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桀看着男子那一幅自我疑惑的样子,目光在其面上扫视一圈,“嗯,的确太油。”
听太子都这般说,那男子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不知怎么的,只见对方手在面上轻轻一抚,掌间似有云雾瞬息闪过,再定神时,男子的身量明显比方才矮了一些,此时与太子相对几步而站,也仅是到太子的耳际处,而且,面貌也早已不是方才那张丢在人堆里也难以找出的一张脸,而是一张极为精致的娃娃脸,唇瓣殷红,面色如桃,肌肤竟比女子还要红润,挑神间,目若明星,形容面如冠玉,肤若凝脂也不为过。
“一定是方才那张脸不够美。”面男子这才抚着自己的脸,有些如痴如醉,“果然还是我本来这张脸比较好看,我可是京家公认的,最小的美男子,普天之下,除了太子爷你和南齐那个妖孽太子,其他人都没我好看。”男子一点没有谦虚的打算,声音也与方才判若两人,极为清透。
“嗯。”景元桀看一眼男子,轻声嗯了声,便移开目光,看着窗外,凝眉间,若有所思。
男子此时倒腾着自己脸,似乎还很在意方才云初所说的“皮肤太油,护理不够”,全然没注意景元桀此时的面色,只是好半响,见太子不说话,看着其完美到让男子也失色的侧影,唇瓣撇了撇,想起来什么道,“不过,太子大爷,你未来的太子妃很聪明,撕了我面上一张面具不说,还不死心,竟然还想在我面上找出面具,若不是我……”
“她本来,就是这世间最聪慧的女子。”景元桀微微转身,侧眸看着男子,眼底对某人的赞赏之意丝毫不减,尤其此时一贯冰沉的眼底那微微轻软的光芒,看得精致的娃娃脸男子硬是一呆,“难怪离歌说,将来誓必大干一场……啧啧啧……”男子摇摇头,“之前我还不相信,看到云初其人之后,有点相信,在与她交谈几句之后,再相信一些,现在……”男子点头,“我完全,绝对,必须相信。”
“对。”景元桀点头,似乎表示赞同。
可是男子闻言,上上下下看一眼景元桀,却是愣了那么一瞬,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浓眉星目好似不认识般的看着景元桀,“太子爷,是京二听错了吗?你方才赞同我一次,我已经是三生有幸,祖坟光照,与有荣焉,不用膳都能饱了,你现在……竟然又一次赞同我的话?”眸光里的疑惑全然不似作假。
景元桀看着京二,看着这位传言中纨绔风流,单纯善良的,但其实只有他知道,他真实性情的二公子,凤眸里,漆黑如墨间流转过一抹清澈光芒,“大干一场,你说的没错,对于没有错误的又符合我心意的话,我,自然赞同。”
“……”京二看着太子,眼中已经露出异常光亮的色彩,那就是一种常于被压于底处,终于得到人的认同,或者由内心所散发处的,自面色眼底透露出来的兴悦光芒。
只是,京二忽略了景元桀眼底寻一抹民常柔软的光色,他也不知道的,也没明白的是,景元桀口中的大干一场与他口中的大干一场,全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太子爷,京二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变相的夸我?”须臾,京二喜滋滋的开口。
“我也经常夸府门口阿财。”景元桀慢条斯理的点头。
京二却是异常兴奋的雀跃,“没关系,能在你太子府邸的都不是简单的,我允许他们和我平起平坐。”
“不过,阿财,具体是哪位?”京二比较好奇这个。
景元桀闻言,面色如常的对着空气中吩咐,“路十一,告诉京二公子阿财是哪位。”
空气中,路十一顿时现身,站在在一旁,对上京二那期切的光芒,轻轻抬手掩唇,干咳了一声,声音微低,“京二公子,阿财,是府门口经常过来偷吃的一条狗。”
“……”京二一口气没抽上来,直接愣在那里。
而这个时候,景元桀已经身影一晃,原处已经没了身影。
……
云初离开那间屋子后,本来是想回方才的屋子,去找那青衫男子和云花月,可是,不过这短短时间内,屋内早已人去影空,更奇怪的是,她顺手抓来一个丫鬟,使用催眠术也没问到一星半点不说,更好似,今夜里,二号雅室里根本就没有过青衫男子和白衣男子这号客人似的。
所以,云初有些纳闷,更甚是郁闷的回到了云王府。
“小姐,北皇让人把屋子都收弄好,就离开了。”眼见着云初安然回来,知香忙上前道,同时,打开主屋门。
云初看着知香,看着整齐有致,一切完好如初的主屋,点点头,她都快要忘了,出门前,主屋内可是一团糟心。
“萧石头回来没?”云初一边走进主屋,一边问道。
知香点点头,“本来被暗卫送回来了,不过,又被北皇带走了。”
“那北皇走时,可有说过什么?”
闻言,知香大眼睛闪了闪,细累思索半响,这才有些欲言又止道,“北皇说小姐……不是女人,粗鲁……嗯……太子没眼光……”
云初点头。
正常,只是这样损她美名,没有再把她的屋子拆一遍,已经算不错,可以加一分。
“然后呢?”云初继续问。
知香见得云妆这般平淡从容,面上也缓和许多,到底,之前那是北皇,她和奶娘都不敢敢说什么,也只有小姐,能让堂堂北皇给她打扫屋子,所以北皇说这般几句,也无可厚非了,毕竟,连她都觉自家小姐非常人能及,思忖一下,当即答道,“北皇还说,既然良辰郡主与小姐您如此投机,那就叨扰小姐你了。”
靠,这北皇脑子有病吧,自己治不了孟良辰,就往她这里塞。
不过,孟良辰这二货这般上道,长得美,身材又好,扔给一个二手的,还真是有些可惜。
云初这般想着,面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让一旁的知香唇角扯了扯。
“天色晚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对了,还是多留意一些王府内所有人的动向。”云初对着知香摆摆手。
知香这才转身退下,不过转身间,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停下,看着云初,“对了,小姐,你方才离开后,我出院子时,无意中听说,原来,本来今日户部的李公子来约了三小姐出去赏花的,可是被三小姐给拒绝了。”
拒绝了,很正常啊,看云花月今夜行事,先是想将她拖下水一出,挑拨她和云王爷的关系,再又是花楼私会青衫男子,哪里有空搭理那个户部李公子。
不过……
云初看着知香很是惶惑的小脸,又道,“此中有什么奇怪?”
知香就知道自家小姐最是敏感,遂,又道,“说起来,拒绝什么,也没错,可是却是很明确的拒绝,丝毫没带一毕转圜,听说,当时李公子面色还有些难看呢,自从王爷给三小姐订下这婚约以来,三小姐和这户部李公子一直算是最为人看好的,男才女貌,三小姐和李公子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性情合适相貌又般配,还真从未如此很干脆的拒绝过呢。”
“这件事,整个云王府都知道了吗?”云初眉峰轻微一沉。
知香点点头,“是啊,王爷也知道了,听说,之前本来就是想找三小姐说这事,可是因为之后那画,就……”
云初点点头,云花月比起云花衣可是聪敏太多,谨细太多,若真想做什么事,绝对不会让人拿住把柄,就算真拒绝了李才,也绝对不会让人交这事传出来,大家难堪,更何况,她与李才是已订了婚约,如此公然拒绝李才,她就不怕他日嫁过去,会日子艰难?
虽然说,她也觉得,云花月所求远不止这些,可是如今放眼整个大晋朝京城,不说户部李才的身份,就说其为人称道的好性情,于云花月来说,那也算是顶好的姻缘了。
云花月,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如果真不想嫁,当初也不可能如此爽快的答应,若是想退婚,这行事……
全然不像。
云初突然觉得头有些疼,吩咐知香下去休息后,这才坐在屋内桌旁,思忖。
看似,她今夜查到了许多,也知道了云花月暗地里的确与有人所合谋,也想得到名华府那幅画,可是真正的,那青衫男子到底是何人,还有那白衣男子……
她总是觉得,方才那个白衣男子和之前在假山里和她相处的白衣男子不是同一人,可是,气息,味道,面具……通通表明,那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她总觉得,如今皇上寿辰在即,京城里突然多了这般些人,不是好事。
云初揉了揉眉心,今夜事情太多,她需要好好疏通一下,云初揉着揉着,动作极轻微一顿,想到什么,突然,看了看自己的纤细而雪白手掌,眸光轻微一闪。
“小姐,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屋内落下一人。
云初垂下手,看着来人,“这些日是不是还是没有收到律严的消息?”
“是。”来人道。
“好吧,让律戒做好准备吧。”云初对着来人摆摆手。
“是。”来人点头,又询问道,“那,今夜在明月楼里抓来的那几名男子……”
“那几名男子现在在何处?”云初道,还好,看能不能从这几人身上找到一丝蛛丝蚂迹了。
那暗卫答道,“之前属下按小姐吩咐,和良辰郡主一起将那几名男子捆绑回来后,便被良辰郡主带走了,说是要用特别的法子审问出什么。”
云初点点头,孟良辰也不是个安生的货,不过,除去在北皇面前不太正常外,其余的,行事还是靠谱的,冲这,收留她,妥妥的。
“走吧,我们先去看看那几名男子。”思及此,云初起身,作势就要出门。
“不用了。”屋内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面色灰暗的站在云初面前。
云初看着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可说是有些挫败的孟良辰,身形顿下,然后,又坐了回去,还对着一旁暗卫挥挥手。
那暗卫当即退下。
“喝茶,慢慢说。”云初还难得好心情的给孟良辰倒了杯茶。
孟良辰看着云初递过来的茶,茶水温热,茶香四溢,没接,然后,又抬头看着云初,“看不出来,你倒是挺会安慰人。”
云初耸耸肩,“第一次看到你面上这般表情,比在北皇面前受挫还要严重,我还能说什么。”
孟良辰闻言,接过云初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这才一屁股坐在云初对面,“云初,你真是聪明到了极致。”
“所以,人是死了,还是跑了?”云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挑眉梢。
“跑了一个,其余都死了。”孟良辰本来淤青未散的脸上又晦暗几分,“那些人,一看身份就不低,谈吐亦不凡,竟然还早就服了毒,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看那青衫男子也不如何,竟然能让这这般些人听他的,还甘愿服毒。”
“所以,你到底是生气这些人死了,什么也不问出来,什么也没查到,还是气这些人甘愿为那青衫男子而死?”云初放下茶杯,声音清淡。
孟良辰闻言,面色有些愤愤,“这主子太心狠,我自幼随父出征,可说在马背上和军队里长大,也见过审犯人的极严酷刑,但是,却不能接受这种……”孟良辰难得正经一回,说到此处,声音又轻了轻,“北拓有专门护皇室的铁仪队,为皇室生为皇室死,可是当真遇难或被俘,北皇也一定不会让他们提前服毒的。”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又心疼这些人突然死了,还是在变相的夸着你的北皇,宽容乃大,王者之气,又心地善良?”云初特意在“你的”二字上落下重音,放下茶杯的手,已经转身轻压在杯身上。
孟良辰闻言,面上这才缓了缓,抬头,长眉扬起,唇瓣微弧,“真叫我孟良辰欣赏到非嫁不可,死追百赖的男人,当然是人中龙凤,地无有,天下凡。”说到此处,孟良辰看一眼云初,触到其那幽幽深而凝的此时又定定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眼眸,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自觉的讪了讪,弱了弱,“当然,太子是高山白雪上一朵唯一的,独一无二的万万年的奇葩,只归云初所有,别人仰望不得。”
很明显的的赞美。
云初的面色却是没有半丝变化,还是直愣愣的看着孟良辰,随即,起身,眸光拉长而更加专注的看着孟良辰。
“我这般看着我干嘛?”孟良辰被云初这般瞧着,身子往后退了退,似乎,有些心虚,然后,身子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我这般的义气,在花楼里帮着你一圈,你总不能,人死了,没问出什么,拿我撒气啊,我好歹是北拓良王府郡主,真要……”
“我比较好奇,你所谓的跑掉一个,是怎么回事?”云初终于开口。
“就……跑掉了啊,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就……”孟良辰显然理亏本,所以声音也越来越弱,目光也越来越闪。
云初看着孟良辰,却好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继续轻声道,“其实,相对于死人,我对活人比较感兴趣。”说话间,云初目光收回,而是看向一旁半开的窗户,那里,月光滑入,照一室清辉,却更衬,云初精致光洁的面庞如珠玉,光亮,而晶莹。
却也,淡定而俯瞰。
这是一种无形的,无声胜有声的,自眼眸穿透心里的透视与激震,在这样的目光与气势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再插科打诨左拉西扯的勇气。
所以,孟良辰一摊手,丢盔卸甲,什么挫败颓暗都没了,“被我放走了。”然后,不容云初开口,孟良辰又紧接着快速道,“总觉得,那白衣男子不是坏人,而那人又与白衣男子是一起的,所以……”
孟良辰没再说下去了。
云初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孟良辰,屋内,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孟良辰你个猪,我真是错看你了,你现在前前后后,与那夜气势如虹的拿着鞭子找我算帐的孟良辰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区别,你个猪,猪猪猪,你这么善良,你怎么不放过北皇,不放过萧石头,你怎么不放过我,刚才还跑回来做什么。”
“因为现在,我把你当朋友啊。”孟良辰抚了抚有些吃痛的脸,答得很真诚。
云初抬手,抚额,表示,再和孟良辰多相处一秒,她都会死,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豪爽干练英气孟良辰心里,竟然还住着如此一颗玻璃心。
所以,云初直接抬脚欲走。
“诶,你去哪儿?”孟良辰一把拉住云初的胳膊。
云初鸟也不鸟孟良辰,一把甩开胳膊。
“我可以将功补过。”孟良辰声音虚了虚。
“去拔拉那几个死人的尸体。”云初回头道,声音微凉,“所以,尸体在哪里,带路。”
孟良辰闻言,细长的美眸直接瞪如铜铃,“你要摸尸?”
“不是。”云初摇头,然后,指着孟良辰,“不是我,是你。”
“啊……”
“我帮了你这么多,今晚辛辛苦苦的连花楼女子都扮了,给弄来几个人,你给我把人一个一个弄死不说,还大发慈悲的放了,你还想……”
“行,我做。”孟良辰很理亏。
云初闻言,眸光微微亮,看着孟良辰这一瞬是真的挫败的走在前面,眸中却是若有所思,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摸尸,她只是觉得,说不定借着这几名男子,能摸透那青衫男子的身份也不一定。
她只是有所怀疑,今夜那名青衫男子……
如今,虽说人死了,但是说不定也能寻求到突破。
所以,月黑风高夜,并不一定是趁黑杀人时,也可能是趁黑摸尸进行时。
冰风吹过高大的树杆枝叶,刮起沙沙的风响声,更衬得此时这丛丛树林里,阴凉阵阵,树上密布的经年纹路,在月光清洒下,似纵横交错的剑痕,让人不觉心焦,尤其是一段血腥味飘来,更让人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孟良辰真的整个人都是不好的,终于,脚步停下,指了指前面血腥味飘来处,对着身旁道,“云初啊,我摸了尸体,北皇不会更嫌弃我吧。”
“不会。”云初肯定道。
孟良辰这才似得到一个人的肯定般,松了口气,只是气还没松到一半,却听云初又道,“不会更加嫌弃你。”声音比夜风更凉,孟良辰面色垮垮,却是生生什么话说不出来,又走了几步,孟良辰却是不走了,看着前面不过几步之远,“喏,前面,尸体就被我丢在那那里,我也真撞鬼了,堂堂郡主,半个时辰前才扛着尸体扔在这里,发誓再也不来,结果……”
“你是撞鬼了。”而云初此时走在孟良辰的前面,当看着地上的尸体时,声音微沉。
孟良辰没看那些尸体,点头,“你让我平定一下心绪,我就过来帮你。”
“方才你是丢了几具尸体在这里?”云初却道。
“五具啊,一共抓了六个,跑了一个,剩下的都死了,不就是五个。”孟良辰觉得云初这话问得奇怪。
云初却继续道,“你确定是五具?”声音比方才还更沉了些。
孟良辰这下觉得不对了,偏头间,触到云初那奇怪而诡异的神色,当下几步上前,站在云初身旁,待看清眼前情影时,面色直接唰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