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揪心家宴总算是散场了, 王妃站在厅外召唤大家提灯游园,我赶紧弓着背叫上青青溜了,但还没拐出庭院, 就被王妃身边的小丫头堵住, 我咧起嘴转过身, 对正款款而来的王妃粲然一笑。
“母妃, 刚刚贪嘴多喝了几杯, 现在头晕脑胀的,就不方便去游园了。”方才席间说要我陪她侄女赏腊梅,老子才不陪!
王妃不置可否, 只是撇开青青和侍女,拉过我小声道:“日前听账房说, 你预支了半年的月银, 可当真?”
“这……倒是……嗯……不假。”我抓紧大腿, 准备挨骂。
“以后每月,还是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吧, 别亏待了青青。”
哎呀?没听错吧?王妃几时又变大方了?不是说只紧着王爷,其他人统统靠边吗?老子今天行的什么大运?
我激动地捧起王妃的袖角,正准备马屁一番,王妃却甩甩胳膊领着侍女走了。也罢也罢,我转身牵起青青也动身打道回府。
今夜难得万里无云, 月华和星辉恣意洒落, 照得庭院花木齐齐蒙上银霜。刚得了银子心里欢喜, 再碰上此情此景, 若不说点情话, 就是真辜负了天公的美意。我回过头摆摆手,让石头和丝雨先回去, 拿青青的手帕捂住口鼻系在脑后,径自将她带到一棵繁茂梅树下。
“相公你看,月下红梅,果然有一番韵味。”青青抬起头,闭上眼清嗅梅香,一脸陶醉。
“你等着。”我上前两步踏上花台,伸手拉下一枝开得正热闹的红梅,指尖下狠力去折,却没曾想枝子还挺柔韧,扭了两下依旧断骨连皮。
“相公,摘不下来就算了吧。”
“不行,你喜欢的,我就要摘给你。”
说话间,我腕上一劲,扯得枝上青皮断裂三成。看来胜利在望,老子再卯足力气,横着膀子攒劲一扯。
“啊!”
青青惊叹一声,我也差点气梗背过去。此刻满树红梅雪片似的纷纷飘下,不过须臾功夫,除了那些个没开的骨朵儿,梅树上花瓣一个不留,全部躺在地上。这其中,还包括我手上刚摘下的花枝。
隔着帕子,我还是重重打了个喷嚏。
尴尬,尤其尴尬!我嘿嘿一笑,随手丢掉:“没关系,我们再去摘别的树。”
青青笑笑蹲下身去,捡起只剩几丝孤零零花蕊的枝子,柔声道:“这是相公送与我的,怎能丢弃?”
春风拂过白菜地,细雨润进黄土皮,我心里瞬间暖开了花。青青啊青青,太给面子了!五内铭感,眼眶浸泪,我情绪饱满,缓缓牵起她的手,摘下落在发间的梅瓣,在她额上轻轻一印。
青青睫毛翳动,像一对扇翅蝴蝶,我轻轻捧起她的小脸,俯身下去,慢慢靠近那一方温泽。
“哎呀!这树红梅怎么秃了!”
那是?婵儿的声音!
嘴没亲上就被生生打断,我窝着一口气,赶紧拉青青蹲下,曲身溜到一株山茶后蹲好。确认此地足够隐蔽后,我小心翼翼冒出半个头来侦查情况。
只见赏花队伍正穿过花廊往红梅苑行来,队伍前后婢女掌灯,左右小厮待命,浩浩荡荡好不风光。王爷王妃行在一处,咬耳朵悄悄话叽叽咕咕,两个侄儿指指点点,谈风论月嘟嘟囔囔,婵儿围着红梅树转来转去,感时伤春咿咿呀呀。
红梅苑没了红梅,也不剩什么看头,没几下功夫,赏花大队又浩浩荡荡开过去了。我起身捶捶腰腿,正准备回迎雪院。谁知腿还没从山茶堆里迈出来,又有人从花廊走来,我只得再次拽着青青蹲好。
来的两人确实诡异,身边连个掌灯侍女都没有,看样子也没多少心思赏花吧。我瞪大眼睛仔细辨认,哟,这不是柳夫人和余夫人吗?故意走在后面,一准是在筹谋害人吧!老子赶紧竖起耳朵仔细监听。
“柳姐姐,你是没看见,自从她寻回儿子后,气焰有多嚣张。妹妹我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余夫人一开口就没好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心里暗啐口水。
“王爷如此宠你,你还担心什么?”
有气无力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刚刚席间喝高了的柳夫人。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她演了一出千里寻子后,王爷一见到那废物儿子,就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这些天一直待在她的怀风院里,都好久没进流雾院了。”
“左右将来儿子出息了,你在王府自然恩宠稳固。你呀,与其争风吃醋,还不如多费心教导轩儿。”
余夫人有些急,连脚步都停了下来:“姐姐,你怎么也帮着她说话!这些年我在她身上吃了多少苦头,你可都是看着的!”
“我没有偏帮,你自己瞧瞧席间她儿子的废物样,要不是儿媳解围,根本就下不来台!也就是王爷,装聋扮哑留面子让他蒙混过关罢了。轩儿天资聪颖,只要你好好栽培,日后定会加官封爵,你在王府的腰杆才硬。”
余夫人笑了笑:“姐姐说的是,想那戚晚妤,当年不就是仗着娘家的势力才做了王妃么!论资排辈,她也得叫您一声姐姐。”
柳夫人看看左右,那帕子捂嘴低声道:“她生了嫡子又怎样,世子之位还不是宽儿的。而今她娘家失势,王爷要想朝堂立威,就得依靠宽儿的军功。你就看着吧,戚晚妤的恩宠没几天了,毕竟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迟早磨光王爷的耐性。”
“姐姐既如此说,那妹妹也就放心了,不过想想她那个儿媳青青,就觉得可怜得紧。那么心灵手巧的姑娘,却错配个莽夫,啧啧啧,造化弄人啊!”
“你的轩儿以后若是出息,京城有的是心灵手巧的姑娘给他挑!”
贼婆娘!我躲在一边都要气炸了,四下看有没有趁手的石头好砸过去。青青却紧紧抓着我的手,摇头示意我别轻举妄动。
一直等到两个贼婆娘走远了,青青才开口道:“相公,你没事吧?”
“哼!两个贼婆娘!老子今晚就去揭了她们梁上的瓦,往她们头上灌洗脚水!他娘的!”
“相公不可意气,要智取不能胡来,否则只会连累王妃。”
“那就让她们这么嚣张?不行!老子看不过去!老子要杀杀她们的气焰!”越说越气大,我感觉体内邪火肆意,就要控制不住了,于是直接捡起一块砖头,撇开青青,怒气冲冲往两个贼婆去的方向追。
小跑没几步,就看见两个贼婆娘已经和赏花大队汇合,正齐齐倚着栏杆看池边的芦苇。我赶紧跟上闪身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娘的,这次老子要将你们两个贼婆一箭双雕都一砖头砸进水里。
悄悄冒个头出来,看准方位估好力道,老子右手运足气力,把砖头高高举起,正要一举掷出,一个身影突然闪到身边,紧紧抱住了我的手臂。
“相公,不要啊!”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此事得从长计议,我们回去慢慢商量好不好?”
“商量个屁,老子现在就要拍死她们!”
“相公!你要是不走,我就喊人啦!”
什么?我怔怔看向青青,明明一直听话乖巧,怎么突然间学会唱反调了?我有些生气,低声道:“松手!”
“你不走我就不松手!”
哟,性子还挺犟!哼!走就走!
我怨气冲天杀回迎雪院,丝雨热情招呼洗脚,我说滚,石头乖巧跟来伺候,我说滚,青青进门低声道对不起,我说:“看你要如何商量!”
红烛方桌冷板凳,我心里闷得很,盯着烛火拿嘴倒气。青青端了杯花茶在我面前放下,柔声道:“对不起相公,刚刚不该凶你,但我也是逼不得已,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你喝口茶,就当接受我赔礼道歉,好不好。”
我脑子转都没转,习惯性顺手端起了杯子,杯缘入嘴,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放下,没好气地嘟囔:“方才两个贼婆娘的话你也听到了,你知道的,镇水村要是有谁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一定吃不了好。我就是要教训教训她们,不吃点苦头,她们下回还敢骂我叻!”
“相公,王府可不是镇水村,两位夫人都有身份,你怎么能随意动手?再说了,就是在镇水村,打人也是不对的。”
“呸!我就要打!她们说我是废物诶!我能忍吗?她们合起伙来算计母妃,难道不该揍吗?”
“妾室合力与府中正妻作对的事情,在大家大户里很常见,要对付她们必须得自己硬气,否则再多花样都是虚招,只有实力才能震慑她们。”青青说得有些激动,手上都捏紧了拳头。
眼神坚定,言辞恳切,神色端肃,这样的青青,似乎从未见过。联想到席间的情形,我越来越觉得奇怪。
“你似乎对公侯贵族的家事很了解嘛。”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随嘴问了声,没想到青青真的一愣,眼神中闪过些许慌乱。
“为何你的文字功夫也这么好,听王爷口气,你的对子应该比席上其他人更出色。”我放下杯子,直直望着她。
青青依旧一语不发,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你说你出身农家,可你十指纤纤,一向衣食讲究,青青,要不是今晚宴席的对子,我都没有注意到,你身上竟没半分农家女的样子。”
青青咬紧了下唇。
“所以,你不是逃难的农家女!”
“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青脸上忧色更重,别过头不敢看我。
起身轻轻将她拢入怀中,拍拍她的背心:“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见她依旧不语,我故意打趣道:“我们早已是夫妻,还有什么不能说呢?该不会你也觉得我是个废物,没能力保护你吧?”
“不,我没有!只是,只是不想相公惹上麻烦。”青青转过脸,眼里水雾茫茫。
“那就把你的身世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一起承担。”
青青还是犹豫,我将臂上的力道加了些,将她搂得更紧。
默了半晌,她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我卖身葬父,确实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