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回事?她是太后……”,对着玉真公主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后面撇清的话唐离再也说不下去了,沉吟间一个无奈苦笑道:“我与太后之间若说清白,却的确有情;若说不清白,却未及于乱,观主你让我怎么说?”。
“果真如此!别情你糊涂,她可是太后!”。
“她是太后,可还是个女人,一个容颜绝世却又情思细腻,寂寞难耐的女人”,说到这里,唐离迎着玉真观主的目光笑的更苦了,“我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男人,日日里见的多了,这……”。
听着唐离这话,玉真观主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什么正常男人,你说的什么胡话?”。
“亵渎了,观主恕罪,恕罪!不过却不知观主是从何而知此事的?”。
“还能有谁,是太后自对我说的,她便不说,那眉眼间的神采也瞒不住人。太后说等皇上大婚之后她要到我玉真观出家为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唐离无言,只点点头而已。
一旦坐实这个消息,玉真观主一下子愣在胡凳上,良久之后才用呻吟般的语调道:“这回,我这玉真观当真是要名留千古了。太后出家为黄冠,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此事观主不反对?”。
“反对,她是太后,我不过是个出家的公主,反对能有什么用?”,低下头去的玉真观主说话也有些迷离起来,“皇家的尊贵后面是身不由己的寂寞,太后娘娘丽质天生,敢爱敢恨,若不是身份牵绊,你二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吧”。
“若没有与李太白这段苦恋的磨折,纵然杨妃身份再高,怕是你也不会如此豁达吧!”,心下这样想着,唐离却是起身向玉真观主正式躬身一礼道:“谢过观主了”。
“都是冤孽,冤孽!”,摆摆手,玉真观主就此起身向外去了,不一时间,她那身道袍已闪过月门不见。
长安的这个夏天显的分外热,不仅是天气,皇城里的忙碌及坊间茶肆酒楼中对天子大婚的议论更人为的增添了帝京的热烈与喧闹,眼见着国势越来越稳定,酷爱热闹的长安人几乎是以迫切的心情期待着天子的大婚。
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中,天气由热转凉,且一日凉似一日,眼见着秋天就要来了。
在筹备李睿大婚之事上,因着唐离的年轻不熟悉礼仪,反倒难得的忙中偷闲成了个清闲人儿,倒是她府中的两位夫人李腾蛟及郑怜卿常日往来陈老相公府,陪着陈家三小姐说礼仪、定服饰、钗饰及眉饰装扮,显得忙碌的紧,虽说这一切自有法度,但那个女子在出嫁时不希望自己装扮的更漂亮些?难免要在法度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变动,同样是小山眉,就有一十三种画法,究竟选用那种画法,实在是大有讲究,值得好生探讨商量的事情。
忙忙碌碌的,皇帝大婚的喜日子就这么来了,虽说李睿早已下诏国用艰难,大婚从简,但这种简朴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整整三天的大婚之期,其间礼仪之多,耗费之巨实让唐离咋舌,尤其是程式之繁琐,连什么事都不用干,仅是跟着走礼的唐离也大喊吃不消。
第三日下午,终于大礼将成的唐离瞅了个空隙想着溜回府中好生补上一觉,这三天连带着他也没睡好,刚走出承天门,却见着一身麻衣道袍的李泌施施然而来。
“国公爷!”,李泌说完不等揖首,唐离已三两步到了他身边,笑吟吟道:“我们都累个臭死,倒是观主你好清闲!入宫城已是两月有余了,李道长可住的习惯?”。
眼见着唐离是往外走,李泌索性也转了身子,随着唐离一路往朱雀门走去,听着这话,他倒是淡然一笑:“茅草窝如黄金台,出家人原本就该如此,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说完这句,他才又嘿然一笑的低声补充了一句,“别的倒也罢了,若说有什么不习惯,就是吃不得国公爷府上的离酒了!”。
“酒属五荤,你这道士看来还是六根不净”,闻言,唐离哈哈而笑,“你也别叫我国公爷,还是别情听着入耳。至于离酒嘛!我送去内宫观中总不合宜,要吃便来我府上就是,你旧日住的那个偏院还给你留着,你若想吃离酒就自己来,来去自由,我也不拘你!”。
听说唐离将那个院子依然留着,素来神情散淡的李泌脸上也一闪而逝的露出丝丝感动,不过这人是个不好感情外露的,嘴上也就只淡淡的道了句谢。
“关于护军使制度那些补充章程的底本是出自你的手笔吧!不用摇头,这事你瞒不了我!陛下将你安置在这个位子上,就是看重了你的才智以备咨询的。凭胸中所学致君尧舜上,此岂非正是道长平生之志?”。
“此诚知我之言!不过这岂非也是别情所愿”。
听他这么说,正前行间的唐离抬头看了看两侧连绵壮丽的皇宫殿宇,淡淡一笑道:“我与道长相处时日虽算不得长,但实可托腹心,道长真不知道我心中所想?”。
“天下安宁,大唐再现极盛之世诚然是我所愿。但就我本性而言其实是个散淡人,原本就想着能在金州山水清明之地奉母终老的,孰知机缘凑巧,蒙两代陛下青眼一步步走到今天。今个儿没有外人,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长安我是住够了,什么‘国公爷’也听的心烦。只想着有一日能重回故土,远离这喧嚣好生过过漫游山水的悠闲日子”,言至此处,满脸皆是神往之色的唐离扭头看着李泌道:“道长可知我现下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眼前这位主儿十七岁中状元,如果刚过二十已做到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上得天子依为腹心,下得百姓声望无双,才子之名播于天下,家中豪富,又有如花妻眷,仔细想想,李泌还真没想到他能有什么念念不忘的遗憾,“是什么?”。
“凡我大唐贡举上京赴试之前,谁不要漫游天下已广见闻、交好友?我只恨当日家贫,上京又急,没能象其他举子般游历四方。交朋结友原是个知心投契,这要缘分半点强求不得,但未能亲历我大唐秀丽山川,诚然是我心中第一大遗憾。‘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谪仙人这短短八字使人闻之便油然而生向往之情啊!”,说到这里,唐离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听着这话,李泌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除李太白这号儿酷爱山水的人之外,其他那些举子又有多少是心甘情愿去漫游的?还不是想借着漫游的机会一来广交朋友,砥砺学问;二者更重要的是求四方干谒,希望能在到达长安之前就博出些名声来。这都是不得已的办法,若是能十七岁就中举,打死这些人怕也不愿千里万里的周游了,眼前唐离这番听来恳切无比的话语怎么听都有“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之嫌,想到这里,李泌也只能微微苦笑着敷衍道:“别情才情旷逸而有山水之志,诚然名士风度!”。
唐离见李泌说话间言不由衷的样子,知他是对自己的想法不以为然,这也难怪,比之他这个后世穿越人,唐时,尤其是盛唐前后人的功名事业心明显重了许多,在大唐极盛中长大的他们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想法,李太白如此,杜甫如此,眼前这个胸中大有丘壑的李泌道士也是同样如此,不同时代背景下长大的人,想要他们与自己所思所想产生共鸣,也委实太不现实了些。
针对唐离意欲退隐的想法草草敷衍了两句,李泌当即转了话题,左右看看后低声道:“别情,近些日子你可觉察出异常来?”。
“什么异常?”。
“杨相!”,脸上露出一个思虑的笑容,李泌低声缓缓道:“自别情你平叛功成回京之后,在这朝堂上杨相可是步步退让,只要别情你所提议之事,他一回都没驳过,若说这些都是为避你之大胜后的锋芒倒也勉强说的过去,只是节度使改护军使这关系到军权的大事他也不闻不问,就有些太反常了,可不象是咱们这位首辅相公一贯的行事风格”。
此事唐离也是早有所感,这些日子也没少思量此事,却始终没明白杨国忠此举的目的所在,此时见李泌也有同感,难免心下一凛,“先生以为……”。
李泌微微摇头,“我也不明白杨相此举何意,若首辅相公真改了性子固然是好,若然他是另有所图,别情你可真要小心了。现在能忍让如此,那其所图必大,别情小心些总没错”。
闻言,唐离点点头,“我省得”,他正要再说话时,就听后边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高声道:“镇国公留步,留步!”,二人扭头看去时,却是太后身边得宠的黄太监到了。
由承天门重入宫城,与李泌道别后唐离便直接往花萼争辉楼而来,这几日杨妃也是忙的很了,往日如凝脂般的脸上也有了黑色的眼晕,人也累的斜靠在锦榻上不想动弹,不过她的精神头儿却是格外的好,脸上笑意吟吟分外动人。
照例谴散了大堆伺候的宫人,只留着小玉在身边侍奉,见那些宫人都退下后,唐离负手缓缓走到杨妃身后,边有修长的手指帮她按摩肩背,边责怪道:“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不好生休息,还叫我来做甚?”。
唐离这体贴的动作让杨妃脸上的笑容更多也更柔情,歪侧着头将脸在唐离的手背上轻轻厮磨,杨妃浅浅笑道:“睿儿总算大婚了,从此这宫里就有了正主儿,我便是再累也心甘情愿!”。
唐离自然知道杨妃急的是什么,听她这般说,顿时笑着没好趣儿的刮了刮那滑腻腻的脸蛋儿道:“好个不知羞的!就这么急?”。
“我就是不知羞,你就不急?你要不急,怎么每次见着我都是毛手毛脚的”,这一刻,杨妃仰头看向唐离的眼中,那丝丝春情浓的都要滴出水来。
听杨妃将这般两人独处时的**私语都说了出来,唐离看了看身后的小玉一眼,神情颇有些尴尬,“别说胡话了,到底找我来有什么事?”。
见着唐离这举动,杨妃娇笑声道:“小玉自八岁上就在我身边侍候,以后总要随我一起出去的,早晚还不是你的通房丫头,怎么,状元郎现在就惦记上了?”,她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顿时让站在后边的小玉闹了个大红脸,见唐离蹙起了眉头,杨妃这才收了调笑低声道:“阿离,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商量。”
原本为杨妃轻按着眼角的手向下一滑,借着身子的阻挡,唐离在她脸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后才道:“什么事,快说”。
作娇作痴的瞪了唐离一眼,杨妃顺势抓过唐离的手,在脸上滑滑的厮磨着道:“阿离,睿儿已经成婚了,陈家那闺女儿也尽是个聪明伶俐知道规矩的,又有几个闲的太久,心热如火的太妃指点着,管好内宫当无问题,我想瞅着这个空当儿回剑南道一趟,你陪我一起?”。
“回剑南!好生生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主意?”。
“我十几岁离乡土,眼瞅着都满二十年了,中间不曾回去过一次。这以后真要出家做了黄冠,还不是要随着你,怕是更没机会回去了,就眼下这空当儿是个机会,阿离,护军使之事也忙的差不多了,你就当疼我,陪我走一遭不成嘛?”,粉嫩的脸在唐离手背上厮磨的愈发轻柔了,杨妃脸上满是缅怀的神色,“我们现在动身,待到了剑南正该是秋末,剑南的山好,水好,景色可真是美极了,山岚叠翠,竹海绵延,阿离,你一定会喜欢的,陪我去成吗?”。
想着眼前这个倾国绝色佳人为了自己连太后也不肯做了,看着杨妃眼中满是小女儿的求肯,唐离虽觉得这提议实在太突然,却也没法子一口回绝,沉吟了许久后才道:“你是太后之尊,那儿能想走就走,我也不是驳你,但此事总需从长计议”。
“阿离你答应了!”,杨妃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然笑容,原本斜靠在锦榻上的她坐起来反手报住唐离的腰,头埋在小情郎怀间拱来拱去兴奋不已,口中乐呵呵道:“睿儿孝顺的紧,凡我跟他说过的事就还没驳过,去得去不得你就不用操心了,且回家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吧!”,说做就做,此时的杨妃就象个久嫁在外,终于有机会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一样,对唐离说完这句话后,当即起身下榻道:“小玉,走,见皇上去。”
杨妃的自信的确是其来有自,唐离从花萼争辉楼回府没多久,就有宫人到府传旨,旨意中先是将杨妃的德行狠夸了一番后,又言太后离家多年,现有思乡之意,天子虽有心孝道亲送南归,无奈国事缠身离开不得,乃谴重臣唐离代为护送,唐爱卿朕之腹心,必能克尽职守,安然送往迎归云云。事已至此,容不得唐离再辞,当下接旨谢恩,言明三日后准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