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童子倒了,大汉扒着窗框,一拧身闪入屋内,顾言雪随后跃入,回过身,又将裴鹤谦拉了进来。
汉子走到炉边,一脚踩住童子的肚子,自腰间拔出柄短刀来,贴着童子的鼻尖:“他要说不出灵珠的下落,这鼻子就别要了!”
顾言雪冷笑一声:“紫云门下有死士,来硬的没用。快把他唤醒了,我来问话。”
汉子瞪了瞪顾言雪,将刀挪到童子颈间,大手在他额上一点,金光闪过,那孩子渐渐张开了眼皮。
顾言雪伸出右手,握住童子的嘴:“我们不会为难你,只问你几句话。不过,你要是乱叫,”看了看持刀的大汉,“我可保不住他会做什么。”
那童子到底年幼,唬得抖作了一团,怯怯地道:“我不能欺师灭祖。”
顾言雪笑了:“谁要你欺师灭祖了?我只问你,这紫云观内,有几处地方是你不能去的?”
童子松了口气:“观主、师兄们的卧房,我都不能去,再有就是正殿后的紫英阁,那是观中圣地,只有观主才能去的。”
顾言雪点了点头,朝汉子使个眼色,那人会意,右手在童子额上一拍,那孩子登时又昏了过去。
“东西应该在紫英阁。”裴鹤谦想了想,蹙紧了浓眉:“可那既是观中圣地,想必门禁森严,轻易进不去的。”
顾言雪淡然一笑:“是,所以得找个会遁土术的行家。”
大汉闷哼一声:“我自己遁过去,倒是容易,凭什么带两个累赘?”
见他坐地起价,顾言雪却也不恼:“我给你种的神蛊,说是无解,却也有解,你若助我,来日回了仙霞,我便着手为你解去,你看如何?”
“果真?”汉子闻言,且惊且喜,又恐狐狸狡诈,欺哄于他,脸上那三分欢喜到底盖不住七分犹疑。
顾言雪见状,右手指天,肃然起誓:“如违此誓,叫我顾言雪魂飞魄散,直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照说他们冰释前嫌,原是件好事,可不知怎么的,听了顾言雪的誓词,裴鹤谦却是心惊肉跳,不由攥住了顾言雪的手,只觉那人的掌心又湿又凉,冷汗盈盈。
“言雪……”裴鹤谦刚想问什么,顾言雪却抽出了手来,攀上窗台,朝外望了望,指了东首的一座高阁道:“那就是紫英阁了吧。”
大汉闻言,凑过去一看,点了点头:“对,恰正殿后头,应该就是了。”说着,目测了紫云阁的方位,由此及彼的距离,默默记在心间,走到屋中,那汉子闭拢了双目,两手持于胸前,口中喃喃,忽地右足一顿地,白烟起处,他脚下的青石板化作一池碧波,悄无声息地将他吞了进去。趁那潭春水尚未合拢,顾言雪拽过裴鹤谦,纵身一跃,双双没入地下。
裴鹤谦也在志怪小说里见过遁土术,总以为是在泥里钻洞,此时才晓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身边不见一星泥土,倒似游弋在水中,只是这水虽能冲着人疾行,却是稀薄虚无,不湿衣裳,说不出的神奇。
正嗟叹不已,大汉立定了身子,指了上头道:“到了。”说着,又要施法,却被顾言雪一把按住,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侧耳倾听。裴鹤谦学着二人,细细谛听,果然头顶传来阵脚步声响。
忽地那脚步声停住了,与此同时,一个粗嘎的声音传进三人耳中:“第八颗灵珠了,道长近来斩获不小。”
“都是些普通的珠子,”换了个清朗的声音,该是那个道长:“还是没找到能点石成金的灵珠。”
“道长耐着性子,慢慢儿找,必能寻见。神珠虽然希罕,却是真有其物,十年前,我可亲眼见过的。”
“算了。”那道长漫应着,“既来了,便去偏殿喝杯热酒吧,院子里的白梅开了,趁着雪色,对酒赏梅,再好不过了。
“道长果然风雅。”暗哑的声音呵呵笑着。
顶上传来阵关门落锁的声音,接着便是杂沓的脚步响,渐渐远了,过了一会儿,重归静谧。
“上去吧。”随着顾言雪一声低语,汉子以掌击顶,“砰”地一声,碧涛汹汹,将三人托到屋中,白烟过处,绿水杳然,脚下已是冰冷的石板地了。
裴鹤谦立起身来,四处打量,眼前是间小小的殿阁,窗扇上都下着紫色的帘栊,虽是白天,却是暗沉沉的,屋中并无桌椅家具,只在正南的墙上摆着个神龛,神龛前也下了层淡紫的帷幕,龛前放着个长长的供桌,桌上燃了一炉沉香,香炉边是个紫缎锦盒,嵌银线、走金边,霎时晃眼。
大汉几步赶到案前,伸手去想去拿那缎盒,却听“啪”的一声,半空里蓦地爆出道紫电来,痛得他“哎哟”一声坐到地上,连连甩手,唏嘘不已。
顾言雪见了,略一沉吟,自颈间拽出个东西来,抛给裴鹤谦。裴鹤谦接过来一看,掌心里躺着一枚殷红的血玉,一根红色的丝绳穿心而过,正是自己赠给顾言雪的信物,不由疑惑:“你这是干嘛?”
顾言雪并不看他,望着几上的紫盒淡淡道:“这盒子上打了埋伏,我们都是精怪,近不得它。你虽是凡人,有这神玉护体,许能拿到。试试看吧。”
顾言雪说得虽是在理,裴鹤谦心里却总不踏实,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依计而行,将那血玉挂到颈间,探出手来,去摸紫盒,指头刚沾到盒身,便是阵刺痛,所幸没闪出电光来,那痛虽是刺骨,到底还忍得住。裴鹤谦咬紧牙关,掰开那盒子,往地下一倒,只听“啪啦啦”一阵珠玉落盘的轻响,八颗大小不一的灵珠掉到了地上,或赤、或青、或玄、或银,各色不一,霎是好看。
倒空了珠子,裴鹤谦将盒子往案上一扔,长长出了口气,挨着大汉,坐倒在地。
顾言雪趁那二人喘息的功夫,自袖间抽出副帕子,将地下的灵珠一一捡起,包好了,纳还袖中,走过去,踹了大汉一脚:“快走吧,夜长了,难买梦多。”
“爷爷歇会儿都不行?”汉子嘟囔着站了起来,摆开架势,刚念了几句咒语,胸口却一阵抽痛,嗓子眼一甜,“哇”地喷出口血来。裴鹤谦吓了一跳,忙扶着他坐下。
顾言雪皱眉:“伤到心脉了,这遁土术怕是用不成了。”说着,走到北面的墙边,右臂一举,想行穿墙之法,哪知他指头还没碰到墙皮,一阵紫风迎面袭来,顾言雪立身不住,趔趄着向后跌去,裴鹤谦疾步上前,将他揽住。
“这屋子有古怪,除了遁土,怕是没第二条出路了!”
听了顾言雪这话,裴鹤谦不由着急:“怎么办?”
顾言雪沉吟不语,三人一时默然。汉子苦笑:“偷鸡不成,竟被困这里?娘的,待会儿那老道回来,可不是瓮中捉鳖么?早知道如此,刚才直接冲上来了,杀他个出其不意,或许还有胜算。”
顾言雪摇头:“一个缎盒便那么厉害,此处又是他的地盘,你我根本不是对手。”
“就是输,我也看看这那两个混蛋长什么熊样!现在倒好,都不知落在谁手。”汉子说着,语带愤懑。
“一个应该就是紫云观的道长,另一个么,”裴鹤谦想了想,“那声音我认得,应该是宝裘居的老板钟昆。他嗓子很怪,特别暗哑,就是那个声音。”
顾言雪闻言,目光一凛,却不作声,抱拢了双臂,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忽地摸到袖间的手帕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走到大汉面前,取出帕子,摊开了,捡了颗灵珠出来,让裴鹤谦拿着珠子,举在自己跟汉子当中。裴鹤谦细细打量,只见那粒银珠带着灼烧的痕迹,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这颗恐怕便是沈姨娘的灵珠了。
顾言雪盘腿坐下,望了那汉子道:“我帮你疗伤。”说着,左手拇指、中指一搭,作兰花状,右手中指直指灵珠,拧了秀眉,阖上双眼,暗暗运气,不多时,便见他左手的掌心透出团碧色的柔光来,那光越燃越亮,似要窜出掌心,燃到极致,便听“啪嗒”一声,只见他掌中磷火四溅,额上、肩上、腿上,处处都是诡异的碧光,指着灵珠的中指也变作了碧色,指尖冒出股淡淡的绿烟。
裴鹤谦看得眼都直了,恍惚间,只觉耳边有泣声细细,顾言雪指上的青烟缓缓上腾,慢慢儿竟幻作了人形,一个个哀嚎不已,竭力往空中挣去,裴鹤谦不由心惊,正想出言问询,顾言雪蓦地睁开了双眼,眸中碧火跳荡,只见他左手一挥,将那些人影拢到手底,低喝一声,周身磷火灿然,与此同时,那些绰绰的人影也碎成了点点银星,顺着他的手指,汇入大汉的前额。
半晌,大汉睁开眼来,看着顾言雪,摇了头道:“你竟在修习‘炼魂术’?”
裴鹤谦想到那些人影,头皮都发麻:“什么是炼魂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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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哼了一声:“比如这珠子里有委死的冤魂,用‘炼魂术’,便可以将他们萃取出来,或补元气、或是作傀儡,总之,想炼什么,便炼什么。”
“那些魂魄会怎么样?”裴鹤谦追问。
不等汉子作答,顾言雪一撩袍子立起身来,冷冷看着大汉:“这么唠叨,可见伤是好了,还不快行遁土术。”
汉子哈哈一笑:“你还怕他知道?”嘴上虽调侃着,到底不敢耽搁,当下凝神作法,带着顾裴二人,遁土而行,由紫英阁直奔到观外。等他们钻出地面,天都已经黑了,漫山雪舞、北风萧萧,三人顶着狂风乱雪一口气跑上山巅,汉子跺了跺脚,回望着山下的高墙:“唉,对了,也没留个印记,怎么引那观主来仙霞岭寻我们?”
“有啊,怎么会没留印记,”顾言雪微微一笑,于夜色中扬起手来:“你来看。”
汉子凑近前去,看了看,忽地身子摇晃,栽倒在雪中。
裴鹤谦见汉子倒了,忙将那人抱起,仰头问顾言雪:“他怎么了?施法太耗心力了?”
顾言雪也不说话,慢慢蹲下来,双眼平视着他,目光如怨如慕,看得裴鹤谦一阵心惊。
“言雪,你今天有点奇怪。到底怎么了?”裴鹤谦笑了问。
顾言雪捏起他的下颌,探过头来,在他唇间盖上轻轻一吻。裴鹤谦叹息着闭上了眼,顾言雪的袖子里藏着一股暗香,像是梅香,又若兰香,缥缈清苦,叫人不由沉醉其间,渐渐地,温暖的唇舌变得模糊,裴鹤谦想去抱那个人,胳膊却重得抬不起,不单是胳膊,连眼皮都那么沉,睁也睁不开。朦胧间,裴鹤谦觉得那花瓣似的唇,从自己的嘴上挪到了额前,蜻蜓点水般,印下朵涟漪,却又倏忽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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