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错,满盘皆输。真是可笑。”
她不愿再继续棋局,将棋子都入了篓,转身想寻个地方困上一觉,这几日思虑过多,已经许久未得好眠了。然而老天爷似乎不愿给她这个机会,就在她躺在榻上打哈欠之时,园门处却传来一阵喧闹声,抬眼一看,一边推开丫鬟一边冲进来的人竟是“棋局”的关键。
“他们竟然真将你带来了这里。”这是柴胡在看清她后说的第一句话,而九丫亦与他颇有默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如出一辙,“你怎么也在这里?”
柴胡说,他是昨日被乾宁以临安多事外出避险为名带来这里的。前几日自杨宇桓处得知失踪多日的她在乾宁手中,于是今日听到小厮无意提到园中还有另一位夫人时,他便猜到了是她。而正如九丫所料,此处确不在临安之内。他比她晚出临安几日是,如今城中的形势又已不同。
“皇后被指谋害皇上,如今已被拘宫中。杨宇桓行事向来果断,带回的人亦是身经百战,早在数日前便已经潜入了禁军军营,营中许多人皆对太尉不满,早有反意,皇后一族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柴胡一双眉微紧,九丫许久没见过他这模样,想来近日他也思虑许多吧。她一直觉得他更适合城前巷子的生活,但既然已在此位,又怎能再如从前那样闲事不问。那个位置若不是他坐,又有何人?乾宁?他虽算得上是人才,可此人心思过重,若为人皇,日后定是个多疑之人,如此君王当政只怕天下太平不了几时。
看着柴胡许久,九丫终于下了决心将心头的话说出来,“柴胡,你是否记得我曾问过你,愿不愿坐上那个位置?当时你的回答是,只是想让身边的人平平安安。我如今再问你,若想让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只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柴胡原本垂着的双眼顿时大睁,片刻后才支吾着道:“我从未想过,你前次问我时,我也只当你说笑,你不会真的……”
九丫拉住他微颤的手,“真的,只要弹劾太子行事不端,身为郡王,那位置便是你的。加之宇桓在朝中的关系,这事并不难。”
“可是……”他的手颤得愈发厉害,“那位置原本就是大哥的。”
难被柴胡唤成大哥的,除了乾宁再无他人。而向来善于收买人心的乾宁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柴胡收服得服服帖帖。与自已这个共过患难的人相比,乾宁在他心目中占的位置更是重要吧。九丫心里黯然,收回握住他的手,片刻后再次开口:“若我说若乾宁为君,终有一日会抹杀杨府呢?我还有六小姐,都会有此下场。”
他原本还算得上平静的双眼中顿时流露出恐惧,但仅仅一瞬,但换作了愤意,“阿九,大哥怎会做这样的事?你别忘了,是他救了你。若非他,太子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你应该能想得到。”
九丫一直知道柴胡对乾宁有着崇敬之情,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固执,固执得像是吃了乾宁的迷药一般。看着他愤然的模样,她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冷笑一声便道:“只怕不出太子一事,便是他将我绑来了吧。与其说他那日是正巧遇上了我,倒不如说是预谋好的。他说发现太子尾随,若他没其他心思,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阻止,又何需等到他们出手后才将我救出来,而且如今还将我禁在这里。”
这世上,但凡是谎言便总有不合情理的珠丝蚂迹,九丫与柴胡相比,不能说聪明许多,只在于柴胡从未怀疑过乾宁,抑或是不愿承认。听她如此一说,他难以辩解,但向来嘴硬的他依然梗着脖子道:“这有何不可,若是我,也会如此做,就得看看太子会使什么招。”
诚然,柴胡确可能如此做,那是因为他闲,可乾宁心思远胜于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见他如此愚笨,九丫恨得咬牙,伸手捏在他牌子上,“你到底当不当?”
柴胡吃痛,嚷嚷着道:“不当,若真有你说的一日,我柴胡保你与杨宇桓无事。”
九丫手一滑,已然被他争脱。他说他保自已?他凭什么?只怕到时乾宁连他一起收拾掉。见她发怔,柴胡伸指弹在她脑门上,随后半笑一瞬,浅声道:“放心,大哥他就算再狠心,也不会对我下手的,我定能保你们无恙。”
他不像是说大话,九丫终于叹了口气,望着那紧闭的园门,回了一句:“希望如你所愿吧。”
虽然柴胡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然而九丫依然不会将寄托放在他身上,抑或是她根本就不相信乾宁此人。
自柴胡离开后,已有几个时辰,此时九丫已在屋子里转悠了许久,想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逃出这园子。经她几日的观察,她已摸清了此处的情况。自个所在的园子伺候的丫鬟共有八人,除了晚上换做两人守夜外,平日皆是在旁守着,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跟着。而园子之外,那些在树荫下花田中穿梭的仆从应是乾宁派来看管她的爪牙。看似她插翅也难飞,但若不试试也不知是死路还是生路。
夜已然悄然落下,在这山坳里静得出奇,夏末秋初,虫鸣声如泣,时而一两只鸦叫,总惊得人一颤。园子里的丫鬟们早早们聚在屋子里闲侃,几个年纪稍大的讲着这老宅子里闹鬼的事,虽是听来的,却像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是惟妙惟肖。
“这宅子空了这么许久,又在山中,阴气重得很,听说十多年前这园子里住着位夫人,因为对丈夫不忠怀了别人的种,所以被关在了这园子里,最后就在园子中那棵桂花树下上吊死了。”其中一人放轻声音。
胆小的丫鬟身子已经开始发颤,向人堆里挤了挤道:“那……那不是一尸两命,两只鬼?”
年长的丫鬟挑眉一笑,示意众人靠近,“可不是,这怨气重得很,哪儿是我们几个能压得住的。这几日夜里,我还听着有阴阴的笑声呢。”说着又兀自叨了一句,“也不知国公爷为何会看中这园子?”
丫鬟们听了,已起了一身冷汗,片刻后有人接了口:“真……真的有鬼,昨晚……昨晚我便看见了,而且你们都听见了吧,夜里有鬼哭。”
又是牙齿打颤的声音,大概有人想附和,但都没敢往下接。然而便是这时,一阵阴风自后拂过,房门骤然洞开,有什么掩去门外的月光,投下狰狞的黑影。
一阵惊呼过后,终于有人定了神,定眼一看,这才发现站在门边的是个丫鬟而已,“你干什么?今夜不是你守夜吗?怎么回来了?快去看着三夫人。”
丫鬟一额的汗,撇着嘴道:“三夫人……三夫人没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坐着闲谈的丫鬟们顿时坐不住了,最先起身的是管事的丫鬟,她蹙着眉问:“什么叫没了?一个大还能说没就没?”
丫鬟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方才三夫人说想吃莲子膏,我便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时却见屋中发现三夫人床上躺着的人换成了与我一同值夜的姐姐。她说当时三夫人说肚子痛,她推门进去时,被三夫人打晕了,后来的事便不记得了。只是……只是她那身衣裳被拔了去。问过守门的,说是见着有丫鬟出去,因为光太暗,没看清是不是三夫人。”
丫鬟说完已经开始发颤,管事的丫鬟哪儿还等敢多耽搁,直直地向门边走去,“我们自已的人都在这儿,除了三夫人还能有谁?还不快让人去找,若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担当不起。”
园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又是火把又是灯笼,但片刻后喧闹便随着火光出了园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再次静了下来,侧耳听去,真有哭声传至耳中,不,似乎不是哭而是笑。声音自园外一处假山后传了出来,咯咯咯的,很是清脆明朗。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身着丫鬟裙裳的姑娘,她蹲在山石之后,一脸无邪。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过头去,笑意有些呆傻,嘴角还挂着口水,可双眼很是清澈,“姐姐,傻妞做得好吗?”
来人笑着点头:“做得很好,姐姐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莲子膏。”
话音刚落,她便一把抓起对方手中的纸包,拆开来就囫囵塞进了口中 ,边说还边道:“他们都跑去抓兔子了。”
“是啊,他们抓兔子去了。”来人答道。
都说狡兔有三窟,她九丫不就是那只狡兔。看着帮自已引开众人的恩人,这个被人当作鬼的女子,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这些除了将傻妞养至十多岁后去世的园丁外,便只有自个了。她不禁叹了口气,重新扯了张笑脸,“傻妞,姐姐带你出去玩可好?”
傻妞笑得痴,“好,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