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要留宿祥仪宫。”他放开我的第一句话。
我愣了愣, 没有反对。
“为什么不吃东西?”他问。
这才想起今天还滴米未沾。
“吃饭吧。”见我不答,他拉了我,朝外厅走。
“先喝汤暖暖胃。”他勺了一口汤, 送到我面前。
我有些发愣, 望着他没开口。
他突地凑近, 在我耳边咬一口, “我讨厌你这呆样,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发呆!”
我回过神来,讪讪点头。
他说“张嘴”,我张开嘴巴。
他灌了几口汤到我嘴里, 然后开始喂饭。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表情也别扭。
我拿了筷子, 往他碗里夹菜, 直到再也放不下。
“皇上也吃。我自己来就好。”
他弯弯嘴角, 点了头,放下汤匙, 开始吃饭。
我捧着碗偷偷瞄他。
他吃饭的样子自然及不上太后优雅,但举手投足,自成气度。想当初,我就在因为太后的吃相喜欢上太后的。恩……也许我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皇上自傍晚来了之后,就没再离开。
奏折从御书房送到祥仪宫, 皇上在我房里的书案上, 已经忙了近两个时辰。
我在床帐上轻轻撩开一条缝。皇上侧身而坐, 毛笔不时在奏折勾勒着, 神情专注。
我放了床帐, 呆呆地望着顶上粉色的帐子。
皇上的影子,映到床帐上来。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相迎。
他已经进来, 扯了被子覆在身上,拥过我。
“虽然也许是奢望,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在我找到答案前把答案告诉我。”他说完,再没有其他动作。
我自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后台太硬。我若不在祥仪宫呆够三日,母后责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他将我的脑袋压回去,“我不碰你。不过你要乖一点,不许乱动。”
皇上在祥仪宫留宿了三日,离开了。
大燕宫中有制,皇帝不能留宿同一个妃子的寝宫连续超过三天。不过在他自己的寝宫招寝的话,却不受此限。
作为新晋的妃子,我今天该去拜会三品以上的嫔妃了。
第一个要去拜访的,自然是皇后。
皇后脸色稍差,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挤出一脸笑,拉着我的手问在祥仪宫住得习不习惯,还缺些什么之类的客套话。
我一一答谢,然后将爹给我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见到礼物的瞬间,皇后眼中的惊喜,藏也藏不住。
那是一件百蝶穿花衣。爹选的礼物,质料与手工自是不用说,最难得的是衣服上栩栩如生的刺绣,出自当年名动京城的天下第一绣娘——也就是我娘的手。娘自嫁给爹后,所出锈品极少。所以,由娘亲手绣制的全套衣裳,绝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皇后回赠的礼物是一个玉如意,上面系一条绿色的丝绦。
把礼物给我的时候她的脸色差到极点——相较于我送她的礼物,这玉如意实在寒酸。
我在心里叹口气,也许这回不该听爹的话。这百蝶穿花衣,确实太显摆了。
回到祥仪宫,秦淑妃和连贤妃已经等在花厅。
我急忙上前。
秦淑妃今天穿了一件狐皮裘衣,气色比我上次见她好了许多,嬴弱之躯,又添几分灵秀。
站在她身边的,就是连贤妃了。入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她着了一身火红,相貌与连今有五分相似,英资飒爽,姿容艳丽。此刻的她,只是板着脸,面无表情。
“两位姐姐好!”我趋近道。
连贤妃不言语,秦淑妃却是一贯温婉的笑,“惠兰妹妹客气。本来该尊妹妹为长,只是我们的年纪都在妹妹之上……若是妹妹不介意,我们就大胆逾矩,叫你一声惠兰妹妹了。”
“我当然不介意。淑妃娘娘……不,姐姐。”我小声唤。
秦淑妃笑,“以后一同服侍皇上,就是姐妹了。我闺名媛媛,你可以叫我媛姐姐。田儿单名一个田字,你叫她田姐姐吧。”
我点点头,“谢谢媛姐姐,还有……田姐姐。”我朝连贤妃点点头,她动了动脑袋,依旧不说话。
才发现一直让她们站着。我急忙请她们坐,“两位姐姐坐下说话吧。”
宾主坐定。宫女奉上新茶,小兰拿了爹准备好的礼物,走到我身边。
我拿过一副卷轴,对上连贤妃,“……听说田姐姐喜欢收藏烈马图,我这里正好有一副,姐姐不嫌弃的话,请收下。”
我将画递给宫女。画送到她面前,她只是扫扫,依旧不说话。
我扯扯唇角,拿过一支上百年的人参,送到秦淑妃面前,“媛姐姐,一点心意,请收下。”
秦淑妃笑着接过,“妹妹送的礼物真贴心,我和田儿都非常喜欢。姐姐身无长物,这儿有双玉镯子,妹妹将就着收下吧。”
那对玉镯成色均匀,通体莹润,在她雪一般的肤色的映衬下,愈显名贵。
我忙恭敬地接过来。
“田儿。”她送过礼,唤了一声连贤妃。
连贤妃坐了一阵,自座位起来,走到我面前。
她摊开手心,将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塞给我,“祝早生贵子。”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我愣愣地接过,放入手心。上面,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闲话一阵,两人便起身告辞了。
我坐在花厅,望着连贤妃送给我的长命锁发呆。
祝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早生贵子,该是一种什么心情?
祥仪宫比沁芳园大了近三倍。后院一个颇大的水池,池边一道蜿蜒的回廊,沿水盘延。池中数棵睡莲,一朵朵紫色的莲花,开在水面上。池里养了各色金鱼,在大大的水池里游来游去,无所事事。
我捧了一盘饲料,在池边喂金鱼。
饲料一入水,立刻有数尾金鱼游过来抢食。
再撒几捧,凑过来是金鱼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金鱼在水中穿来穿去,饲料下去,立刻被某只金鱼抢走。
一会是这只,一会是那只,一会那只,一会这只……
一会是我,一会是你,一会是她……今天是你,明天是我,后天,又会有谁?
哪里有人,能成为这宫中,不变的主角?
水花溅起,我从神游中醒来。
水面上,已经有几条鱼翻了白肚。
鱼儿呀鱼儿,你为什么不知足?难道不明白放纵欲望的结果,就是被欲望撑死?
再撒一捧,依旧有不怕死的鱼儿涌上来。果然,一会后,又有几只鱼翻了白肚。
傻瓜!已经有了这么多前车之鉴,为什么还是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没了饲料,鱼儿渐渐散去,水面上,只留下几具尸体,静静飘着。
我呆了一会,开口唤小兰,“小兰!”
“什么事,娘娘?”小兰走过来。
“帮我拿一个鱼网过来。”我说。
“鱼网?”小兰不解地望着我,“娘娘要鱼网做什么?”
我指指飘在水面的尸体,“我要捞鱼。”
小兰依旧一脸困顿,但没再说什么。一会,她便将一只鱼网交到我手中。
我接过来,很认真地将金鱼的尸体从水里捞上来。
我把鱼儿交给小兰,“拿到厨房,看看能不能做汤。”
小兰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我不理她,继续捞我的鱼。
“皇上!”小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的手微颤,忙抓紧了鱼网。
“惠兰在做什么?”皇上走到我身边。
“捕鱼。”我抱着鱼网,小声说。
“哦?”皇上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致,“怎么捕?”
“先把它喂死,再捞上来。”
皇上不可抑制地笑,“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垂了头。小兰走过来将鱼网接过,退下了。
“几日不见,惠兰过得如何?”
如何?我抬起眼睑,看到水面上来不及打捞的尸体,很快,它们就会被人遗忘,沉入水底,永远也不可能再起来。
痛!我吃痛地□□一声。又出血了。皇上是不是把我当点心了,动不动就咬上一口?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许在我面前发呆!我讨厌你那木头一般的呆样!”皇上的怒喝声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我喃喃道。
他拥过我,在耳边轻声呢喃,“惠兰,你的灵魂还在这里吗?”
“皇……上……”我急忙咬住唇,将到口的□□压回去。温热的舌滑过流血的肌肤,痛痒的感觉让身体变得异常的难耐。他的手加重力道,将我的身体压向他。我可以听到他雷动的心跳,感觉到他杂乱的呼吸,他是身体,与我一般炽热。
“惠兰……”他微显沙哑的声音似电波般滑过身体。我已情迷,无力地倚在他身上。
“惠兰,”他对上我的眼,让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眸中的隐忍与难耐,“告诉我答案,我等不了了。”
告诉他!告诉他!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喊。
正想开口,皇上的声音却突地插入脑海,“如果惠兰爱上我,就会心甘情愿地把答案告诉我。”
“如果惠兰爱我……”
“如果……爱……”
不!不可能!爱,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林惠兰!”皇上的暴喝声突然冲进耳膜,“你居然还敢发呆!该死的你给我回魂!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有?”
我望着他。
这个男人对我呼来喝去,禁锢我的人身自由,我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陪在他的身边?这个男人占尽我的便宜,霸道地自以为是地将我视做他的个人私有,我为什么还要纵容他甚至迎合他?为什么我要为他的眸中的不悦烦恼?为什么我会因为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揪心?为什么目光粘在他身上,竟扯不下来?
腕上生疼,他眸中怒火熊熊,似乎要将我吞噬。
不。我摇头。我不爱这个男人。
我怎么可能爱他?他哪里能爱?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明知是深渊还望里跳?
我不爱他。
“皇上刚才说什么?”我问。
他皱起眉,眯着眼睛看我。
好一阵,他松开我,“林惠兰,我真想把你撕了。”他一字一句地吐完,转身离去。
我也转身,回屋。
小兰正在准备酒菜,见我进来,愣了愣,“娘娘……皇上呢?”
“走了。”我说。
小兰的眼睛,一直定在我脸上。
我说,“下去。”
她应了声,着手收拾碗筷。
我说,“留下。”
她立起来,福了身,离开。
我坐下来。
桌上有酒,我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里有酒,我就喝了一杯酒。
“皇上走了。”我听见自己说,“我把皇上气走了。”
举起酒杯,“这杯要敬我自己,勇气可嘉,干了!”
“这杯敬皇上,”我再倒一杯,“祝他早日对我厌烦!”
“再来一杯敬谁呢?”我为难极了,只能一口饮尽。
“你知道皇上是什么东西吗?”我咯咯地笑,“我受过的教育告诉我,皇上,是封建社会吃人的头子。”
“他会吃人。不仅吃人肉,还吃人心!”
我摇摇酒壶,空了。
“小兰!小兰!”我大声叫。
“娘娘!”小兰走进来,花容失色。
我撇她一眼,“大惊小怪!”我把酒壶扔给她,没扔中,“没酒了,皇上呢?”我说。
“皇上走了。”小兰答。
“走了?”我很不悦,站起来,“不能走!我去找他!”
房子晃得厉害,我没走几步就跌在地上。
“娘娘!”小兰过来扶我。
我抓过小兰的手,认真道,“小兰,你一定要告诉皇上……嗝!”我打个酒嗝,“祥仪宫一点也不牢固。你看,我才走几步,它就晃成这样。”
小兰表情怪异,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我拍拍她,“小兰乖,去帮我把门扶好,我还要去找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