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老子成功病倒了。
丝雨端水进来时,见我面无血色敞着中衣四仰八叉横在床上,吓得盆子一丢掐着嗓子跑了。
陈御医被请来搭脉,对着杵在门口的王妃好一阵叹气摇头。
“是不是禹儿不行了?”王妃眼睛都红了,说话带着颤音,急得往屋内踏了几步,但还没走到床边又皱着脸生生退了出去,从袖里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那倒不至于,不过昨日诊脉还好好的,怎得今日就成了这副样子?”
石头很识相地在王妃身前跪下:“都是小的不好,昨天夜里没把好门,让彤云趁机溜进来惊吓了公子,请王妃责罚。”
王妃隔着帕子咬牙切齿:“小贱人,不顾廉耻,折辱门庭,她人呢?现在在哪?”
“还在下房绑着。”丝雨怯怯回答。
“带我过去,我找了十九年的儿子才回来就被她吓成这样,看我怎么收拾她!”说完带着丝雨和四个侍女忙不迭地杀出了迎雪院。
陈御医拽着袖子再探了探我的额头,这才起身伏案,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方子交给石头拿去抓药,临走凑到我床边压着嗓子说了句:“公子除非自己保重,否则再多药石也无裨益。”
我赶紧闭上眼睛只当没听见,御医就是御医,有两把刷子,果然看破了我的小把戏。不过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不会把事情捅出去。
等到屋内无人,我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爬下床,从怀里摸出一包药倒进杯里,兑水服了。这个节骨眼,我的病必须要巩固一下,免得辜负半夜又晾肚皮又服泻药还跑了十几趟茅房的苦心。
勉强撑着桌子站起身,肚内跟着又是一阵痉挛,石头拿的药效力就是猛,从昨天后半夜到现在,我就没闲下来过,来不及多想,我赶紧从床下拖出桶子,坐上去。
接下来的两天,石头端来的小菜清粥,我只吃两口,丝雨熬好的陈御医开的汤药,我悄悄吐掉,好不容易撑到第三天早上,陈御医复诊时看到我气若游丝的死样,终于忍无可忍,提起药匣子拂袖而去。
王妃捂着鼻子坐在床前,红着眼哭着说儿啊,只要你能好,什么条件都不在话下。
真的吗?我眼含泪花:“母后,我想镇水村的那个家,能把他们都接来一起住吗?”
王妃摸摸我的头:“别做梦了,还要接个爹来供着么?你把你亲爹摆在哪?”
“母妃啊,实不相瞒,儿子得的是心病。我着实思念结发妻子,没有她的地方,我便水土不服,药食无灵啊!”
王妃抖抖手帕:“明白了,条件好说,只盼人来了你就老老实实消停度日,否则,有她好受的。”
老子心肝一抖,这个母妃不愧是混了多年的豪门内宅,果然洞悉内情、通达干练、毫不省油啊。
王妃走后,我赶紧让石头端了碗稀粥进来。娘的,饿了好几天,人都要昏了。不过好在苦肉计起效,现在只盼王府的人快点把青青接来,免得日子一久,她真改嫁了!
虽然王妃话里话外暗示我要安分,但我还是连着好些天不敢多吃饭,怕恢复太快露出马脚,演戏嘛,就算观众心里都门儿清,但台上的角儿还是要按着流程演完全套。
饿着肚皮掰起指头算,盼完星星盼月亮,终于在院里白菜破土冒头的那天,小厮来报,青青的马车到府门口了。我喜不自胜,赶紧披上氅子爬起来,跌跌撞撞扶着栏杆走到院门口。
花廊下,熟悉的鹅黄身影袅袅依依,风吹得漫天黄叶纷飞,也吹得她青丝摇曳。本不长的花廊今天走得格外久,但我不忍催,因为她款款的步伐着实好看。伊人愈发近了,还是熟悉的浅笑,甜醉的酒窝。我扶着墙,笑得呆痴,她拾阶而上,在身前朱唇微启:“相公。”
这感觉,似乎已经暌违了好多年,初见相识的场景在脑中飞快闪过,我老泪纵横,情难自已,感觉受了好大的委屈,却又觉得一切都值,轻轻牵起她的手,满目怅然,沉沉道:“快做饭,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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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来后,日子过得贼快,一眨眼,院里的白菜都该割了。我抱着茶壶蹲在廊下,琢磨怎么扩大种植规模,不然就地里这么点白菜,九张嘴等着吃,没两顿就全啃光了。
说起来真是失策,本来借为我做饭的幌子把青青接来,谁知王妃太爱出风头,为了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她爱重她亲儿子我,专门求得王爷首肯,命人在院里辟了间厨房出来,而这里也成了王府里唯一的小厨房。
王府里正经的厨房虽不比御厨,但煮的东西要进皇室一族的嘴,同样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不管稀的干的,从装盘开始,就要用银勺查验,再由专门的小厮试吃,等到完全没问题了才能上桌。虽说阵仗是大了些,但流程是祖上定下的,一步也少不得。夏日里倒没什么,哪怕顿顿凉菜也无所谓,但眼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在王府要想吃到一盘热乎的蒙着锅气的炒菜,着实不容易。
也就是前些天的一个寻常午后,我晒着太阳喝着茶正欣赏院里的白菜苗,看着看着就看馋了,搂上青青的腰在她胸前钻着脑袋撒娇道:“娘子,院里的白菜长得太稠了,看着打挤,给稀稀吧。”
青青抚着我的后脑勺:“都长这样大了,稀了扔掉岂不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炒来吃掉就是!”嬉皮笑脸,我的强项。
青青抬手点点脑门,只柔柔一笑。不到半个时辰,一盘醋溜白菜就捧在我手里了。
石头闻到香味第一个抄起筷子冲了过来:“公子,按府里的规矩,这些菜入您的嘴之前,是要先由下人验毒的,要不,小的先验验?”
我赶紧把菜护在怀里,右手一挡:“去你的,我自家媳妇难道还会害我吗?”
“公子,这是王府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小的也事出无奈,您就当,就当是入乡随俗罢。”石头拧着眉毛,嘴上说的恳切,但手已经快摸道盘缘了。
我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用筷子狠狠敲在他爪子上,捧起盘子准备躲进屋。
“相公,就让石头验吧,他也是职责所在。”青青说着话就直接从我怀里端起了菜盘,送到石头面前。
“谢少夫人体谅。”石头拿起筷子就要夹菜,但心里毕竟清楚老子才是主子,还是忌惮老子的淫威,瘪着嘴往我这里瞟。我瞪了一眼,袖子一挥,他这才喜滋滋地夹了片白菜,再往汤水里浸了浸,悠悠喂进嘴里。
“嗯~”石头腮帮子抖得欢。
“嗯~”石头又夹了一筷子。
“嗯~”石头你他娘还有完没完!
我从躺椅里跳起来,一把抢过盘子:“没毒!撒手!该我了!”
但我的筷子还没碰到盘子,又有不速之客来了。院门口,王妃人没到声音先飘进来了:“禹儿,母妃来看你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啦?”
要是让王妃看到我不到饭点又在馋嘴,总归不太好,我咂咂嘴一脸不情愿地把盘子交到石头手上,要他赶紧端到厨房藏好。
不过,我失算了。王妃一进门根本不看我,提着裙子直接往小厨房去了,我一看不妙,赶紧冲过去。王妃到底是没我手脚快,生生被堵在厨房门口了。
“看样子,禹儿的身体已经大好,那我一会儿就去跟王爷说说,明日请个夫子过来。”王妃抖抖裙子,眼里波澜不兴。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要我濒临崩溃,天知道,老子最讨厌的就是念书!
“我准备让王爷请秦夫子过来,那可是个狠人,不管是谁家的公子,但凡不如意都免不了一顿板子。”王妃抠抠指甲,说得云淡风轻。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往门边一闪:“母妃,里面有青青做好的小菜,要不您也一起尝尝?”
“哦?青青这孩子当真勤快,那我却之不恭了。对了,你身体刚恢复,念书的事情再缓几日。”说完,仪态万千地进门了。
一盘白菜而已,地里还有那么多,够吃的,我面色铁青咬紧牙关安慰自己。
不过,我又失算了。
第二日一早,王爷也不知得了什么枕头风,天光才刚放亮就找了个由头过来看我,顺便在我这里蹭了顿早饭,点名要青青下厨炒白菜。
第三日,我爹的二老婆柳夫人说要找青青讨教女工,聊了一下午废话死活挨到晚饭,说想看青青展示别的手艺,不如下厨炒个白菜吧。
第四日,我爹的三老婆余夫人牵着小公子来找我认老乡,说了一大堆余员外这个猪贩子的趣事,临走了说思念家乡口味,特别是一盘刚出锅的炒白菜。
第五日,青青拉着丝雨的手过来跟我说,丝雨觉得薛石饭前验毒的活计太过辛苦,自己也是迎雪院的一份子,有义务分担,强烈要求加入验毒小组。
我抱着茶壶看着院里稀稀拉拉几颗白菜,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趁着日头正好,我把氅子一解大手一挥对着薛石正色道:“拿本公子的锄头来!”
“公子,这是要……”
“把院子全犁了,通通种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