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段家家主的立场来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唐晏岫的想法。
这仲表亲是很时兴的，怎么能将表兄妹跟亲兄妹相提并论呢？
可惜，就如同段家家主不理解唐晏岫一样，唐晏岫也同样不能理解段家家主。
在确定俩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代沟后，段家家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晏岫，你这孩子……唉，其实若是早知道会闹成这般，当初就不该提起这门亲事来。”
看到唐晏岫一脸茫然的神情，段家家主面上俱是无可奈何。
诚然，最初在鲁阳郡时，唐晏岫就已经当着段家老太太的面，明确的拒绝了这门亲事。
可问题是，无论是谁都认为当时的唐晏岫只是因为年岁还小的缘故，哪怕他说了自己有喜欢的人，却也没有人当一回事。
谁家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唐晏岫这般父母双亡，祖父母又俱已不再的孩子，外祖父母和嫡亲舅舅愿意帮着操持亲事，加上与之定亲的又是舅家的表妹，人品样貌皆出色，还带着万贯嫁妆……
这门亲事搁在谁身上，都是欢欢喜喜的接受了的，偏生唐晏岫毫不领情不说，还不留半分商榷的余地。
“晏岫，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即便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寄秋，或者是你非要跟这位莫姑娘在一起，都已经不成了。这事儿闹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段家家主说的异常无奈，可唐晏岫闻言却只是略微挑了挑眉，看起来竟是丝毫不将这话放在心上。
被唐晏岫这副模样给气到，段家家主几乎又想怒斥，可思及来时众人商量好的那些事儿，他只能硬生生的将怒火给强压了下去。
事实上，段家已经后悔了。
从去年的五月花展时，段家家主跟唐晏岫定下了所谓的十年之约。当时，段家家主是信心满满的，可等他回到鲁阳郡，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十年啊！
人生统共能有几个十年？
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让唐晏岫迎娶段寄秋，可凡事都有一个万一！
尽管段家家主很有自信，可他不得不考虑到万一事情出了纰漏又该如何收场？
唐晏岫赌得起，因为无论结局如何，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妨碍。
莫千蕊也赌得起，她若胜了便是一步登天，若是败了也能将唐晏岫的万贯家产尽数昧下。
可段寄秋呢？
又或者说，整个段家呢？
不管有没有唐晏岫，段寄秋都不可能嫁不出去。哪怕嫁的不是很如意，选一门看得过去的亲事却仍然是没问题的。
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吊死在唐晏岫这棵树上？
最关键的是，身为段家的家主，他除了要考虑到段寄秋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女之外，他还必须考虑到整个段家的名声和颜面。换句话说，对于段寄秋，段家家主并不是真正的疼爱，而只有怜惜而已。
甚至于，若是拿段寄秋和唐晏岫相比，段家家主更为在意唐晏岫。
原本，若是一切都按照段家的想法发展，那结局倒很是不错。一方面安置了段寄秋这个可怜的孩子，另一方面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帮衬唐晏岫……
“晏岫，你听我说，我是你的嫡亲舅舅，还有远在鲁阳郡离，你的外祖父母。我们都是你至亲的亲人，难不成还会害你吗？这事儿的起因，绝对是我们希望你以后过得很好，真的没有半分为难你的意思。”
唐晏岫抬眼看着段家家主。
倘若如今段家家主选择怒斥唐晏岫，那么以唐晏岫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绝对是跟他硬杠上的。
可显然，段家家主一点儿也不傻，在确定硬着来不行之后，就立刻改变了策略。
只是，策略倒是不错，却错估了唐晏岫的决心。
对于唐晏岫来说，旁的理由都可以接受，唯独一点，表哥表妹什么的，真的是太丧尽天良了！
他完全做不到！
“晏岫，我说了那么多，你不想说什么吗？寄秋真的不差，当然我也明白你的心根本就不在寄秋身上。可这不要紧的，你可以不喜欢寄秋，或者说，你可以喜欢这位莫姑娘。我，或者是段家，要的只是你娶寄秋，至于你以后若是再有喜欢的人，完全可以再想旁的法子。妾室也罢，外室也罢，或者我再退一步，你可以在跟寄秋成亲一年后，娶这位莫姑娘为平妻，这样总行了吧？”
这真的是段家家主能够退让的极限了。
平妻这种事情，搁在官宦人家，那就是丢人现眼的存在！
哪怕律法规定男人最多可以三妻四妾，可真正会娶平妻的，却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商户人家。
好在，唐家已经败落了，唐晏岫的性子也好学识也罢，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官场，这么看来，平妻应该是能够接受的。
可惜的是，这只是段家家主的一厢情愿。
“大舅，我觉得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为什么您总是听不懂呢？”被段家家主提出来的“平妻”论调给惊了一下，唐晏岫顶着一头的冷汗艰难的开口，“甭管您有天大的理由，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没法娶一个妹妹！如果说，膈应您还不能理解，那么乱、伦呢？这您总该明白了吧？”
乱！伦！
段家家主一瞬间面上的血色尽失，他仍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却是明白了唐晏岫的决心。
“你真的不同意？连明面上的亲事都不同意？”
“我不同意。”
唐晏岫已经彻底没了耐心，而段家家主也是如此。
房内再次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仍然是段家家主打破了平静，只是再次开口时，他说的却是旁的事儿了。
“去年，我派人给你送年礼，寄秋却混在了年礼之中。这事儿确实不是我的主意，自然也不会是段家其他人的主意。”顿了顿，段家家主的语气里除了颓废之外，还多了一丝怨愤，“是汪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汪家居然将手伸得那般长！”
汪家，是段寄秋的外祖家。
也是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的另一大主力。
在段家家主的讲述之下，唐晏岫等人这才明白了那一次事情的原委。
却说汪家也是鲁阳郡的大户人家，当然跟段家是没法比的，要不然也不会将唯一的一个嫡女嫁给了段家的庶子了。甚至于，即便如此，仍然算是高嫁。
不过，汪家到底也是盘踞鲁阳郡几百年的富贵人家，尤其是汪家的子嗣相当的繁盛。
撇去旁支庶出不提，单单是段寄秋的嫡亲舅舅，就有足足八个。
也就是说，汪家老太太是在生下了八个嫡子之后，才有了段寄秋的母亲这么唯一的一个嫡女。
自然，旁人家的重男轻女搁在汪家是完全行不通的了。
爱屋及乌之下，汪家的老太太对于外孙和外孙女看得真的是比亲孙子孙女都重。更别说，段寄秋意外的失去了父母和兄长，在汪家老太太眼里，更是堪比眼珠子一般的存在，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段寄秋。
这本也没什么，偏生汪家老太太的这种做法却碍了某些人的眼。
比如说，段寄秋的舅母。
嫡亲的舅舅们自是百般疼爱外甥女的，可舅母们却毕竟是隔了一层，这里头的关切即便是有，却也抵不过她们自己的亲生儿女。
段寄秋有八个嫡亲的舅舅，自然也就有八位舅母了。
年长的那些倒也罢了，有几个孙子孙女都比段寄秋要大了，即便对段寄秋只有面子情，却也不至于坑害她。
可独独段寄秋最小的舅母，却并非是善类。
也许说她并非善类有些太过了，事实上是，段寄秋的其他舅母在嫁入汪家不久之后，都生育了嫡子。虽没有一个比得上汪家老太太那般连生八个嫡子，可多半都生了四五个嫡子，最少的也有三个嫡子。
只除了汪家八太太，也就是段寄秋最小的那位舅母。
汪家八太太倒霉之处不在于她最开始并无生下嫡子，而是她的嫂子们各个都能生。当然，她也能生，进门十来年了，生下了七个嫡女，号称汪家的“七仙女”。
这也罢了，若是不能生还能怪身子骨不好，可生的都是女儿，却是什么都怨不了了。
汪家老太太还算是个好的，面对这样的儿媳妇，也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就是不待见那几个孙女而已。况且，富贵人家所谓的不待见，也最多就是无视，根本就不可能去苛待孩子的。事实上，汪家连庶子庶女都懒得苛待。
可汪家八太太却很是不满。
这种不满若是没有一个爆发口，倒也不至于闹出事端来，毕竟这事儿于情于理都是她的错。
然而，就在去年间，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嫡子，原以为这下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却不想正好摊上了段寄秋的父母兄长出事。
汪家老太太干脆利索的撇下了刚生下嫡子的汪家八太太，先是探望，接着又要参加丧事，后来还要忙着段寄秋的亲事问题。从八太太生下孩子，一直到孩子抓周，汪家老太太都没有闲下来，更是连这个最年幼的嫡出孙子一眼都没有看过。
长期以来郁结于胸的怨毒，便就此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