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到得街上,日头斜斜地照了下来,虽是深秋,却有几分春意。

裴鹤谦跟顾言雪说,这就带他去葛岭见玄真子,言罢,在街边雇了个车,朝西湖北岸行去,一路上裴鹤谦难得的安静,连句话都没有。

等到了葛岭的道观,守门的童子却说玄真子云游去了,没个十天半月的怕是回不来。裴鹤谦看天色尚早,便问顾言雪累不累,走回去好不好。顾言雪想着反正路也不远,再看前面的西湖,烟波浩淼、风致迷人,便点了点头。

踏了衰草斜阳,二人沿湖岸折返。裴鹤谦跟去时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眼睛都亮了许多,不时把湖中的景致指给顾言雪看,什么苏堤、白堤、湖心亭、小瀛州,名人掌故、诗词歌赋,数说不绝。

顾言雪打量着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怎么那么高兴?”

裴鹤谦愣了愣,脸一红:“我总觉着,你若见了玄真子,也许这一去,再不回来了……”

顾言雪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为了没遇上玄真子、留住了自个儿在开心呢,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转念一想,便问他:“那你还这么急着带我去见他?”

“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你真要走,我哪里留得住了?”

见顾言雪不说话了,裴鹤谦扬眉一笑:“好了,不说这些。”指了西南面道:“看,那是小瀛州,旁边便是三潭,月夜泛舟再好不过了。”

“三潭映月吗?”顾言雪心里有些乱,故意跟他唱反调:“人人都说西湖好,我看却也不过如此,寻常山水冠个风雅名目罢了。半夜里驾了船绕三个石墩子转,有什么意思?天上再挂一个冷幽幽的月亮,孤凄死了。”

裴鹤谦听了便笑:“月亮总是一个的,你却要几个?”

“三个、四个、五个、六个,越多越好。”

裴鹤谦点头:“这也容易,你真要看,莫说五个、六个,便是十五个、十六个,我也替你弄来。”

“你除了画符,还会做法?”顾言雪冷冷横他一眼。

“不会。不过我说过,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总尽力而为。”

裴鹤谦的目光灼热如火,被这样的眼光烤得久了,顾言雪也有些晕眩,不由侧过了脸去。明知他做不到,明知他是在信口哄人,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这便是世人说的甜言蜜语了吧。□□是一剂苦药,可吞的人无不心甘情愿,皆因,外头的糖衣太过香甜。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清波门,天都黑了。蔡观巷里开的多是些药铺、布店,关门都早,白天还算热闹,到了晚上,两边的铺子合上了门板,蓝幽幽的月光照着石板路,单是看着,就觉着寒意逼人,偏偏那秋风也来凑趣,“嗖嗖”地直往人身上招呼。顾言雪禁不住袖拢了手,裴鹤谦见了,默默地将他拉到身侧,替他挡住了风。

顾言雪心里一动,抬头去看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街对面的屋顶,一蓬银光扑面而来。

顾言雪不及细想,左手将裴鹤谦往后一拽,右腕一转,“啪”地展开了折扇。

“叮、叮、叮”,仿佛有什么撞上了扇面,不等这些东西悉数落地,顾言雪左袖一卷,接住了这蓬银星,扬起胳膊,将它们甩回空中。

屋顶上响起一声极细的呜咽,随即便是一片死寂。

事发突然,裴鹤谦几乎看愣了眼,回过神来,忙拉了顾言雪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顾言雪也不理他,俯下身,自地上拈起些什么,拢进掌心,细细抚摩。裴鹤谦凑过去一瞧,却见那人的手心里空空如野,什么都没有,裴鹤谦干瞪了半天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他:“你在摸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说,你是肉眼凡胎。”顾言雪说着,朝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气。

裴鹤谦只觉双目一凉,禁不住阖上眼皮,等再睁开眼来,却见顾言雪的手心里发出一团融融的微光,裴鹤谦“啊”地叫了一声。顾言雪微微笑了,漫舒五指,摊平了手掌,只见他的手心里伏着丛银白的毫毛,晚风穿巷而过,掠过他的指间,将那毛团吹散,一丝丝、一缕缕,宛如杨花,翩翩迁迁,没入夜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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