁锢着林洎的地方走去,若是淳歌没有记错,哪里是一个茅草屋,每当夜里寒风阵阵,他们怎么能让林洎待在哪里呢,这不是要这么死林洎吗。
“林公子,请您进去。”那个看门的将士,还是读过一些书的,并没有因为林洎现在的落魄而看不起他。
林洎与林相在淳歌离开之后,便过上了安稳的日子,然而直到两个月前,一群胡人出现在南城,口口声声说道,林相勾结胡人大汗,将胡人领进了有苏境内,最要命的是,苏见豫的人还在林相的行李内,找到了林相与胡人大汗的通信密函。这下人证物证俱全,苏见豫一怒之下,便抄了林家,将林家父子贬为庶人,并将林相囚禁在牢房,等回到京城再做定夺。
彼时的林洎,穿得是粗布麻衣,有一种说不出的落魄,连番的打击,让他旧病复发,那张惨白的脸,格外得令人心疼。
淳歌哪里见过这样的林洎呢,他心中一疼,下意识地呢喃道:“桑青,桑青。”
像是天定的缘分,林洎与淳歌明明隔了好些距离,但林洎就是听到了,两人之间无形的羁绊,让林洎一转眼,便将淳歌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笑,他仍在笑,一如分别的时候。
淳歌要走进茅草房,可那将士偏是不让。
“你是何人,速速离去。”将士不近人情的声音,唤醒了淳歌。
“本官乃是官淳歌,还不放行。”淳歌压下心中滔天的怒火,说道。
“皇上有令,此人受连坐,不能见人。”所谓的连坐,指的就是林相犯了事,林洎也被连累的意思,将士的转达一点都没有错。
“你是哪个将军手下的。”淳歌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本官略懂医术,得知林洎的身子在病中,便来看看,皇上命你在此看守,定不是想看住一个尸体。”淳歌差一点就要威胁那将士了,好在林洎及时地使了个眼色。
那将士一听淳歌的话,先是愣了愣,的确皇上可没有说要林洎死,再者说林洎这几天是要将肺给刻出来了,找个人来看看,确实应该这个人来看看的。
“有什么事儿,本官一律承担。”淳歌真的有一种冲动想要踢开那人,只是林洎现在的处境容不得他犯一点儿错误。
“这个。”那将士可不是傻子,淳歌说承担,苏见豫就不怪他了,怎么可能呢。
“那这样,本官受伤了,现在若不找一处地方休息,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你看在与本官同朝为官的份上,好心让本官进来休息。”淳歌指着自己额头那道看起来严重,实际上止住血的伤口说道。
“那是好的。”果然这个借口,符合将士的心里,那人也不多说,直接将淳歌拉近了茅草房内,关上了门。
“你傻了吗,就这样束手就擒,关在此处,你可以先走的,我可以为你善后。”淳歌的手停在林洎的脸颊便,不敢上前,这人已经瘦得没有一丝肉了。
林洎扯过淳歌,拥在怀里,那声音还是温柔的带着淡淡的暖意,说道:“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我不离开,我怕你见不到我,所以我不离开,即便是这样的环境,即便受从未经受过的贫苦,但在林洎的口中却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