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出了丽正门, 阿河在前面带路,驱车一个时辰到了一处村庄,此时已近亥时, 整个村庄都已入睡, 到处黑黢黢的, 只闻河沟中蛙声虫鸣, 来到一户人家院门外, 戚贵迎了上来,躬身禀报道:“发现了大姑娘的踪迹,末将未敢惊扰。”
宿风点头说好, 唤阿河前去敲门,青艾拦住了:“大半夜的, 再惊着他们, 我们就在院门外等到天亮, 人也跑不了。”
宿风嗯了一声,二人在院门外找一处横着的树干坐下来, 青艾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笑道:“这个村子总觉似曾相识。”
宿风笑道:“青艾来自千年以后,轮回转世多次,自然瞧着那儿都似曾相识。”
青艾头枕到他肩上:“你还是不信?”
宿风手搂住她腰:“傻子才信。”
青艾嘻嘻笑起来:“你在说白先生?”
宿风哼了一声:“他隔三差五来信,别以为我不知道。”
青艾笑道:“你偷看了?”
宿风说没有, 青艾笑道:“阿巧说了, 公爷每天假装看书, 其实是在看书中夹着的信。”
宿风不说话, 月光照在脸上, 似乎有些发红。
二人在月光下坐了一会儿,夜半时一切静谧, 能听到村子南边小溪中潺潺的流水声,二人起身踱步来到河边,水面反射着月光,微微泛着波纹,青艾蹲下身撩一会儿水花,一回头宿风已脱掉鞋袜踩进水里,赶紧过来阻止,宿风笑道:“水很暖和。”
青艾也脱掉鞋袜,二人并肩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青艾满足叹息道:“真舒服啊,不用长住,若能常来小住,我就知足了。”
宿风揉揉她头发:“太容易知足。”
二人坐了很久,方起身回到马车上,相拥着小憩一会儿,天色亮了起来,宿风在迷蒙中听到外面院门吱呀一声,腾身坐起,青艾本来枕着他胳膊,他一抽身,头撞在垫子上,也惊醒过来。
一前一后跳下马车,院门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宿槿,手中提着一个水桶,瞧见他们两个,眼泪滴落下来,宿风过去接过她手中水桶笑道:“阿姐瞧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有士兵过来接过水桶跑着提水去了,青艾推开院门笑道:“阿姐,我们进去说话。”
宿槿瞧着她:“宿风,这是谁啊?”
青艾笑道:“阿姐故意逗我呢。”
宿槿摇头对宿风道:“这个人确实没见过,宿风,你不是在山上吗?是不是我和季槐要成亲了,你特意回来的?”
宿风瞧向青艾,青艾轻轻摇了摇头,宿槿这是?间歇性失忆?
宿风笑看着宿槿:“那阿姐怎么在这个村子里?”
宿槿指指屋中:“我也不知道,那日醒来时,屋里那个人正背着我,一瘸一拐往这个村子里走,村子里的好心人说这个院子没人居住,我就和他住进来了,我本想回家去,可他的腿断了,就这么走了,有些说不过去。”
说着话推开屋门,炕上的人唤一声宿槿,宿槿对宿风道:“他说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他。”
炕上的人正是薛文奇,瞧见宿风和青艾进来,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挣扎着下床给宿风磕头:“是我错了,我被人利用,有意接近宿槿,可我动了真情,科考后有意避了出去,回到京城后,他们又拿我的母亲要挟,我急昏了头……”
宿风笑笑:“你的母亲已经找回来了,安然无恙。”
薛文奇磕个头,说声多谢,又道:“指使我的人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他说是兄长的故交,我只知道他姓张,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青艾说声蠢货,向外喊声来人,指指薛文奇道:“此人曾刺杀大将军,拖出去杀了。”
宿风摆摆手,戚贵忙带人退了出去,宿风瞧着薛文奇的断腿问青艾:“可有救吗?”
青艾不说话,宿风拉起她手:“医者父母心,瞧在阿姐的份上,为他瞧瞧。”
青艾蹲下身去用力一摁,薛文奇汗都下来了,咬牙忍着也不喊疼,青艾站起身拍拍手:“估计骨头断了,得找一个会接骨的郎中来。”
阿河小跑步走了,不大一会儿带了一个男子进来,男子揉着眼睛嘟囔:“我是兽医,不会医人,镇上就有会接骨的,非得逼着我过来。”
阿河道:“镇上离这儿三十里,打个来回天都黑了,不过是个罪人,你给瞧瞧就是。”
兽医过来捏住薛文奇的腿左右瞧了瞧:“断了好几天了吧?新的骨茬都出来了,长歪了,得掰折了再接。”
宿风回头吩咐阿河:“回京城找御医官,让他派最好的接骨郎中来,要快。”
兽医拿了银子揉着睡眼走了,青艾蹲下身瞧着薛文奇:“要不?我给你掰折得了,我轻些。”
薛文奇点头说好,宿风弯腰拉起青艾:“行了,青艾别在跟他计较了,为着阿姐。”
青艾回头瞧着宿槿,坐在木凳上发呆,丝毫不理会他们,瞧着薛文奇道:“阿姐已经将他忘了。”
薛文奇眼圈一红,低头道:“就算她忘了我,我活着一日,就陪她一日,求公爷让我们成亲。”
青艾指指他:“你都残了,配不上阿姐了。”
薛文奇很坚定:“我不管,她嫌弃我,我也要守着她。”
青艾指指他骂声笨蛋:“这会儿你倒是表明心意了,当时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在悬崖上怎么不说,阿姐不过就是想听你一句话,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迂腐,懦弱,糊涂……”
薛文奇眼眸里浮上水光:“夫人骂得对,我确实如此。”
青艾瞧着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漂亮的眼眸因含着水光,看上去怯生生的柔弱无依,恨恨说道:“就是这副可怜样迷惑了阿姐,要我还真是瞧不上。”
宿风捏一下她手:“阿姐喜欢就行,别再骂人了。”
青艾又回头瞧一眼宿槿,依然僵坐着面无表情。回头指指薛文奇:“我没打他已是不错,以后瞧见一次骂一次,还有,日和别指望我叫你姐夫。”
薛文奇忙说不敢,眼眸中含着泪,脸上已露出喜气来。
青艾心中叹气,此人瞧着柔弱,倒是十分聪明,指指炕上道:“上去歇着吧。”
薛文奇手撑着地站起身艰难挪了上去,宿风眉头一皱:“谁救了你们?”
薛文奇笑道:“那日跳下来的时候正好掉在一辆牛车上,牛车上码着高高的草垛,好在我先掉了下去,将牛车都砸塌了,宿槿掉在我身上毫发无损,果真万幸,看来是我和宿槿情缘未尽,是以活了下来。”
说着话瞧向宿槿笑得心满意足,青艾心里道,妖孽,这样柔情一笑,我都想原谅他了。薛文奇接着说道:“将宿槿的首饰都赔了赶车的,那汉子骂骂咧咧走了,我背着宿槿本想回京城,赶上大雨天又黑,就迷了路。”
宿风和薛文奇说话,宿槿呆坐着,青艾看日头升了起来,进厨房煮饭,揭开米缸都是空的,吩咐戚贵去老乡家买些米面和肉菜,炊烟升起,青艾喊来两位士兵帮忙,不大一会儿,粗茶淡饭上桌,士兵们围坐在院子中,大伙儿吃得无比香甜。
午饭依旧是青艾下厨,宿风破天荒进来帮忙,好奇得左瞧右瞧,笑说道:“这些都是做什么的?我来猜猜看,青艾看我猜得对不对。”
青艾好笑道:“公爷一来,士兵们不敢进屋,还是出去等着吧,十指不沾阳春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纨绔子弟。”
宿风捏捏她脸:“青艾今日,骂人上瘾了?”
青艾呼一口气:“对薛文奇这口恶气,总也出不来,又咽不下去,你倒是大肚能容。”
宿风摇摇头:“杀不得打不得,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学着青艾的小媳妇样,给他脸色看。”
青艾嗤一声笑出来,宿风低头亲亲她脸,转身出了厨房。
午后来了两位御医,进屋也不废话,一个抓着薛文奇的大腿,一个抓着小腿用力一撅,就听咔擦一声,薛文奇紧紧咬住了唇,疼得脸色苍白,青艾偷眼瞧向宿槿,依然是神情呆滞。
然后又是咔擦一声,薛文奇嘶叫一声,疼得晕了过去,再看宿槿,脸色也有些白,身子前倾一下马上又坐了回去,只是两手微微发抖,青艾低头一笑,就知道你是装的,要不依你的性子早掉头走了,怎么会守着他这好几日?再说了,失忆归失忆,又不是变傻,你装得不象,薛文奇倒是深信不疑,不知宿风有没有起疑心。
回去的路上青艾问起宿风,宿风哈哈笑起来:“阿姐演技拙劣,也就能骗骗薛文奇。”
青艾靠在他身上,认真问道:“若是褚文鸳还找薛文奇麻烦,怎么办?”
宿风唇角一翘:“她这些日子蹦跶得有些过分了。”
青艾趁机道:“这个女人相当有手段,你别小瞧了她,提防着些。”
宿风拍拍她手:“青艾,许多人许多事,是提防不过来的。”
青艾噘嘴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宿风笑笑:“无事,则安,事来,不惧。”
青艾耸耸肩,“我等小媳妇,达不到公爷这样的高度和境界。”宿风揉揉她头发,青艾眼眸一转,“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离开时我才发觉,这个村子我来过,阿姐住的院子,是马老七家。”
宿风扬起眉:“果真?”
青艾点点头,“骗你小狗。”满怀期望瞧着宿风道,“这下你相信命运轮回了?”
宿风摇头:“不信,巧合而已。”
青艾心说,这人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