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有余辜!你干嘛还要厚葬他?”
“各为其主,无可厚非。”
“呸!你这是懦弱!没脾气!好欺负!”
朱佑樘笑而不语。
“哼,传出去怎么办?难道要天下人向间谍学习?学习背叛主子的狗奴才?”
“得人心者得天下。”
我“嗤”了一声,实在不解厚葬叛徒和得人心间的必然联系。
朱佑樘见我气恼,拍拍我的手,“好了,嫣儿,我们该去和唐兄、文兄解释一下了。”
我这才想起被子夜“押回”百韵楼“关”在雅间里的两大才子——想来他们是吓坏了,反抗也没有,就那么木讷的跟了回来。
雅间里,两大才子受到了最人性化的待遇——美食、美酒遍布圆桌。见我和朱佑樘进来,均是一愣,作势要下跪施礼。
朱佑樘虚扶一下,口中客气道:“祐樘不才,真心希望结交两位才子。碍于身份特殊,一直未能以诚相待,两位莫怪!”
文征明、唐寅见堂堂太子谦逊有礼,和蔼可亲,一时把握不好,不敢吭声。我只好问两人为何出现在云华寺,缓解尴尬。唐寅仿佛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神色复杂的盯着我,我不自然地别开眼。文征明看在眼里,故意清清嗓子,解释说,他和唐寅是去云华寺选景作画,完成沈周的课业。
写生?沈周高啊!我感慨着,正想发问,却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怎么了?”
“回,回掌柜的,云华寺失火了,好大的火,城东的天都红了!”
我一皱眉,打发众人回岗干活。心里却在发寒,这群人做事太绝了。看向朱佑樘,他笑下示意我安心,走到桌旁,请两大才子同坐。两大才子犹豫再三,小心地坐了下来。随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文学话题,两大才子渐渐自若起来。
我傻傻地陪在一旁,见朱佑樘云淡风轻,无法多问,只好白痴一样从头陪到尾。临别,朱佑樘嘱咐二人切不可泄露了他的身份,二人立刻信誓旦旦的保证。朱佑樘满意的笑笑,正要和我回后楼,却听走廊上响起唐寅的声音,“金莲?!”
金莲风风火火带来的消息是傍晚天香楼后院出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大汉,几拐之下,转进了沈妈妈的房里。她好奇跟上去,断断续续听到里面的对话,几次提到了百韵楼,提到了我,似要对我不利。金莲不敢靠近细听,只好先跑来给我报信,让我多加小心。
我下意思看向朱佑樘,事关沈妈妈——自己的亲熟,一时没了主意。朱佑樘收到我迷茫的目光,放下茶盏,问金莲有何打算。
我一愣,金莲也愣了,想了想,诚恳的说愿意帮助我们。
“感谢金莲姑娘对嫣儿的用心,姑娘可知帮助我们要冒很大的风险?姑娘若现在离开,我们权当不知。”
金莲想都没想答说自己愿意。
“金莲这么小,怎么能让……”
朱佑樘一挥手,让我硬生生憋回了之后的话。他道:“金莲姑娘,那就劳烦你返回天香楼,谨慎应对,一有消息,悄悄来报。”
金莲点点头,一张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认真。我傻了,目送又一个早熟的孩子出了雅间,才想起指责朱佑樘让金莲冒险。
朱佑樘面对滔滔不绝的我,始终不语,搞得我后来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自言自语——我有病啊?负气的把头扭向一边,不甘心骂了一句:“送死怎么不找你手下?难道金莲的命就不是命?我这就去把金莲赎出来!”
朱佑樘终于开口了,不紧不慢地说:“你此一去,金莲必死无疑。”
“啊?怎么会?”
“敌暗我明,在未摸清情况之时,不可贸然出手。金莲此去,只要谨慎应对,性命无虞。”
我“哼”了一声,朱佑樘才是真正的“总有道理”,用力甩门,独自回了房。
按我的计划,得和朱佑樘冷战几天,至少要他先服软认输。谁料这小子第二天一早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眯眯的出现在我面前。见我不搭理他,索性恢复跟屁虫的状态——天杀的,让太子当跟屁虫,心里咋这不得劲呢!
“你,你,你,你不要总跟着我!”
朱佑樘装傻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话是对他说的,才堆出更多的笑容把我抱住,委屈着声音说:“嫣儿不是说不让我这辈子娶别的女人吗?那我只能跟着你了,你得对我负责啊!”
“停停停!又不是女尊,我凭什么对你负责?!”我挣扎着想从那双有力的臂膀中出来,又怕他的左臂雪上加霜,只好象征性扭了几下,表示不满。
朱佑樘借机越圈越紧,把头迈进我的颈窝耍赖,“那我对你负责吧!”
“臭不要脸的,我才不用你负责呢!”骂归骂,心里甜滋滋的。
“嗯哼~~”李远清嗓子的声音极其诡异,也是,太监能有啥好动静。
朱佑樘松开我,装成正人君子,转头问何事。
“主,主子,子夜大,大人找您。”李远红着小脸,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我眼风飘动,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李远这么纯洁,说明朱佑樘的历史非常清白,没有和宫女们嬉戏暧昧,否则李远见怪不怪,何须脸红?
朱佑樘有没有猜到我的心思我是不知,反正他轻捏了我小手一下,笑着和李远走了。
下午,在朱佑樘的默许下,“冰山”的暗中保护下,我“陪着”玉凝,诓骗李摇铃一起去天香楼探望沈妈妈——我的理由很充分哦,玉凝说过沈妈妈腰上有顽疾,才带着神医来瞧瞧的。李摇铃真真是个神医,属于能不用药就不用药的大神级别。比如,我求他开药,彻底去除体内的凝神香,他却说,少量凝神香沉积体内无碍,自身可代谢,不需用药,一句话把我堵了回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唯独在我求他治“病根”时,他就装死了。
言归正传,来迎接我们的是玉脂,问起沈妈妈,玉脂言辞闪烁的说病了。
“病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我十分关心沈妈妈的“病情”,并适时推出了李摇铃。
玉脂听闻带来了郎中,脸色有些不正,勉为其难的带我们去见了沈妈妈。
房间里布满中药味,幔帐里偶尔传来几声哼哼,看来病得不轻,我试探了一句,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哎哟,嫣儿啊,啊?玉凝也来了。哎,老身病了,不方便见客,就让玉脂她们招呼你们吧!”
听声音是沈妈妈没差。我道:“这怎么行!沈妈妈,正巧我带了位郎中,给你瞧腰的,这位郎中就是早先为玉凝瞧病的那位,很厉害的!”说着,上前一步。
玉脂挪步挡在我身前,热络地拉起我的手,边说边把我往外领,“张小姐,沈妈妈的病不要紧。已看了郎中,说是偶感风寒,歇上两日就不碍了。这位郎中,我看就不必了。”
我笑笑,岂能忤逆主人家的意思,就让玉凝留下带来的楼里美食,几个人忽忽悠悠的出去了。玉脂唤来一大群姐妹,包围着玉凝叽叽喳喳个没完,我是无所谓,熟不熟的都认识,倒是难为着了李摇铃,浑身的不自在——没想到他也是个文征明。
玉脂趁乱,把我拉到一旁,似无意说天香楼是妓院,我这样的良家女子不该在此露面,容易惹人非议。
“谢玉脂姑娘提点,嫣儿铭记在心。”好心,当然要铭记。
一出天香楼,某人明显松了口气。我打趣他,他说自己药味闻多了,受不得脂粉气。我喷笑,真是可爱。刚想再逗他几句,却听他小声道:“沈妈妈屋子里的药味,不是治风寒的,而是治外伤。”
我一咧嘴,除了可爱,还很聪明,不枉我带出来遛遛。
晚上,和韵婷、张鹤龄围桌闲聊。张鹤龄不知朱佑樘受伤这些事情,见我回来了,楼里“运作正常”,就要返回兴济镇,毕竟还有书院的课程。我赶忙说好,让他把韵婷一起带走——这当口,留下的人越多越危险。我可以和他们有福同享,却不愿意有难同当。韵婷却坚持留下,说自己回去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希望能好好陪陪我。我委婉地劝了几句,也不能明着撵,这俩全是人精,一旦说露了,搞不好一个不走了。
送走姐弟俩,艳情又来找我,这是人精中的人精啊,我更不敢多言语了。可艳情却不肯放过我,单刀直入要我给个解释。
第一招,装不懂,“啊,解释什么?”
第二招,装白痴,“哎,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商业竟争的必然结果。”
第三招,装要死,“哎哟,对不起,我肚子疼,先去趟茅房。”
艳情眉眼不动,稳坐在屋里,“慢慢躲啊,张嫣,有能耐一辈子别回屋!”
我立定转身,走了回来,轻叹口气,“艳情,我现在无法给你任何解释。如果一定要说,就是和我在一起很危险,我的建议,百韵楼你少来为妙。”
“自作聪明!”艳情回敬我一句。
“是,我承认。可我真不愿看到你们有丝毫差池。”
艳情自倒了一杯茶,却只拿在手里看着不喝。良久,放下茶盏,笑问我道:“小掌柜的,我们聊点别的吧!换个轻松的话题,怎么样?”
“聊完就走。”我下逐客令。
“前提是你给我个满意的答案。”艳情笑得很灿烂。我一撇嘴,这女人笑得越灿烂,对我来说,越是灾难。
“说吧!”
“你说什么样的报复最为残忍?”
我怔住了,这算什么问题?想了想,如实答道:“虐心。”
韵婷笑了,硬拉着我聊了会儿别的,绕了半天的圈子,最后很“三八”的问起我《卡门》和《沧海一声笑》哪里学的。
“你问这干嘛?”我警觉的反问。
“哎哟~掌柜的,瞧瞧你那是什么表情?人家只是希望舞台剧能够融入更多的歌舞丰富内涵嘛!”
我挠挠后脑勺,好像挑不出毛病。便问艳情想学什么样的歌,艳情说要痴情的,诉衷肠的。我想起她和“冰山”激烈的一夜情,眨眨眼,“你怎么看也不痴情吧?”
“所以要学嘛!”艳情一阵娇笑,笑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讨好客人?”
“嗯,嗯。”漂亮的小脑袋点个没完,万分期待地看着我。
“有倒是有。”我思考了一下,推荐了《仙剑问情》,写出歌词给艳情过目,还好心哼了一遍。难得她异常满意,我便好心提醒她这个曲子边谈古筝,边唱的效果更好。
“古筝啊……”艳情有些犹豫。
我笑着说自己可以教她,学会后就请她从楼里滚蛋。
艳情嗤之以鼻,明显不屑我的水平,我气结,把她赶了出去。
次日上午,张鹤龄带着马屁管家回去了沧州府,留下韵婷和烟云给我作伴。之后的几天,艳情没来烦我,却死皮赖脸地窝在楼里不走;朱佑樘经常与手下商议些什么,虽不刻意逼着我,我却下意识躲开他,心知八成和天香楼有关,有点不敢听。听朱佑樘派去的暗哨说,我去天香楼的那日当晚,那几个蒙面人就离开了天香楼,好像还打了一架,不过看样子谁都没占到便宜。而沈妈妈似乎真的病了,金莲传来的消息也说那日后,没见她出来招呼过生意,都是玉脂和几个好事的美女一起掺和来着。涉及暴力武功的事,我帮不上忙,就去忙店里生意,好在生意兴隆,足够我忙。
转眼又平平安安过了几天,我闲着无聊去河边透透气,却被一个头戴斗笠的行脚僧拦住去路。
“是你?”看清来人后,我不自觉向后退了退。
“女施主有礼了。”
“你还敢来!这里是我的地盘,只要我喊一声,断然没有你的活路!”我给自己壮胆。
“呵呵……”继晓笑笑,“如若贫僧是女施主,就会先听完贫僧的话,再做决定。”
“好啊,你想说什么?”我全身毛孔急速收缩,做好随时向后撤的准备。
“贫僧——”继晓深邃的一笑,“可以送女施主回家。”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楼里的,只是清楚的记得那种感觉——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彷佛每个毛孔都在激动的叫嚣着。回过神时,是朱佑樘的喊声。
“啊!?”我猛地清醒过来,惊慌的看向他。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呃,没,没有。”我木讷的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我先回房。”说完,不待朱佑樘回答,落荒而逃。
靠着房门,腿一软,堆坐到地上,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只能中邪般不断回忆着与继晓的对话。他能送我回家,他说能送我回家……
“你说什么?我不懂。”我警觉地瞪着他。
“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你就在胡言乱语!”我咄咄逼人。
“女施主,乾坤万物,自有定数,从何处来,终要往何处去。漂泊异界,岂能长久?”说着,合十双掌微施一礼,“贫僧明日同一时间在此恭候女施主。”
“你,你不怕我告诉他吗?”
“女施主当知天缘际会,机不可失,贫僧告退。”
我抱住头,抵在膝盖上。该不该告诉朱佑樘?到底该不该?漂泊异界,岂能长久——回家的诱惑太大了,黑洞一样吞噬着我全部的欲望。
一夜辗转难眠,最终决定会会继晓,再做定夺。次日,我一整天做贼心虚地躲着朱佑樘,背着他很不要脸的去找子夜,请他暗中保护。既是“冰山”,当然不可能搭理我,我索性更不要脸地抱住他的腰,阴险地威胁道:“不去不要紧,我就一直抱着你,被人看见,就说你想非礼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对你主子交代!”
子夜不慌不忙地拉开我两只贼手,回头冷了我一眼走了。
我双手环胸,朝着俊朗的背影一阵奸笑,“跟我斗?哼!”
傍晚,子夜隐在不远处的树上,我放心大胆地去到了河边。继晓已等在那里,见我到来,没有半分惊讶。他双手合十,问我可否想好。
“哼!你若真有那个能耐,没理由抱头鼠窜的过日子吧?”
“空即是色,贫僧怎会介意浮世虚名?”
呸,说得好听,不介意跑去当什么猪头国师?心中如是想,口中道:“和尚无欲无求,何必干涉世间之事?”
“女施主既非此间中人,焉能参透茫茫天机?贫僧不愿女施主为尘世蒙蔽,所作一切,只求女施主平安归离去,星还正轨,天回正道。”
“说得好听!我凭什么相信你?”
“贫僧只此一句,女施主在此逗留,有违天意,害人害己。贫僧知女施主无害人之心,然女施主不杀伯仁,伯仁因女施主而死。女施主,三思。”
我怔住了,继晓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直击心底,鬼魅般缠绕着我的记忆,芷芙鲜艳的血花瞬间滑过脑海。穿越时空,打破原有的界限,终究有悖自然规律,也许真会遭天谴?我自己无所谓,若是害到了朱佑樘,改变了历史那该如何是好?
狡黠如继晓,自然看出我犹豫不决,他见缝插针,说道:“女施主天性良善,本不该有此一劫,徒增冤孽,贫僧愿帮女施主解脱出来。只要女施主释然放弃,诚意配合贫僧。”
我抬起迷茫的双眼,如同被蛊惑,毫无意思的随他问道:“我该怎么做?”
“所需女施主一颗诚心,一块美玉。”
“玉?”
继晓见我不解,解释道:“敢问女施主身上可曾佩戴一块飞凤在天的羊脂美玉?”
“没有!”我想都没有干脆答道。
继晓混不在意的笑笑,“女施主此刻没有无妨。贫僧夜观天象,5日后十五月圆,天有异象,届时贫僧开坛作法,接引月之光华,天地灵气,唯此玉为媒,方可打开时空之门。女施主谨记带上此玉去到城西蟠龙山坳,子正时分,阴坤气浓,稍有偏差,回天无力。”言罢,飘然离去。
“我,我不会去的。”我想大喊出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可最终化为一声低吼。下意识抚摸“凤启”,我真的可以回家吗?靠……“凤启”?
子夜默默走到我身旁,不置一词。
“你听到了吗?”我小心翼翼问着。
没有回答,拉着我回到了百韵楼。朱佑樘看我和子夜一起回来,松了口气,嘱咐我不要四处乱跑。见我神色黯然,不免关心了几句。我不敢说私会继晓,更不敢说5日后可能离开这里,离开他,只能勉强笑笑,猫回自己房里。
朱佑樘不放心,来看过我几次,我都闭门不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坦白需要太多的勇气。
入夜,我睡不着觉,披着外衫走到院子里。子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我问他,我该怎么办?歇斯底里的向他倾诉自己的徘徊。他静静看着我,沉默不语。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说你没听到继晓的话!”我扯着他的衣领怒吼。
子夜的视线移到了我的双手上,我不自觉松开,他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砍断我的双手。许久后,正容说:“做你想做的,无怨无悔的选择。”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呀?!”我负气别过脸去,垂下头,一阵苍凉,这个问题有答案吗?无论我选择哪个世界,另一个世界都是我心底永远的结。
子夜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清冷的夜风送来一句话,“‘凤启’乃瑶族圣物,不能驾驭必被反噬。”
“什么?”我傻傻的问向空无一人的院落。
第二天,我分别找了韵婷、玉凝和艳情。交代了许多不放心的,艳情说我在留遗言,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如果再也回不来是遗言的定义,那我说的就是遗言……
朱佑樘见我挨个找聊天,耐着性子等在门外。见艳情出来,直接杀到屋里,笑嘻嘻问我是不是轮到他了。我慢慢走近他,双手抚上他的脸颊,从他的眉骨向下,滑过深情的痕迹,深深刻在心底。抽回手,淡淡一笑,“轮到你了。”
朱佑樘不明所以,乐和的在桌前坐好。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瞧。
“朱佑樘,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怎么办?”
朱佑樘一愣,紧紧抓住我的手,笃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我苦笑,“我是说‘如果’、‘如果’呢?”见他任性地抓着我的手不答,我垂下眼帘,“你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再说,也许那时我就回家了,呵呵,我会在我的世界里关注你的一切,看你娶一堆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充实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艳福无边……”
朱佑樘忽然低下头,用嘴唇把我聒噪的小嘴堵住,我主动环上他的脖子,感受着他饱含愠怒的怜惜,难道,我又错了?
许久,他移开嘴唇,警告我不许再说这些足以让他血液逆流的话。
我窝在他怀里,“好,不说,咱们说正经的。朱佑樘,你一定要成为好皇帝,造福苍生,福泽万民,成为历史上最好的皇帝。”
朱佑樘拉开我,握住我的肩膀,对视中,谨慎地问:“出了什么事?你这两天很怪。”
“我没事,”我推开他的手,“听说了吗,又有小女孩失踪了。这是第多少个了?20,25?”
朱佑樘释然的笑了,“嫣儿担心什么,失踪的皆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未曾及笄的女童,你已经不在范围内了。”
“嫌我老了?哼!”
“不老不老,正适合成亲。”朱佑樘重新搂回我,“放心,此事我命人去查了。”
我心中一凛,只听到“成亲”二字,好遥远的幸福,好奢侈的幸福。
我逐渐从楼中的事务中抽出手来,把许多工作交给艳情和玉凝共同分担——艳情发飙,我就装难受,搞得艳情成天牵着李摇铃出来蹓跶。李摇铃显然害怕艳情,几次下来,索性背起竹篓说去附近山上采药,玩起连日不归,也因此,我装死的把戏没被拆穿。
想了想,背着众人去找了唐广德。他为人遵循礼教,不苟言笑,我对他能不能接受玉凝,心中确实没底。唐广德听明白了我的来意,面色不正,不是恼怒,而是为难。我知道唐广德早先很中意知书达理的玉凝,在我出现之前,如今是人言可畏,绝世才子娶个妓女回家,实在……兴许还担心此事会对唐寅的仕途造成影响——天知道中国人门第之见最重,这门第不仅是出身,还包括交友、亲家等等。
不欢而散谈不上,至少未达成共识。唐广德老脑筋里实际上还在做着让唐寅相近齐人之福的美梦。我只能重申自己和唐寅没戏,可惜他老人家听不懂,或者不愿听懂,哎,谁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好呢!
随后的三天,我天天去给唐广德上思想教育课。希望他这个一家之主能够尽早转变观念,是幸福重要,还是狗屁人言重要?活着是为自己,不是给别人看的。
晚上,提笔给张峦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压在枕头底下。想着等我真的消失了,这封信自然会有人发现带给张峦的。
猛然间意识到对不起朱佑樘,对他,没留下只言片语。想再次提笔,发现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落笔,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朱佑樘,继晓说,我早晚会拖累你,会害了你。你,能明白吗?除了心,我什么都能带走。
第二天下午,我躲在房间里香汤沐浴,泡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花瓣澡,确定把自己泡得又白又嫩,才晕晕乎乎爬出木桶刻意梳妆打扮一番。
我想,我很清楚自己能留下什么,愿意留下什么。
入夜,招呼朱佑樘在房间里小酌。印象里,朱佑樘很少饮酒,我笑道:“朱佑樘,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知道你极品优质,古今难觅,可皇帝应酬多,怎么着也得能喝吧!”
“何谓烟?”
“拜托,你能不能领会精神!我是说,酒能怡情。”
“也能乱性。”
乱性……我脸色微红,耍赖把酒杯推到他面前,佯装恼怒,“有种你就别喝!”
“喝,喝。”朱佑樘一饮而尽,“怡情非酒,在于心。”
“知道你总有道理!”我又给他满上了一杯。
一壶酒下肚,朱佑樘有了微微的醉意。
我坐到他腿上,靠着他结实的胸脯,撒娇地说:“人家喝多了啦,走不动,你抱人家回床上休息。”
“怎么?”我睁开迷离的双眼。
朱佑樘不语,低头帮我合上了衣衫。
“你不喜欢我,不想……要我?”沮丧,失落。
“正因为爱你,在乎你,才要给你最大的尊重。我不能在这里,在现在,不明不白的要了你。”朱佑樘吻吻我的额头,“我能等,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
然后,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帮我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我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滑过脸颊。公主不会失去王子,那是童话;而我,不是公主,终将会失去王子。
我坐在房间里,等待月上中天。三更的梆声响过,提着灯笼,从后门悄悄溜出了百韵楼,回首望了一眼,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辉煌。
我壮着胆子,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家的吸引力战胜了一切恐惧。我着魔般朝城西蟠龙山坳走去。
快走到城门时,两个行脚僧挡在了我的身前。我偷偷拿出瑞士军刀,警觉的看向他们,“什么人?”
“贫僧等奉继晓大师命,在此恭迎女施主。”
“不是在城外吗?”
“城门以闭,请女施主随贫僧等乘坐马车,走近路去到蟠龙山坳。大师吩咐,子正时分,开坛作法,不可有误。”
我握紧瑞士军刀,将信将疑跟在后面,心想他们敢有非分之想,我就再捅死一个。
拐进巷口,果真见一马车停在那里,一咬牙,跟着两人上了马车。马车飞驰而去,几拐之下,竟真没有经过城门出了城。很快来到了蟠龙山坳,一处地势高矮起伏不定,弯曲迂回,如龙蟠于地的山坳。
下了马车,随着两人向蟠龙之顶——祭坛所在的地方走去。山坳里,邪风四起,呼啸而过,仿佛是女人的哀号,痛彻心脾,让人不寒而栗。狂风隐约带来的酸腐气息,让我一阵作呕,是尸体腐败时发出的恶心味道。这是TM什么鬼地方?!心中腹诽,脚下不敢放松。
乌云遮月,借着晦暗的星光远远望去,祭坛依地势而建,在整个山坳的最高处。四周挂满黄帆咒符,迎风招展,明晃晃的黄色配以血般朱砂,倍显刺眼。我不由止住步伐,一个冷战过后,周身被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笼罩。
见我止步不前,两个行脚僧前来问询。我咽了口吐沫,有种扭头往后撤的冲动。两人似看出了我的打算,一左一右,拦住了我。
“你们干嘛?!我要……”
“不得无礼!冥空、冥思,还不快请女施主上来。”继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喊声。
循声望去,继晓头戴毗卢帽,身披袈裟,拄着九龙禅杖一步步朝我走来。那如佛主般慈悲的笑容,却让我打了个寒战,可身体已随着那双闪烁着深邃光芒的眼睛,不自觉靠近。
继晓止步,我也止步,他道:“女施主,法阵请,天缘际会,百年一见,切勿延误了时辰。”
我不自主的点点头,身体又开始自行挪动,一步步踏上了祭坛。
祭坛地势高,纵容着狂风肆虐,打得人脸颊生疼,我举起胳膊护在头前,却还是被风呛到,忍不住连咳几声,清醒了许多,骤然发现那股尸臭更加刺鼻。恍然睁开眼,正见法阵外围,站着一圈身着黑色长披风,双手捧着长明灯的孩子。大风把风口处几人吹得摇摇欲坠,覆在头顶的披风帽子,早已刮到了脑后,可他们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站在那里。我以为是祭坛里规矩多,不让动弹,便想上去帮忙。走近一看,险些尖叫出来。挽起的发髻布满尘埃,惨白无血色的脸颊,青紫的嘴唇,无神的瞳孔溃散着生机,全无意识的注视着手中的长明灯。
女,女孩子?我转头去看,长长的黑发,纠结着山坳里窝来的寒风凛冽飘扬着,四周可不都是女孩子吗!
几个僧人上来,档在我身前给吹落披风的女孩儿重新戴好。我正想发问,继晓幽幽的声音传来,“女施主,机不可失,请移步法阵中央。”
“我……”我本想拒绝,可看到继晓那双如野猫般忽闪出蓝绿色光芒的双眼,身体又不自觉向他靠近。难道是……催眠?
来不及多想,人已走到了继晓面前。继晓单手执势,向我深施一礼,“女施主,请。”
我扭头看向身侧的法阵,脚却如同灌铅,无法挪动,不愿挪动。继晓一挥手,上来两个僧人,将我架起,半强迫的朝前拖去。
“不,我,我不……”
“女施主,请勿拖延。”还是那双眼睛,此刻看起来分外恐怖,是无法反抗的恐怖。
我无力的被放倒在半米多高的冰玉祭台上,身下传来无尽寒意吞噬着我的肉身,却只能空洞着双眼盯着继晓,任凭空洞无限扩散。继晓慢慢走近,我唯一记得始终握紧着手中的瑞士军刀。
僧人们退到一旁各自的位置上,仪式即将启动。
我动动嘴,无法发出声音。继晓道:“女施主请放心,贫僧说到做到,会将女施主送回家的。”言罢,诡异的笑笑,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佛经偈语,又像是道家咒语,喃喃而出,饶舌绕口,听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