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经由官道避开那些风沙,一路上从荒漠走到绿洲,无论什么时候,北木思总是策马于马车旁边,至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半步。
夜幕初垂,大抵明日傍晚时分就能回到黎国的都城临邑。
小镇驿站,这里是距离临邑最近的一处绿洲,四下绿树成荫,足以教人忘记外头金色的沙漠,以及一路走来的风沙扑面。
高耸的乔木底下,阴暗一片,教人看不清听不清。唯独风过树梢发出的悉率声,让人有种久违的宁静与祥和。唯有郑夕颜知晓,只消回了黎国的都城,悄无声息的厮杀又将开始。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他并不想让她留下来,甚至于三番四次的赶她走。
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无非出于安全考虑。
既然如此,说明他此行目的不纯,甚至于有很高的危险系数。
寂冷的背影立于树底下,负手而立。因为顶上厚厚的树叶,将月光都荡开,只落下斑驳而模糊的身影。
郑夕颜跳出窗户,避开所有的耳目走到他身后,“你在担心我?”
北木思冷然转身,“诚然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担心你作甚。是你一头撞进来的,怎的忘了吗?”
闻言,郑夕颜松了口气,“你肯开骂,证明已心中有数。既然如此,我亦无话可说。明日就要回临邑,但愿……还有与你并肩而立的一日。”
“胡说什么?”他低喝,最听不得这样不伦不类的话语,“出行前不是傲风傲骨么,这会子却要说什么丧气话?真当是作死的……”
许是忌讳着什么,黑暗中,他那一双琉璃般闪烁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好自为之!”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郑夕颜凝眉看他。
“你果真要好听的?”他挑眉,黑暗中她没能看清他嘴角那一抹如弯月般的邪肆笑意。
郑夕颜心下咯噔一声,掉头便走,谁知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拎起。飞身树梢,她倚着树干,他欺身而上。
该死,他分明知道她惧高,原是轻功也不过一闪而过,如今却要直直的站在树梢顶上,不由的整颗心都揪起。死死抓紧他的胳膊,郑夕颜咽了咽口水,“你要做什么?”
“这月黑风高,你说能做什么?”他挑眉看她,陌生的容脸上勾勒出魅惑众生的笑意。眼底的光灼灼如烈日,却在触及她脸上略带紧张的容色时,瞬时化为月色微凉。揽了她入怀,他抱着她坐在树梢顶上,低眉望着怀中死死环住他脖颈的女子。
“美人在怀,岂能辜负。”他轻轻吻上她的唇,若冰雪消融时的温暖。
她却紧张得不敢动弹,任由他欺凌。眼角噙着泪,她微微抽着鼻子。
北木思凝眉看她,“何以这般激动。”
郑夕颜呸了他一口,让他的脸霎时扭曲得不成样子,却是暗暗的愠怒骂着,“谁特么是激动,你没瞧着我恐高吗?你倒是兴致不错,我这厢却是提心吊胆。你若有种,便纵我下去痛痛快快的,何至于这般耍我!”
他望着她眼中的泪,下意识的吻上她的眸子。飞身抱着她落下,稳稳立于树荫底下。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快步走来,却因为黑暗中分辨不清,只是低低的喊着,“什么人?”
那一刻,郑夕颜听见北木思愤怒的声音,“滚!”
“大人。”士兵们快速的离开,到底是北木思将军,谁敢造次。听闻北木思杀人不眨眼,任谁都无法逃过他锐利的剑锋。
低眉,郑夕颜有种浅浅的伤,她忽然很怀念失明的那段时间。竟不知觉道,“若然还是个瞎子,该多好……若我瞎了……嗯?”
这厢还未说完,便有灼热的唇紧贴上
来,心下一愣,却已经被人按倒在地。该死,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过来,若是教那些士兵重来一次,看见自己与他衣衫不整的在这里,不定要……
“等等,这里是……”
唇再次被堵上,却听得他不容置喙的声音,“闭嘴!”
她一怔,却爱极了这样命令式的口吻。那就证明,她是对的。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那一夜的月,极好。
那一夜的树,极好。
那一夜的风,春光旖旎。
不管多纠缠,不管多眷恋,太阳照常升起,行程照样开启。初升的日头有些冷冽,到底入了秋,沙漠里日夜温差极大,郑夕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许是昨夜……咳咳咳,风流过度惹的祸!
伸手掀开帘子,郑夕颜探出头去,“停车!”
语罢,还不待停车,已然跳下去,快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如今已经进了都城的外围,到处都是茂密的林子,郁郁森森,景物焕然一新。
“要去哪?”北木思跃下马背,教身旁的余大人紧了紧。
“去方便!”郑夕颜没好声好气的开腔。
北木思便站在马旁等着,良久不见远处有动静,便扭头冲着余大人道,“我去看看,你们原地休息,不要轻举妄动。”
余大人急忙颔首,“都听将军的。”
言罢,北木思快步朝着不远处的灌木群走去。
内里,没有一点声响,连带着呼吸声都消失不见。眉目骤然冷凝,一股杀气腾然而起。掌心陡然凝力,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快速的掠过四下。
忽然他返身便是一掌击出,正好对着身后那人的肩胛。
待定睛收掌已是来不及,掌一撇,正好落在一侧的树干上,直直将大树击倒。那头传来余大人的惊呼,“将军!”
北木思怒吼一声,“没事!”
直视眼前不知死活的女人,她是故意的。郑夕颜站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盯着他的脸上,容色却是无辜而清澈。这个该死的女人……
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北木思怒不可遏的低吼,“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是我不及时收掌,就能一掌打死你!”
“我知道。”郑夕颜面色微红,“我就是想看看,你舍不舍得。”
“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他险些抓狂,“若想滚,没人拦着你。”
“你又赶我走!”她怒色,径直将手伸向他的脸。
惊得北木思连连倒退了数步,一下子扣住她的手才算作罢,“你干什么?”
“我觉得这面皮看着讨厌。”她显得有些异样,双目无神,整个人有点恹恹的慵懒之色,“我想看看……”
还不待说完,他的手已经探上了她的额。
滚烫至极,想必是发烧了。轻叹一声,所有的愤怒在此刻消失不见,他揽过她抱在怀里,“发烧了,大抵是昨儿个夜里的事。”
“还有脸说,师傅越发是没脸皮,如今都登峰造极了。做了坏事,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话,委实不要脸得很。”她说着,却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这样也好,带病入宫,许是能拖一阵子。
他虽不是故意的,但好歹是天意。
将她打横抱出去,余大人急忙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夜里着了凉,如今发了烧。许个婢女侍候着,加紧行程回宫便是。”北木思将郑夕颜小心翼翼的放在车内,临了多看了几眼,到底还是叹了气。有福不享,诚然是自找的。
马队快速的进城,郑夕颜晕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耳朵里脑子里嗡嗡作响,其余的一概不知,就连进了宫也是不得
而知。
临邑繁华不输各国,这异域风情更是撩人眼球,日间的蕴热让少女们衣衫单薄,纤细的腰肢上缠着些许铃铛,和着腕上的铃铛一起,走着走着便发出悦耳的声响,格外的好闻。
尖头皂靴,轻纱覆面,眉心朱砂,皆是这里的典型特征。男男女女,都透着黝黑的肤色,鲜少有嫩白如玉之人。当然,那些官邸小姐除外,一个个养尊处优的长年不见太阳,自然还是素白为主。
马车从宫门直接进去,由北木思和余大人引荐,直接去了皇帝的后宫。
彼时皇帝正在观浴,众人便在风华池前的空地上等着。
所谓观浴,是指皇帝的让所有的妃嫔,甚至于宫女集体沐浴,一个个不着片缕,雾气腾然之际可谓百花争艳,氤氲的白雾让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越发的撩人心魄。
而皇帝就与妃同乐,或者浴池边放一软榻,侧卧软榻看美人出浴。可谓是惬意非常,教人流连忘返。
这样的画面,宫中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自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样的场景可谓愈演愈烈,沐浴的女子也是逐日增加。如今浴池都扩张了数次,连带着美人也扩充了数次。然皇帝还不知足,如今广招天下美人入宫,所谓充盈后宫,其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如此君王,不可不畏只昏聩荒淫。
故而皇帝沉迷女色,这朝政大权自然落到太后的身上。黎国太后远近驰名,先帝在时便统领六宫,如今先帝离去,执掌朝政,垂帘听政。
华阴太后乃赵氏,名讳不祥,也无人敢提。
彼时新帝登基,她便将先帝的所有嫔妃,但无所出者悉数陪葬皇陵,是为追伺先帝。有子嗣者,皆贬黜到各个都城,做个无权无势的守城之主。先帝一脉,被华阴太后杀了杀,贬的贬,已然所剩无几。
不但如此,华阴太后甚至纵容新帝沉迷女色,为的便是大权不至于旁落。世人皆知牝鸡司晨不是好事,殊不知这华阴太后亦非新帝生母,故而牝鸡司晨也是为了保全自身。否则一旦新帝掌权,她这个并非生母的太后,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黎国素有一个传统,便是子贵母死。
非正宫出身的子嗣,若要坐上太子之位,这生母必死无疑。
彼时华阴太后无法生育,便要了丽妃之子,迫丽妃自尽。此事人尽皆知,奈何华阴太后强势,谁也不敢造次。此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须知这丽妃乃是先帝宠妃,三千宠爱于一身,谁知先帝惧内,丽妃死了,先帝也无可奈何。
不多久,先帝便抑郁而死。
新帝登基,在华阴太后的熏熏利诱下,逐渐养成了放纵的性子,沉迷女色,弃朝政于不顾。这个,正好和华阴太后的初衷一致。
是故黎国的朝政其实一直都是华阴太后在把持,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份上,委实也是不容易的。便是后宫有些面首,也是正常。
这母子一道荒乱后宫,怕是世所罕见。
偏生得黎国这对母子,相安无事,更有甚者那新帝还会时不时的给华阴太后挑选合适的精装男子,名为解乏,实则彼此心照不宣。
听得外头有人来报,皇帝魏继眸色放光,便随意披着一件袍子走出去。这般衣衫不整,诚然没有皇家的风度。
外头的马车停着,魏继一眼就看见余大人与北木思,不急不慢的迎上去,开口便问,“朕的美人何在?”
众人急忙行礼,便听得余大人撩开了帘子,“皇上请看。”
只一眼,魏继的眼中便迸发出如狼似虎的颜色,用垂涎三尺来形容都不为过。此刻的郑夕颜被侍女搀坐着,因为发烧昏迷而双目紧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