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薛大娘回到阿河家,青艾听到消息,抿唇一笑, 这齐夫人干脆利落, 真没看错人。
其时二人正在窗下闲坐, 宿风瞧见她的笑容问道:“怎么?薛文奇的母亲换回来了?”
青艾笑说声是, 宿风隔着小几捉住她手:“累吗?”
青艾瞧着他, 宿风道:“做这国夫人,可累吗?”
青艾一笑:“不累,我如今斗志昂扬。”
宿风笑道:“有我, 你不用去斗,过了这阵风波, 专心经营你的青风堂。”
青艾另一手覆在他手上, 眉开眼笑:“那敢情好。”
宿风抿了唇:“青艾, 我想进宫去。”
青艾指指他的伤口:“不行,再过些日子。”
青艾也就说说而已, 宿风想做什么,那里会听她的,不想宿风竟嗯了一声,青艾意外瞧着他:“这次受伤,怎么就变乖了?”
宿风低了头竟有些腼腆:“我被刺伤昏迷的时候, 确实如青艾所说, 确有意识, 是以, 青艾说的话做的事流的眼泪, 我都知道。”
青艾也低了头,有些脸红, 过一会儿又双双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傻笑,笑着笑着青艾叹口气:“我们就不强作欢颜哄骗对方了,何时有了大姑姐的消息,才能真的笑出来。”
宿风又低了头,这时窗外有人恨声说道:“你们的阿姐生死未卜,你们倒好,对坐着说笑,真是好兴致,端得没良心。”
青艾忙起身迎了出去,扶住老夫人道:“母亲,宿风昨日才能下床,一直忧心,派出去好几拨人,一直在找。”
老夫人狠狠瞪着她:“那你呢,家里的事都是吟歌在操心,你做什么了?”
青艾恭谨说道:“母亲病着祖母身子也不好,宿风又躺在床上,我得医治啊。”
老夫人咬牙道:“有的是御医,非得用你吗?此时是显摆你医术的时候吗?宿风不能出去,你作为国夫人,何不进宫或者去安王府斡旋?他们在京中势大人多,宿风的人远在安西或者边境,能有多少人手?大理寺、京兆府尹那儿,可都知会了?”
青艾心中叹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宿风扶着墙出来,靠着门壁道:“母亲安心养病就是,阿姐的事我们自会操心。”
老夫人指指他:“我能安心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着话眼泪滚落下来,嘴里唤着阿瑾阿瑾,手指甲狠狠掐在青艾手臂上,青艾咬牙忍着,宿风朝老夫人身后招招手,问道:“你,叫什么?”
那位妇人恭敬道:“奴婢香姑。”
“香姑。”宿风吩咐道,“扶老夫人回去,你陪伴母亲这么多年,不只要照顾饮食起居,还要宽解她的心怀,可明白吗?”
香姑说声明白,宿风摆摆手,香姑带人过来扶了老夫人,出了院门。
青艾将袖子往下拉了拉,过去扶了宿风道:“回去歇着吧。”
宿风捋起她袖子,一片青紫,揉着她手臂不说话,只是动作很轻柔,青艾能瞧出他的愧疚,笑说道:“母亲虽糊涂,但是心善,我不会计较。”
宿风搂了她腰,在她耳边道:“青艾如今,已能识人心了吗?”
青艾认真瞧着他:“我有个想法。”
宿风歪头道:“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夫妻二人靠在榻上叙话的时候,褚文鸳在鸾帐中坐起身,披一件薄纱问齐遇:“那罗文奇如今,怎么样了?”
齐遇瞧着她薄纱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躯,笑道:“他刺杀宿风后,和宿槿跳崖自尽了,他的娘留着也是累赘,放回去了。”
褚文鸳僵住了身子,声音发颤道:“宿风,死了?”
齐遇瞧着她:“太后似乎有些紧张?是高兴?还是心疼?”
褚文鸳扬手甩向齐遇的脸,齐遇一把捏住她手臂,瞧着她道:“太后拿我当做什么?填补空虚的面首?”
褚文鸳厉声道:“快说,宿风怎么样了?”
齐遇笑笑:“太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褚文鸳抑制着心中颤抖,一声冷笑:“齐遇,只要我这会儿吩咐一声,你就是冒犯皇太后的阶下囚。”
齐遇松开手,几个月前一天夜里,有位女官端了酒过来说是太后赐酒,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在他心目中,年轻美丽的太后十分可怜,带着幼小的皇帝,又要瞧安王脸色,又要仰宿风鼻息。
然后他被带到一处宫室,里面床榻上斜躺着一位艳丽的女子,他凭着本能冲了过去,清醒过来时知道为人所害,抬手掐在女子颈间,一咬牙,女子香消玉殒。
他冲了出来要去寻找昨夜的女官,进而找到被人构陷的凭证,跨出门槛就见太后拾阶而上,美丽的眼盯着他,朱唇轻启:“齐将军,等等。”
齐遇站住了,褚文鸳过来握住他手进了屋中,似乎没瞧见床上的尸体,苦笑道:“齐将军,我们孤儿寡母,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无奈出此下策讨好齐将军,齐将军也知道,我这太后不过是担着虚名,其实还不如普通女子,夫妻恩爱儿女绕膝,踏实快乐……”
说着话潸然泪下无声而泣,齐遇一腔热血冲上头顶,大着胆子将太后搂在怀中,深宫寂寞,眼前的男子高大英武,而且他的身形,象极了宿风,瘦削笔挺,褚文鸳没有躲避,闭了双眼褪下衣衫,然后是日复一日的沉沦。
饮鸩止渴一般,前些日子时明闹着辞去武灵关守将,褚文鸳清醒之时,提出让齐遇接替,可缠绵时又心生不舍,安王则带着时玉前去武灵关小住,说服了时明,褚文鸳失去最佳时机,心中一直恼恨。
起身穿戴整齐,头也不回对齐遇道:“忙去吧。”
迈步出了寝宫,唤声碧莹过来,问道:“可有英国公的消息?”
碧莹小声道:“外面风传,英国公被刺重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宿槿从西山香炉峰跳了下去。”
褚文鸳松一口气笑了:“宿槿也有今日,日后胡青艾再进宫,看谁还能护着。”
这时有太监过来禀报,说是安王求见,褚文鸳带了人施施然往外走,来到大明殿外,齐遇正站着,褚文鸳走过他身旁时,手藏在袖中,重重握一下他手,齐遇双眸一亮,褚文鸳已走了过去,齐遇看着她的背影,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褚文鸳进去端然坐了,命人宣安王进来,安王走了进来,脸上神情不辨喜怒,扭头唤一声阿瑞,门外走进一名小太监,安王盯着褚文鸳:“太后,这名小太监叫做阿瑞,尉迟勋逃入别院的当日,他刚被派到赵琉手下,孩子心性一时好奇,隔着窗户偷瞧皇上和妃子。”
褚文鸳心中急跳,脸上神色如常,淡淡笑着:“安王这是何意?”
安王道:“阿瑞机灵,因瞧见不该知道的事,偷偷跑了出来,是以留下性命。阿瑞,告诉太后,当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阿瑞口齿清晰娓娓道来,竟将当日情形说得一清二楚,阿瑞说完,安王额上青筋暴起,隔着御案一探手臂,揪住了褚文鸳,褚文鸳冷笑道:“不错,当日我是出言相激,你的母妃就杀死了尉迟勋,然后自尽,我认了也没什么,我乃是出于嫉妒,此事若公诸于天下,所有人都会同情我,你母妃呢?是该与尉迟勋合葬?还是你的父皇?”
安王眼眸变得血红,昨日傍晚他回府时,阿瑞从一条小巷长冲出,跪在他的马前,说他知道别院中的旧事,他听了心中安慰,毕竟母妃为了他刺死了尉迟勋,他的心病得以缓解,可今日从褚文鸳嘴里说出,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的母妃和尉迟勋同归于尽,将所有的问题和屈辱留给了自己。
安王手下用力,褚文鸳呛咳起来,有人冲了进来,拔剑指向安王,安王松开褚文鸳狰狞一笑,朝齐遇走了过去,褚文鸳回过神来喊道:“齐遇,杀了他,杀了安王。”
对方是天潢贵胄,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从来就只能仰望,又加打小被灌输的君为臣纲,齐遇犹豫着后退一步,安王迈步向前,手紧紧掐住齐遇的脖子,狠狠向墙上撞去。
齐遇被撞晕在地,安王拿起他手中宝剑狠狠砍了下去,鲜血四溅,褚文鸳站起身欲要出后门,安王提着齐遇的人头追了过来,扬手一扔,正扔在褚文鸳怀中,褚文鸳两手捧着,正对上齐遇尚未瞑目的双眼,这双眼睛刚刚还迷恋看着她,对她说着情话。
褚文鸳一松手,齐遇的人头滚落在地,咕噜噜染了尘泥,她扶了碧莹,疾步进了内宫,吩咐一声,延春门紧紧关上,褚文鸳背靠着门,落下两滴眼泪。
隔着泪眼,瞧见御花园中树荫下一个明黄色的小小身影朝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母后母后,褚文鸳弯下腰张开双臂,吞下眼泪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