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已经透亮了。
墨苑果然是养病的好地方,且景色怡人不说,就是四周百姓的生活作息,也是有理有条,恬静却不是热闹。墨苑街道在晨光的照耀下,风景迷人,呈一派祥和之气,墨苑掌门赵子卿虽已经前往珏山,但在首席弟子方桀的处理下,百姓弟子都生活得十分安然。
苏瑾画驾着马车,在颠簸的路中,向墨苑赶来。
莫浅一身上的伤越来越恶化了,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苏瑾画没有告诉花梦,那天在她的绝魂刀上,涂上了隐花毒——楚咫最为凶狠的毒药。那天莫浅一第一眼看到绝魂刀时,就应该注意到了吧,可他还是……
墨苑的医术在江湖气派中最为高明,也是该派的立足之本,而要说解毒,就属墨苑女子夜花残第一了,天下之毒,除了某些门派特制的秘密毒液外,自都不在话下。夜花残与苏瑾画同岁,在夜花残云游四海采集草药时,二人曾在楚咫外山见过一面,也算是略有交情,此次莫浅一有难,无论是医德还是念旧情,夜花残都必会出手相救。
前方的墨苑,在苏瑾画眼中,越来越近了。
“小君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热闹的街道上,花梦拿起摊上的一个玩偶,对身后的花时君道。
“是墨苑的散香人偶,放在房间里,可以起到怡神的好作用。”花时君道。
“哇。”花梦轻轻感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另一个摊位跑了去。
“小君哥哥这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花时君追上来,道:“这是花糖,可以吃的。”
“花糖?”花梦抓起摊上的一片圆形点心,放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嚼一边道:“这个是花做的吗,怎么这么硬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有养颜的作用噢。”花时君打趣道。
花梦将嘴中的糖咽下,四处张望,道:“这地方这么好,这的人是不是都长生不老,百毒不侵啊。”
花时君看着花梦的小脸道:“应该不是吧,这对面都还卖着木棺呢……”说完轻轻笑了笑。
这时,街道前方一辆奔驰的马车呼啸而过,花梦闻声望去,只见苏瑾画驾着车,向前而来。
花梦急忙躲到花时君身后,用花时君高大的身体将自己遮住。
被看见就惨了……
花梦暗自想到。
“好了,人走了。”花时君道。
花梦从花时君身后探出半个头来,苏瑾画果然快速,连个影子都没留下了,接而向花时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躲她?”
“又不是没见过。”
花梦这才想起她跟花时君离开是苏瑾画也在场,现在看到她带着莫浅一来到墨苑,花梦悬着的一颗心也算落了。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开始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了吧。”花时君的声音在花梦头顶响起。
“噢。”花梦道:“她车里的人是因我受伤的,所以我跟苏瑾画要一起来墨苑给车里的人治伤。”
花时君大致明白了花梦不便离开的原因,也不想深究,道:“人家为你受伤,你却中途消失了,要是有你什么事你怎么办呀?”
“放心啦。”花梦自信道:“要是真用得到我,苏瑾画就是挖地三尺,也非把我给拎出来不可。”
“哇。”花时君笑道,方才女子清瘦的身影在他脑中晃过,“有那么厉害?”
花梦继续玩弄着街道摊位的玩物,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嗯?”
花梦意识到自己差点将苏瑾画是绝魂刀的女儿说出,慌忙掩饰道:“她爹是卖肉的,刀法特别好,她也是。”
若是让花时君知道杀死自己父亲的绝魂刀之女是苏瑾画,他肯定不会让苏瑾画活着走,那莫浅一,就没人照理了……
想到这,花梦才意识到,苏瑾画口中的“与生俱来的仇恨”。花梦并不是执迷于血海深仇的人,她只想做个普通的女子,守护着自己的小幸福就好,父亲的死,让花梦心痛,这种心痛,现在也在苏瑾画的身上上演着。
既然花色杀了绝魂刀,那这个仇,就是报了,跟苏瑾画无关了。
墨苑南郊,有一片深邃的竹林,四周人烟稀少,竹林深处,有一间阁楼,如同隔世般,静谧地藏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别有一番脱俗的风味。
苏瑾画驾着车,在阁楼前停下。
楼外有一小溪,清澈见底,从阁楼后方穿过,将木制阁楼与前方的竹林隔断开来。溪上有一小木桥,小巧精致,将清淡的阁楼,点缀得越发素雅。
果真是,小桥,流水,人家。
苏瑾画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躺在车中安静的莫浅一,眼中涌出一股热泪,自己又将它强忍着压下了。
苏瑾画放下车帘,将莫浅一暂且放在车上,下了马车,独自过了桥,来到了阁楼门前。
若是夜花残不在,真不知如何是好。
真当苏瑾画担心时,一声轻盈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瑾画……”
苏瑾画闻声回过头,夜花残一席白衣,面容素雅,背着一娄草药,站在她身后,应是刚刚回来的样子。
“花残……”苏瑾画看到夜花残的一瞬间,激动得几乎流泪,她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她的莫浅一,终于有救了。
不等苏瑾画道情由来,夜花残低声问道:“车里的人是?”
苏瑾画看着夜花残若有所思的双眼,道:“是莫儿。”
果然,夜花残的眼神冷下来,道:“你带他走吧。”
说完,走上阁楼,从苏瑾画身旁擦过。
“花残!”苏瑾画抓住欲进屋的夜花残,眼中闪着泪,道:“他中了隐花毒,若你不肯出手相救,他就没命了……”
夜花残白色的身影停下,她回头看了看苏瑾画憔悴的脸,眼中泛起一丝不忍,道:“他抛下你,十年都不肯回头,你又何必为他如此?”
苏瑾画的泪淌下来,“我若不这样,就只能随他去死了……”
夜花残为瑾画的深情所动,想当年她在楚咫外山遇见这个女子,她孤身一人,守着自己远在天涯杳无音讯的男人,那份执念让夜花残百感交集。瑾画并不是温文尔雅大家闺秀类的女人,相反,在她身上有着普通女人没有的野性和骄傲,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古怪刁钻,年轻时想必也是任性十足,应该是那种一旦爱上,就是一生不忘的女人。
夜花残别过头去,似乎不愿看到苏瑾画苍白的脸,良久,道:“不是我不肯就他,是我救不了他。”
苏瑾画闻声,一颗心几近绝望,“怎么会……”
夜花残道:“你也说了他中了隐花毒,且不说他还受了什么外伤,若是伤,穿了心我都能治,隐花毒,我无药可解。”
苏瑾画拉住夜花残的手,滑落下来,她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整个世界,仿佛即刻就要塌陷了般,摇晃在她的眼前。
难道莫浅一,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的莫浅一,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讲,就要永远分别了吗……
十年前自己跟莫浅一一身红衣,双双拜堂的场景,都还如昨日般,能在苏瑾画脑中一刻不失的放映过……
……
那一年,楚咫外山,十七岁的莫浅一和十七岁的苏瑾画,二人一身红衣,站在苏风眼前。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深山。
这是一场没有客人的婚礼,有的只是年轻的新郎新娘,和站在二人前,唯一的证婚人,苏风。
莫浅一的脸,是低沉的,这种低沉,不同于苏瑾画强忍的悲伤。
“你走吧。”苏瑾画浅浅一笑,染满粉黛的一张鹅蛋脸,漾起一丝酸苦来。
“我不走。”莫浅一应声而答,面无表情,他看着眼前一脸阴沉的苏风,内心澎湃万分,却都被强制地压下了,好像要把一切不满,一切冲动,一切悲哀,都统统地压下去。
苏瑾画闻声,苦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要还是说不走,将来若是你要离开,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莫浅一身体怔住,他几乎不用看苏瑾画的双眼,就能知道她心中的决绝,他是那么了解她,任性的,骄傲的,坚韧的她……
山上的风凉了,是错觉吗,苏风静默地坐在原处,保持着缄默。
这个世间,真的有与生俱来的仇恨吗,仇恨,真的能将我们分开吗,那么曾经的海誓山盟,过往的红尘年月,又该情何以堪。
“别死,别等我。”
这是莫浅一,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苏瑾画不敢望向莫浅一的背影,因为她知道,那个背影,一定是那样坚决,可以像一把刀,好不留心地杀死自己。
一切都毫不留情。
那天,在深山里,苏瑾画在莫浅一走后,只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不死,就等你。”
……
风带走了苏瑾画的记忆,却带不走泪。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百般坚强,这么多年,也还是学不会如何忍下自己的泪。
这时,苏瑾画忽然响起什么,花梦的身影,在她脑中晃过……
“花残!”苏瑾画将夜花残叫住。
夜花残回过头,看着脸上泛起一丝欣喜的苏瑾画,她的眼中,似乎有了淡淡的微光。
“我知道怎样救莫儿了!”苏瑾画激动道:“花家之女花梦的体内,必有念石!”
“念石?”夜花残猛然一惊,道:“花家之宝,念石?”
“嗯。”苏瑾画道:“不久前我爹不顾自己重病闯入花家内阁夺取念石,发现那是假的,还,因此丧了命……”
苏瑾画想起父亲的死,还是有些悲痛袭来。
夜花残想不到短短三年不见,瑾画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令人不快的事,轻声道:“节哀。”
苏瑾画略显苍白的笑了笑,继续道:“好了,我不难过,我想,花色把假的念石放在花家,那真的念石就肯定在其他地方,爹曾经说过,他当年跟花秦天合制的念石并没有成功,它还少了最本质的血,但是在我爹知道之前,花秦天就无耻地独占了念石,并把它放入了一个人的体内,已满足念石的嗜血。”
夜花残问道:“你是说,这个人就是花秦天的女儿花梦?”
苏瑾画点了点头,“花秦天为了不让念石被夺走,一定是放在了最亲近的人身边,而且那个时候花梦刚刚出世,除了她,还能有谁。”
“将念石放进一个人的身体里,是如此危险之事,就算当时侥幸成功,待念石完成嗜血后,花秦天取出念石花梦就必死,那可是他女儿……”
苏瑾画不顾夜花残的质疑,愤慨道:“花秦天为了念石,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夜花残看着眼前激动的苏瑾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真能拿到念石,别说莫浅一是重伤深毒,就是死人,也能够起死回生,但是念石的能量有限,一旦救了莫浅一,必将消耗大量的能量,花家一定不肯。可是眼下除了念石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你可知花梦下落?”夜花残问道。
“她本来一直跟我在一起,但是来墨苑的途中发生了一些事,她被人带走了。”苏瑾画思索道:“不过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墨苑没错。”
“得到念石,放在他伤口中便可。”夜花残说完,看了看楼阁前的马车,道:“他先留在我这,我会尽量拖长时间,你要抓紧。”
“我知道。”苏瑾画坚定而答,望向马车的方向。
莫儿。
这次,换你等我。
我会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