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伏苏这个样子, 本宫也不怕同你说实话。赐死是假,只是为了断伏苏的念想。”甘贵妃抚着胸口,似乎连说出这句话都需要巨大的力气。
说来讽刺, 全心全意付出的生母被自己的儿子憎恶,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天猩红的, 绝望的双眼, 跪在大雨里撕心裂肺的吼叫。
峰回路转, 郝鹛惊呼:“娘娘的意思是谌霜儿没死?”
秀禾端了杯茶,甘贵妃揭茶盖的手微微颤抖,冷笑道:“她拿了钱, 提前服下解药,不过是配合本宫演了一出戏, 如今不知在世上哪处逍遥快活呢。谌霜儿, 不过如此。”
郝鹛顿觉无话可说, 后怕爬满她的脊背。若是甘贵妃知道她是假的郝府小姐,她的下场绝不会比谌霜儿体面。
“你放心吧, 本宫不会这样对你的……这些年,伏苏生疏的样子,深深伤痛了本宫,追根究底,是本宫的过错, 将事情做绝了。”
甘贵妃饮了一口, 搁下茶碗, 拍拍郝鹛的肩膀, 道, “本宫知道伏苏忘不掉谌霜儿,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和她七分相似的女人, 也是委屈你了。本宫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王妃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心中敞亮了,还需留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懂吗?”
她的话信息量太大,郝鹛目瞪口呆,只能乖顺的点头。
甘贵妃后不后悔她不知道,但是甘贵妃知道的绝对不少,连池瑶的事都了如指掌。甘贵妃以为她不知道池瑶的存在,有意点破,总不至于用此事羞辱她,给她难堪。好歹一年前轩辕伏苏和池瑶就认识了,那她为的又是什么?
郝鹛细思极恐,对甘贵妃有了更深的认识。她原本以为轩辕伏苏城府颇深是他性格使然,有这样常年浸淫在红色宫墙里,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耳濡目染的影响实在难以估量……
至少在她从小的家庭教育过程中,充满了爱和鼓励,哪怕再倒霉,在父母的支持下,她是相信真善美的,相信只要对得起自己,只要努力尝试过,结果总不会坏的,至于心术不正的人,早晚会自掘坟墓。反观轩辕伏苏,她难以想象在这种令人窒息,扭曲的爱下会变成什么样。她是不是该庆幸,轩辕伏苏傻之前整个人还挺正常的,没什么变态的癖好。
“赐死”谌霜儿对轩辕伏苏来说绝对是巨大的打击,谌霜儿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事发时就有多恨自己的母亲。
越珍贵的东西,越不愿去触碰。或许,她就是不重要的那一个,也难怪轩辕伏苏会轻轻松松同意和她做表面夫妻。
是为给谌霜儿守身如玉吗?听起来有些可笑。那天夜里的求欢,更像是气急败坏,寻求发泄口。
浑身的血液如同凝固一般,甘贵妃搓着她冰冷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好照顾伏苏,本宫信任你。”
“这是臣妾的本分。”郝鹛低下头,避免直视她。
亭外吹来一阵风,秀禾赶紧为甘贵妃添上兔毛披风。
“娘娘,春风凛冽,当心身子。”
甘贵妃微微点头,转头对郝鹛说:“嗯。本宫还要在这儿坐一会儿,无需你陪着,不如去百花宴上玩会儿吧,同各家小姐们熟络熟络。”
郝鹛跪在地上,强装镇静地说:“多谢母妃的好意,臣妾出来多时,王爷恐怕不安起来,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你有心了。去吧。”甘贵妃眉眼含笑,不再挽留她。
“是,臣妾告退。”
郝鹛行完礼,深怕甘贵妃要叫住她,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不稳重,招了凉亭外的妙然过来搀扶,缓缓离开御花园。
妙然站得远,全然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只摸到郝鹛一手的冷汗,见她面色也不好,像是被甘贵妃训了话,问道:“小姐,我们还回宴上吗?听说有异族的歌舞呢,不如……”
郝鹛迫不及待逃离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皇宫,坚决地说:“不去,我们回府。”
她深怕再多呆一秒,自己就会发疯。
——————
郝鹛逃命似的回到府里,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想见,她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王铮送信件来,见妙然一脸担忧地守在门外,问询:“王妃在里面休息?”
妙然有些低落,没精打采地说:“算是吧,王妃心情不大好,连我都关在门外。”
王铮喃喃道:“这样啊。我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糕点送来吧,兴许吃了东西会好些。”
“劳烦王总管了。”
王铮正要走,妙然忽然想起件事,立刻叫住他:“王总管,怎么没看到王爷?往日王妃一得空,王爷就过来了。”
“哦,王爷啊,丫鬟们哄了许久,方才在朱林斋睡下了。”
妙然没再多问,王铮快步离开。
一整个下午,轩辕伏苏没醒,郝鹛也没打开过房门,王铮让人送来的食盒,好整以暇地放在门口。
夜幕降临,妙然替她传膳,郝鹛起床挑了些清粥小菜垫肚子,多余的便让人撤了。
她渐渐难以平常心面对轩辕伏苏,只要回想起白天甘贵妃的话,她的胃里犹如岩浆翻腾,灼烧着她的食道,手脚却如同置于冰窖,动弹不得。这种感觉折磨着她,坐立难安。
妙然伺候郝鹛洗漱,见她脸色较白日并无好转,不好多话。
郝鹛擦了手,终于想起某人似的,问:“王爷呢?”
妙然立马回话:“王总管说王爷醒了还在朱林斋玩,一直没回来。”
哦?朱林斋好像是府里最偏僻的院子,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让他不亦乐乎。
郝鹛淡淡地说:“天色已晚,叫人带回来吧。”
“是。”
妙然打开门,高兴得惊呼:“小姐,王爷回来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郝鹛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好似连挪步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去。
妙然退到门外让开路,轩辕伏苏提着自己两端的衣摆,如风一般冲进了屋里。
“娘子,娘子,你快看,我给你抓了什么回来!”
“嗯。”郝鹛仍是淡淡的,言语里显而易见的疲惫。
妙然关上门,轩辕伏苏吹熄屋里所有的蜡烛,郝鹛始料未及,眼前瞬间一抹黑,好一会儿才适应。却见黑暗中亮光点点,四处飘着,竟是萤火虫。
轩辕伏苏蹲在她的腿边,抬头傻笑着,问:“娘子,好看吗?”
郝鹛鼻子一酸,湿了眼眶,一个劲的点头。
“好看。”
“他们说这个叫流萤……娘子,你哭了吗?”轩辕伏苏举起右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眼泪一颗一颗的,有点烫。
郝鹛抓住他微凉的手掌,顿了顿,道:“轩辕伏苏,我想抱抱你。”
轩辕伏苏愣了愣,黑夜中眼神有些许闪躲飘忽。
他坐在床边,坐在她身旁,难得坦率:“娘子想抱就抱吧,谁叫我是你相公呢。”
话音刚落,一个温热的身躯冲进他的怀里,埋入他的胸膛。
两人静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郝鹛才松开双手,感慨道:“其实你这样挺好的……”
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像一只大型宠物犬一样,陪在她的身边。她竟自私的希望能一直这样。
轩辕伏苏的神色暗了暗,吐露心声:“娘子这样也挺好的。”
郝鹛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好了,你出去玩这么久,先去洗澡,洗完了回来睡觉。”
这个意思是等他回来睡觉咯?轩辕伏苏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趁郝鶥毫无防备,轩辕伏苏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咧嘴傻笑,喊道:“娘子等我!”
说完,开门一溜烟跑了,留下郝鶥摸着滚烫的脸颊发呆。
——————
王爷和王妃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两人相处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简单,妙然打趣说郝鶥脸上的笑容都多起来了。
三日后,到了和驿馆约定的日子,郝鶥带上妙然准备低调出府一趟。
刚把轩辕伏苏哄睡下,郝鶥正准备开溜,恰巧王铮路过,不解地问:“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郝鶥随口胡诌:“呃,去外面买点东西。”
王铮眯着狐狸眼,委婉地说:“王妃需要什么,让一般的下人去买就行了,不必亲自跑一趟,若是王爷醒了看不见您,会闹的。”
郝鶥拜拜手,假笑道:“其实吧,本宫还想顺便买几件衣裳,这女子爱美,衣服总要亲自挑选的嘛。”
“哦,那这更简单了。王妃需要添置衣物,只要一声吩咐,多得是布料款式上门让您挑选。”王铮背着手,将郝鶥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郝鶥选择闭嘴,不同他理论。一起共事好几天,郝鶥多少还是摸清楚一点王铮的脾气。
王铮这人能力超强,做事有章法,但性格又臭又硬,是个公事公办的主,这点让她又爱又恨。想在他面前藏污纳垢,偷工减料,就是嫌命太长,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都怕他,在轩辕伏苏病了以后,府里的一切仍然仅仅有条。
许是说话声吵醒了轩辕伏苏,他靠在门框上,揉着眼睛问:“娘子,你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