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暮在楼下见到纪海洋的车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纪明远最近很是忙碌, 每天除了公司和家里就是医院来回奔波。纪老爷子还在医院,守着他的人自然不会少一个。纪家已经敏感起来,纪老爷子各个儿孙都开始表现对纪老爷子的关心。
对于这样的家族, 关键时刻应当表现出来的东西, 有些时候是极其重要的。
现如今整个纪家一片低气压, 连带着沈家松和梁容绯以及沈媛媛他们都小心行事。
林岁暮开始有些庆幸自己不在纪明远公司里工作。现在每天的工作时间算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时候了。
纪明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纪明远说不回来吃饭了, 老爷子在医院发脾气了。
林岁暮“嗯”的答应了一句, 纪明远抱歉的声音就响起来:“对不起老婆。我晚上早点回来。”
林岁暮心疼的说:“你别心急,不要惹老爷子。”
纪明远低低的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林岁暮看着一个个的菜碟,心里搅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当然知道纪明远最近不仅仅是调解纪海洋和纪老爷子, 怕是已经把他现在跟她在一块儿的事儿直接向纪家摊牌了。她能想象到纪家是个什么反应。纪家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俩的事儿,只是碍于纪明远的倔性子没有把话摆到台面上来。
而现在, 纪明远估计就在跟纪家周旋吧。他说的“老爷子发脾气”, 怕是他自己惹起来的吧。
大家都跟她说过, 她自己也想过。
不管纪明远要做什么,怎么做, 她就跟着他走吧。
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不会比他先放弃。
所以她只是心疼。
脑子里想着纪明远那张明显瘦下来的棱角更为分明的脸,林岁暮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盘子端到餐桌上,一个人吃完了晚饭。
她不想待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家里,所以她吃完饭就出门了。
她想到周围走走, 顺便去一趟超市。
然后她就在楼下见到了纪海洋的车。
一开始她低着头在走, 并没有多注意, 只是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在看着她之后她就抬起了头, 然后看到夜色中亮着的车灯。
她马上就知道, 那停着的车里,绝对就是纪海洋。
林岁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脚朝着那车走过去。
纪海洋在她走近的时候打开了车门。
林岁暮弯腰坐进去,关上车门。
纪海洋刚抽过烟,车里还有浓浓的烟味。林岁暮没有说话,就听纪海洋问:“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开窗透下气?”
那声音,沙哑的可怜。
几乎最近每次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林岁暮摇摇头:“没事儿,我习惯烟味的。”
纪海洋眼里的光亮就暗了几分:“是了,我忘了老大也是抽烟的。”
林岁暮被他说的很难受,偏头说:“纪海洋,你别这样行吗。”
纪海洋看着她,一脸苦笑:“那你要我怎么样?”
林岁暮没说话。
纪海洋手撑在方向盘上:“我没法做到。暮暮,我做不到。
我看着安妮就想到你,我后悔死了。
我以为知道你不爱我了,知道你跟老大在一块儿挺幸福,知道我已经没机会了,我就会宽心,就会没那么难过。
我还是错了。
我爱你爱得我自己都承受不住自己了。
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你,不去想你。但是我一看到你又难受。
我看到你在老大怀里,看着你跟他说话,看着你对他笑我就嫉妒的要命。
暮暮,你以前是在我怀里的,你是只跟我说话的,你是喜欢对着我笑的。
暮暮,我原本答应过你我会安心的,但是那天听老大说你们要结婚了,我就受不了了。
我就是在那时想要离婚。
暮暮,我想离婚,你还会理我吗。”
纪海洋嘶哑着嗓子说完,看着林岁暮。
那满眼的难过看的林岁暮都要哭起来。
“纪海洋,我们在英国就已经说好的。你……你怎么能这样……”
林岁暮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听得纪海洋心里一痛,倾身过来把她搂进怀里,一边低声说:“那时我们是说好了,那时我以为我可以看开,我高估了我自己。暮暮,我真的爱你爱惨了,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林岁暮被他说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但还是伸手推开他坐直了,擦了把脸:“纪海洋,从前你跟我说‘我爱你’说得那么少,我是介意过的。但是现在没用了。不管你问我再多次,我还是不会答应你。”
她看着纪海洋:“你要我当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吗?”
她吸了吸鼻子:“纪海洋,我没办法不要纪明远。”
纪海洋只是看着她苦笑:“我知道我得不到你的回答的。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怎么想。暮暮,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爱你的。”
林岁暮抬手把脸上眼泪擦干了,看着纪海洋,说:“纪海洋,你别做让大家都会后悔的事儿。”
然后她转身推开车门下了车,朝楼里走去。
不管怎么样,家里还是能让她感觉到安全感的。
纪海洋也下了车,看着林岁暮消失在楼里,没有回头,却是说了话:“老大。”
纪明远从后头走过来。
是沈家松送他回来的,在小区门口他就下了车,自个儿走回来。走到楼下就看见了纪海洋的车。
他知道纪海洋天天都会到这儿来,都在他回家的前几分钟离开。他都是知道的。
不过他今天提早了几分钟,就看到了林岁暮从车里下来。
纪明远走到纪海洋跟前,看了他一会儿,说:“小叔叔,你偶尔也去医院看看爷爷。”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上了楼。
纪海洋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回身上车,很快就发动车子离开了。
纪明远在一楼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家。打开门就看到家里一片黑暗,只有卧室透着一点亮光。他脱了外套放在客厅沙发上,转身往卧室走。
林岁暮躺在卧室床上,背对着卧室门口。
纪明远走进去,刚在床边坐下来,林岁暮就翻身起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喷着热气的响着。
“我想着再过一分钟你就回来了。然后过了一分钟,就听见你开门的声音。”
纪明远抱着她软软的身子,下巴抵在她头边,轻笑着说:“你天天都是这样数着时间等我回家的?”
林岁暮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就是最近这样。”
纪明远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对不起。”
林岁暮闷在他怀里摇摇头:“不用。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做。”
纪明远在她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坏笑着说:“那——我做这个呢?”
半夜里纪明远醒来了。或者说他一直没怎么睡着。他看着身边睡着的却是皱着眉的林岁暮,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头。
这个傻妞儿,还怕他多想所以不告诉他纪海洋来过。一个人想着这事儿多难过啊。
他想。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轻轻地说了一句:“岁岁,我总是相信你的,所以你别怕。”
林岁暮头一次被主编叫出去采访。
主编在办公室里跟她交代的时候她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傻兮兮的问:“怎么叫我去呢?”
主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秀气的女人,敲着桌子:“我也不想叫你去啊——小张休产假了,别的同事都有事儿要忙,就你看上去还有时间,你就去吧!”
林岁暮就只好点点头出来了。
最近杂志社是有点忙。这里那里突然之间都有了新闻,不像之前那样要拼了命的挖,还得“适当”编造一下才弄得出一份儿稿子来。所以每个人的工作量也大起来。
这样一想,她这个跟采访原本打不上边儿的人被派出去采访,好像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儿。
她这么跟纪明远说的时候,纪明远没想什么就同意了:“行吧,最近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你也正好出去透透气儿。”
于是林岁暮和几个同事在两天后就踏上了去南方山区的旅途。
据说又是很常见的,有个男人之前被误判了刑,生生遭受了26年的牢狱之灾,最近终于把他放出来,却没有给出一个很清楚的答复。
走之前主编特意交代过,因为这类话题比较敏感,牵涉到政治法制方面的问题,叫他们小心采访。
所以林岁暮的心情就不怎么轻松。
到了那个位置偏僻的小山村的时候林岁暮几乎要吐出来了。这段时间这片地区一直在下雨,路上全部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她晕车,在这种山路上又颠颠簸簸的坐了这么久的汽车,着实让她很是吃不消。同行的小戴颇为体贴的给她买了晕车药,还闹得摄影的小郑取笑小戴对她有意思。不过她完全没有那个开玩笑的心思。晕车药对她基本不起作用,先前纪明远都是给她吃特制的说明全是英文的药,或者直接配点安眠药。
所以她在这趟旅行中格外的思念纪明远。
因为想着要早点做完采访好快点回去,所以他们只稍稍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开始了采访。
林岁暮特意换了平底鞋来的,此刻十分庆幸。她跟着小戴和小郑找到那个男人的住处,看着那间在雨中看上去都要坍塌的老房子她都觉得心里难受。
那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农民,急于给自己一个清白,想着向媒体求助,在媒体上曝光了就是好事,于是在看到他们之后就激动地把他们迎进门,还端了茶水给他们,然后不等他们提问便开始了迫不及待的讲述。
林岁暮很庆幸自己在这家杂志社的第一次,兴许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定的采访如此顺利。她想问的人家全部说了,她没打算问的人家也很是详细的说了。
在两天多的采访过去之后,小戴看了看她有些缭乱的稿纸,锁着眉说了一句:“主编说要注意点儿,那有些东西咱就看着点办吧,把关键东西写出来就成。”
林岁暮本就有些累了,揉着太阳穴说:“再看吧,兴许都能报道上。现在不就是需要真实的新闻吗。搞那么多虚的人家读者不会喜欢的,指不定还会对媒体失去信心。”
小郑收拾着东西在一边儿插了一句:“回去给主编过目不就得了呗——行了,咱这是今儿就走啊,还是明儿再说?”
小戴挠挠头发:“明儿再走吧。”
在小戴开口的同时,林岁暮也说了话:“今儿就走吧。”
小郑看着他们俩,小戴更是直接撑着桌子对林岁暮说:“林岁暮,今儿你是真故意跟我唱反调是吧?不带这样儿的啊——我在过来的车上还顶着闲话给了你晕车药呐。”
小郑白了小戴一眼。
林岁暮知道小戴是开玩笑,还是带着歉意说:“我真没有那意思。如果我叫你产生那种感觉了,我给您道歉了——我只是想回家了,在这儿待不习惯,我有点儿认床的。”
小戴笑起来:“你是想家里的人了吧?”
林岁暮大大方方的笑:“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就能今儿回去的话,我就承认吧。”
于是在当天处理完一切的上午,他们就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因为是杂志社安排包的车,所以林岁暮一上车就安心的睡觉了。连续两天冒着雨做采访,有时候听着雷声就在头顶上响着,大雨下得他们往往走路都有点困难,她有点儿害怕这种大雨会在山上冲刷出什么效果。加上还要跑到别的地方去采访别的人,她真是有些累了。
她很想躺在家里的床上,趴在纪明远身边,就这么趴着也好。
不去管那些纪家的种种,不去理会纪海洋会做什么。
就只有他们俩,就让她觉得很安心了。
林岁暮是被小戴摇醒来的。
当时她正在做梦。梦到回家了,纪明远笑着把她手里的包接过来,听她讲那个男人有多可怜。她说得很激动,纪明远就伸出手来摇她的肩膀:“岁岁,你就镇定点儿吧。”
这一摇,就把她给摇醒了。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小戴有些纠结有些复杂的脸,明显带着异常的兴奋和激动。
她有些莫名其妙,没有从朦胧中完全清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小戴:“怎么了?”
小戴明显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开了口,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的:“林岁暮,你……你救了我们的命啊……”
林岁暮这下从车座上坐了起来,擦着眼睛:“什么意思?出什么事儿了?”
等小戴断断续续的说完,林岁暮觉得自己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他们离开小村子一个多小时以后,因为近来不停地下大雨,导致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几乎毁了大半个小山村。那个他们采访的男人的破房子很轻易地就被冲的一干二净,据说当时他还在家里睡午觉。
而他们原本寄宿的那户人家,也没能幸免。
林岁暮看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已经是夜里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
小戴还在一边说着:“林岁暮,要不是……要不是你坚持今儿就走,说不定……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就没命了……”
小郑比小戴要镇定,他在汽车前排回过头来:“什么‘说不定’?咱们肯定没命了!”
然后他又看着林岁暮:“林岁暮,都说女人的第六感特准,你是不是就是预感到什么了所以非要今儿回家?”
林岁暮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过是想回家。她没想到自己的坚持会使他们从这么一场灾难中逃脱出来。
她突然觉得很感谢上苍。
等她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打电话给纪明远。她掏出手机,看着手机黑漆漆的屏幕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了。于是她转头对小戴说:“你手机能用吗?”
小戴此刻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摊开手:“我手机没电了。”
然后没等她再问,前头的小郑回过头来:“我的也是。”
她沮丧的放下手。
前边儿堵着车。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堵了很久了。因为这场泥石流,造成了现在交通的瘫痪。本来就狭小的地方,不少的车要出去,警车和救护车以及政府各部门的车忙着要进来,压根儿就腾不出地儿来,一片混乱。
林岁暮心里很焦急。
她想纪明远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泥石流的消息。照着纪明诚那样灵通的消息,估计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会很着急,肯定会拼命打她的电话,打不通就会更着急。
她又开始恼火自己为什么不多带几块电板出来。或者多带几个手机出来也行啊。
林岁暮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处于极度焦躁不安的状态下所以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而他们并没有在路上困很久。无论如何,她等得要失去耐心几乎要打算自己下车走到省城去了。
最后长长的车龙开始动了。从一点点的挪动到加快速度。
林岁暮心里开始狂跳起来。
她只想快点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