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映,从打开的门中照射进来,将屋中的一切都拖出长长的黑影。
如弱风般的声音悦耳清醇,不徐不疾的从他口中说出。之前的情绪都已经消失,在这一刻,方濯尘无比平静,目光从坐在他对面那个俏丽婉约的女子面上扫过,心中微微起伏的涟漪迅速消失,注意力依旧放在他正在讨论的内容上。
“所以,目前我考虑的就是这些,我手上的五十万两根本是杯水车薪,想要解决整个安平城的善后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郡主有什么想法?”
方濯尘提出的,其实是历朝历代,所有的帝王、以及各府各省的官员,在遭遇天灾时面临的相同问题。具体细节或许各有不同,但应对举措都是大致的,无非就是重建和安民两点。
在听他说的时候,唐溪心中已经有了基本的雏形,这会又想了片刻,她脑中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只是能不能真正成功,还要看看具体实施了。
“五十万两的确不算什么,就算要买些石料木材,按照目前的工价也定多重建西城五分之一的范围,况且还有灾民的安置,救灾粮这些,每一天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而且自受灾之后,整个安平城已经被方凌玄弄的人心惶惶,二皇子觉得在盛京的救灾举措没有下来之前,你付出的再多,又安抚的了那些灾民多久?”
唐溪看着方濯尘,定定道:“毕竟……你对安平百姓可不是用方凌玄的铁血镇压手段,一旦你的怀柔被众人吃定,焉知会不会有人鼓动闹事,奢望更多?二皇子可别忘了,方凌玄还在呢。”
一席话听完,方濯尘面色灰白了几分,沉默不语。
“二皇子,其实就算不动用到你手上的五十万两,其实也是可以的。”
这清雅的声音听得方濯尘心头一动,立即道:“郡主怎么说?”
“软硬皆施,”
唐溪唇畔浮现一抹微笑,“东城区的富户官员们,岂不是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力了?若是疫情治不好,他们守着再多的银子也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城西一片废墟,他们在城东还待的下去吗?”
“不如拿钱出来重建安平城,也算他们为之前的见死不救减少一点罪孽。他们不是最喜欢做善事吗?那就让他们狠狠的做一次吧。”
方濯尘一喜,脱口而出:“郡主是用疫情之事来……”他陡然停了下来,‘威胁’两字总算被咽了回去,他顿了顿,平复了心情才又笑道:“这也是郡主才能够做到的事了,那些东城的富户官员们自然是性命要紧,出些钱又算什么?”
一想到整个东城的财富数量,完全够支撑整个安平城的重建工作,方濯尘心中最大的忧思消失了,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不等他问,唐溪已经又开口:“第二部的重点,就是灾民的安置。不过二皇子以为,用于重建的银两再分一部分出来,用于灾民的赈济,能维持的了多久?”
“之前你也算过了,安平城受灾最严重的西城,重建最少要三个月,若是按照往年灾情的应对方法,三个月的时间,数万灾民每天仅仅是吃饭,都会消耗多少钱?而且你认为,方凌玄和鲁同甫他们不会乘机做手脚吗?”
“本城的储粮全部控制在鲁同甫手中,他说受灾损失了多少就多少,能够拿一部分出来救急,多半也是看在二皇子你手中那方私印的威慑力之下。而本城的米铺粮商,手中又掌握了多少粮食,他们就算愿意配合二皇子你,但粮价问题,二皇子你想过没有?”
这就是方濯尘一直苦思的问题之一,他明白,只要有方凌玄在安平城一天,他就免不了会遇到各种问题。方凌玄巡视闽贵,他对安平城有绝对的话语权,只要方凌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想要做的事就会受到阻挠。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考虑到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
唐溪看了眉头紧锁的方濯尘一眼,正色道:“因此,即便这次需要解决的安平城的问题,但是我们却不能只将眼光放在安平城上面,二皇子,想想周边的几个府城吧……”
她眸光清亮了起来,唇畔笑容如飞:“将临近各府都算进来,将整个闽贵甚至是周边的行省都算进来,难道方凌玄的手还伸的了那么长吗?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安平城如今面临重建,这正是需要用到银钱的时候,那些追逐利益的商人们,难道会愿意错过这个时机吗?”
“他们就是我们应对方凌玄一切伎俩的手段了,二皇子觉得是不是这样?”
从唐溪的描述中,方濯尘似乎看到阻挠在眼前的大山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铲一下子挖走,障碍迎刃而解。沉闷厚重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如萌芽的嫩苗,茁壮成长……
他不由得起身,直接走了过去,在唐溪身旁的竹靠椅坐下,近乎冷玉般素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红晕。
看着展露笑颜的方濯尘,唐溪忽的心头不觉软了一分,曾经听过的悠扬悦耳的曲音又丝丝缕缕的回荡在心头。这些阴谋算计的黑暗之事,其实并不适合他参与吧?若是他能够永远如宴会上清奏一曲,那般出尘脱俗的飘远清雅形象,岂不甚好?
只是,他和楚轻侯又有什么区别?二人都隐藏自己的真实一面,只在人前显露最无害的一面。她对方濯尘生出这种遗憾,焉知她不是被他那一曲蒙蔽了双眼?
他真实的一面,她又怎会明白?
楚轻侯的目的,唐溪已经清楚,而方濯尘的目的,便是那个皇权之位,若是二人日后得偿所愿,那么楚轻侯和方濯尘之间,会不会又如昔年德庆帝和她生父苍暮景一样?
才想到这里,她心头那一丝柔软又冰封起来,笑容也沉寂的淡漠如水。
她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情谊,从一开始就是合作,至今,楚轻侯依旧防备着他,防备着
这个病弱之体,看似羸弱之身的二皇子。前车之鉴,楚轻侯是永远不会轻信他的,不管他表现的多么无害,楚轻侯都不会重蹈覆辙。
那么她,自然也不会任由这一切发生了……
“二皇子,暂时就说到这里吧。一切的设想都要等到实施才知道会不会如我们预料进行,等明日你进城之后,先将方凌玄应付下来再说吧。”
唐溪施施然起身,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才我给二皇子说的,还有一个重点未提及,就是关于灾民方面,这点我虽然有了想法,不过还是希望二皇子也多想想。背井离乡和重建家园这两点,你好好考虑一下,多余的我就不提示了。”
才明快轻笑的脸,突然又变得沉寂下来,方濯尘微微一怔,而后起身点头:“好,我记下了。多谢郡主的指点,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今晚再想想,应该差不多了。”
“那好,我就不打搅二皇子了。”
看着唐溪离开,方濯尘关上房门,脸上的淡淡笑意才缓缓消失。
为何她突然态度冷了下来?他想不通。刚才明明说的正酣畅,转眼之间她脸色就变了,这是为何?难不成她觉得他太愚钝了,苦思这么多天,还不如她一句随口提醒?或许他是畏手畏脚,生怕艰难的才走出第一步,就遭遇万劫不复,再次被打回原形?
“呵呵……”方濯尘苦涩一笑,抓起桌上已经泡的发白的劣茶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
……
“啪!”
一个上好的描金细白瓷茶盏被摔的粉碎,茶水四溅,方凌玄满脸怒容,几乎没想一脚将跪在面前的人狠狠踹死。
“又感染了一百多人?”方凌玄的声音阴沉的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汪会长,本王交给你的任务,你就是这般去完成的?”
不过才过去两天,安平城的疫情已经在东城全面爆发了,虽然死亡人数不过才百多人,但距离他弄死唐溪才多久?为何没了那个女人,他就控制不了疫情,难道非她不可吗?什么医道天才,他就不相信,整个杏林行会和十多名太医在,他就控制不了这场疫情!
汪阳头都磕的青紫一片了,惊骇的魂飞魄散:“大皇子恕罪啊,不是小人无能为力,实在是没了药材,小人一身医术无从施展,请大皇子开恩……郡主弄得那些灵芝天麻,这种奇怪的药……小人已经问了所有人,翻遍了医书,根本找不到正确熬药的方法,以至于眼看着疫病蔓延,可是小人真的、真的有心无力啊……”
他说的痛哭流涕,声泪俱下,磕头磕的咚咚响。地面一片鲜血,头脑胀痛的几乎都要昏过去。可是汪阳不敢……他是知道大皇子的狠心的,一旦他真的无从辩解,只怕他恼怒之下,真的会将他一刀杀了!
“还—是—不—行—吗—”拖长了的声音,阴阴沉沉从方凌玄口中念出,他焦躁烦闷的心情开始倾于爆发的边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