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镜头旋转接近, 话筒从天落下,《夜灵》拍摄现场内一片寂静。
蔚然微蹙着眉,静静伫立着, 微风拂过, 将她扎起的马尾辫吹起, 拂在她的脸颊上, 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努力回想过去, 回想那些痛苦而又悲伤的记忆。她垂下眼睑,撇下嘴角,三秒之后, 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滚落,在她的脸颊上划下一道扭曲的泪痕。
“卡!”她在导演的喊停声中回过神来, 抬眸看着坐在小电视前的导演, 又听见他大喊道, “重来!”
工作人员再次将话筒挪近,一切准备就绪, 她皱了皱眉,陷入回忆,还是三秒,她又落泪。
“卡!”导演走了过来,手上握着卷起来的剧本, 他边皱眉边说, “你要痛苦一点儿!痛苦!还要悲伤!不是只要流眼泪就行了, 你刚才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说完, 他又回转过身, 坐回到位子上,手朝上一扬, 示意第三次action。
结果还是NG。于是再来,又是NG。
这样重复了很多次,蔚然有些烦躁,有些无措地站在视野中央,抬着话筒的大哥明显有些不耐烦,嘴上发出啧啧的声音,像是在不满她的表现,又像是在催促她。
导演不耐烦地将帽子从头顶摘下,胡乱地在脑袋上摸了几把,接着又将帽子戴上,他朝着蔚然大声吼道:“你爸爸死了!你就不痛不痒地流几滴泪?你能不能给我点感觉?!你能不能悲伤一点?!”
说着说着,他似乎愤怒起来,大步走向她,指手画脚地说道:“正常人死了爸,会是你这样的表情?你这叫什么?这叫面无表情!谁说悲伤就一定要哭?你……你能不能给我上点儿心?这么简单的戏,你要我们大家陪着你拍几次?”
蔚然低着头,导演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细若蚊吟的声音:“对不起。”
“你进入角色里好不好?!你去感受这个角色的心情好不好?!说句不好听的,你死了爸爸是怎样,你就要怎样演!怎么这么要死不活的,你给我多想想你爸爸!然后再来演!”
“……我没有爸爸。”
导演正欲走开,转身的刹那却听见这样一句话。他略有诧异,似乎没听明白,回过头皱眉看她:“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阿妹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臂,微笑着对导演说道,“她可能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我看大家都累了。回去后我和她多聊聊,她还是新人,经验不足。”
阿妹带着蔚然坐到休息椅上,递给她一杯水,蔚然摇了摇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某个方向。花花走了过来,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蔚然,笑嘻嘻地说:“三星最新款,Note2 N7102诶。给你的。”
蔚然捧着那个手机盒子,疑惑地看了看花花,而她但笑不语,不远处走来于中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喜欢吗?”
闻声,蔚然抬眸,于中天走到她跟前,她连忙起身,叫了一声“于大哥”,他挥挥手,说:“别那么客气嘛。”接着,他又指了指那只盒子,说:“我听花花说你两只手机都摔了,这年头没有手机多不方便,正好我有个朋友在卖这个牌子的,就自作主张给你带了一只。”
他将盒子拿过去,打开,从里头取出崭新的手机,雪白的机身,加上银色的线条,屏幕很宽大,用来看视频、玩游戏一定很舒服。他将手机摊在手里,给她看:“喜不喜欢这个颜色?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
“不——很好看。”她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急匆匆说道,“不能要,这个太贵重了。”
于中天笑了笑,将手机塞到她手里,说:“先拿着用吧,买都买来了。要是不喜欢,你再去买其他的好了。”
她面露难色,他这样说,好像她不收下就对不起他似的,于是只好接过来,将手机握在掌心,机身很凉,摸起来很光滑很舒服。思忖了片刻,她抬起头,说:“那我把钱给你吧。”
他摇了摇头,笑得意味不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他挪步,离开花花和阿妹的视线,他将她带到一个角落,凑近她说:“我的Dior还在你那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啊!对不起!”她小声叫起来,“我忘记了,本来打算今天带过来的。”
他却不以为意,低声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塞到她的手心里,手指在她的掌心貌似无意地滑过,最后在她的指腹上轻轻按压着,他的声音不再像平素那般具有威严,而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我急着要穿,这两天你到卡片上写着的这个地址找我,把我的Dior带过来。”
说完这句,他便慢悠悠地走了。蔚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背脊不很笔直,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肩头虽然宽阔,可看起来还是有些向内弯曲。他的头发也不完全是黑色,其间还夹杂着几缕白发。可他的面庞是有棱有角的,能预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英俊。
如今已是秋末,距离前段时间闹出的“欺瞒粉丝”事件已过去两三个月,两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对于娱乐圈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两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颗新星崛起,一颗老星没落。
经历艳照门事件的主人公尚且能够复出,她不过是隐瞒了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实,经过两三个月,那些炮火也差不多该消停了。
经过那件事,她的人气一落千丈,似乎回到拍摄第一部电视剧之前的地位,甚至更差。好在《夜灵》的导演是个分明事理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愿意接纳她。
而她从阿妹口中得知,汪金纯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如今唱片业不景气,特别是像她那样走文青路线的女歌手,再加上出了那样的绯闻,状况自然不好。
听到这里,她不禁冷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害人终害己?
至于林峰火,据说已然在这个圈子销声匿迹。他性子刚烈,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事情从来是随心所欲,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其实,他完全可以重新来过,因为他是娱乐圈难得一见的新生代摇滚歌手,歌迷群也很庞大,“春风吹又生”其实并不难。
可不知为何,林峰火在这个圈子消失得太快太干净,以至于蔚然心里像是吊着一把刀似的,总是紧张兮兮的,就怕某一天,她会变成第二个林峰火。
她正兀自思索着,行驶中的车子突然急刹车,她没系安全带,因为惯性往前俯冲,幸好她坐在第二排,头撞上司机的椅子靠背,只是有点晕晕的,并不很疼。
花花也撞了一下,颇为不满地道:“怎么回事呀?”
只见她们的车子前横停了一辆赤褐色卡宴,幸亏司机刹车及时,要不然她们的小破车万一不小心撞上那辆卡宴,蔚然不会侥幸地认为,粉身碎骨的会是两百多万的卡宴而不是自己。
谢诚林从驾驶座跳下来,沉默着快步走到她的车边,大力拉开车门,劈头盖脸就来一句:“你什么意思?”
蔚然不明所以,蹙眉看他:“什么?”
他冷哼一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到一条短信念给她听:“‘我们分手吧’——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手机竖立拿着给她看,生气地补充道:“你手机不接,家也不回,你上次叫阿妹带话告诉我你工作忙想先不见面,我答应了,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我告诉你,三个月零八天!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好笑的错觉——我根本没有在和你谈恋爱——哪有情侣那么久不通电话不见面的?现在,你要和我分手?我不会同意的。”
阿妹看了看怒气冲冲的谢诚林,说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行么?别堵在这儿,会招来人的。”说着,她便拉住门,想要关上。
可谢诚林只是单手按压住门口,阿妹便关不上门了,她有些气恼地看着诚林,后者则直视着蔚然,恶狠狠地说:“你不和我讲清楚,我就陪你堵在这儿!”
蔚然面色平静地看了看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下车,迈着大步走到卡宴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诚林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便小跑过去,坐到驾驶座上。
诚林拿着手机,指着那条短信的发信人号码问她:“是你的新号码?”边说,他边动手准备将它存下来。蔚然瞥了他一眼,说:“别存了,不是我的号码。”
她微仰着头,看了看窗外,刚才搭载她的汽车与卡宴擦身而过,朝前方驶去,她移回视线,对他说:“我手机丢了。”
听到这句话,他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有点兴奋地笑了:“那就是说,这短信是假的?”
她瞄了他一眼:“是真的。我叫花花帮我发给你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又沉下脸来,皱着眉盯着她,还未等他说话,她又说道:“先回去,别堵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