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槿回来后, 青艾忙将掌家的权还给了婆母,自己带着阿巧和秋霜重开青风堂,又开始了忙碌充实快乐的生活。
过些日子看一切安稳, 医心堂也开张了, 青艾两头各呆半日, 月余后有了心得, 农耕时代的人们, 没那么大压力,心境踏实,来的多半是因家庭邻里矛盾, 青艾就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给出些主意, 更多的, 是来者需要倾诉。
青艾心中有了底, 就邀请齐夫人前来,齐夫人本就聪慧, 又因此次变故,心性更加强韧开阔,青艾陪了她几次,就觉她比自己更有耐心,擅长倾听和安慰, 青艾庆幸找对了人, 齐夫人也感慨原来自己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齐夫人还有另外一个优势, 她娘家往上好几代都在京城, 几代都是不大不小的官, 来访者虽带着面纱,但许多人还是被齐夫人认出, 不过青艾嘱咐她,千万不能揭破,听了就忘,实在忘不了的,可以和青艾去说。
快到年关,这日青艾正在青风堂忙碌,齐夫人打发小丫鬟过来,说是医心堂有贵客临门,青艾看完手头的病人,来到门外对排队候诊的人们说抱歉,午后再来。
匆忙到了医心堂,下马车前戴了面纱,从后门进去,对齐夫人微微颔首坐了下来,隔着帷幔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那女子语速很急很快,声音略有些嘶哑。
她说道,我原本是正妻,她就凭着娘家门第比我高,后来居上,来了后我一直忍让,可她却不容我,收买我的下人,探听我和夫君一言一行,我有了身孕,她就故意和夫君在后花园恩爱,又派人将我找了去,谎称夫君邀我前去赏花,我高高兴兴去了,正听到夫君在胡言乱语,那些话,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知道腹中孩儿要紧,压抑了不快回去,嘱咐贴身丫鬟煮了安胎药汤,喝下去夜里就见了红,夫君连夜找了郎中来,孩子没保住,刚要审问丫鬟,丫鬟就跳井自尽了,跟夫君提起我的疑心,夫君说我多虑,说她心软胆小,踩死蚂蚁都自责半天,我恨死了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我每日都在袖中藏了匕首,瞧见她就想刺过去,可是,她一死,就会给夫君招来祸患。
本来夫君单日去她房中,双日来我房中,可是贱人耍心机,不是说腹痛就是说害怕,勾引魅惑夫君,夫君来得就少了些,就算来了,她也总派人来敲门,说是犯了惊厥之症,让夫君过去瞧瞧。
我夜里一个人,常常梦见孩子在哭,爹娘和兄长都劝我忍耐,我快忍不下去了,我觉得快要疯了。
时玉?青艾瞧向齐夫人,齐夫人点头,用口型说是。
时玉叙说着哭了起来,抽噎着哭得凄凉伤心,齐夫人咬了牙:“这样的男人,还留恋他何用?不如早去早了。”
时玉哭着,说话时断时续:“小时候瞧见他头一眼,就认定了,本以为高不可攀,谁想他来求亲,成亲后夫妻恩爱,只觉此生再无所求,他为了大局要我让位,我也认了,如今这样的情形,我巴望着他对我狠些冷淡些,我也好忘了他,可是,他总冲着我笑,跟我说些哄人的话,说我才是他心中认定的结发妻子。”
青艾心中叹气,郎歆本就难对付,这时玉又心思简单,该如何去说?总不能教着她去害人,齐夫人气愤不已,深吸两口气问道:“敢问小娘子,你家夫君既认定了你,为何在她房中多些?”
时玉抽泣着说道:“似乎,她在床笫间颇有手段。”
齐夫人道:“床笫间的手段可以学,她收买你的下人,你也可以收买她的下人,谁人都有弱点,她能跟你夫君装娇弱,你也可以,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时玉迟疑道:“可是,我不屑耍那样的心机手段,再说夫君知道了,会厌恶我……”
齐夫人抚了抚胸口:“难不成你宁愿将自己逼疯,也不肯去对付别人,要么离开他要么去争,你只有这两条出路。”
时玉不再哭泣,沉默了好久,说声多谢,将酬金放在面前桌上,起身走了。
齐夫人对青艾一伸舌头:“国夫人曾说要时刻保持冷静,这次失控了,实在是太可气了,这时玉本是个明朗爽快的人,几年不见,竟成了这样。”
青艾笑说无碍,她心中明白,时玉的处境让齐夫人想起自身的遭遇,是以气愤难当。
起身正要走,隔着纱幔瞧见一人走进,虽是着了常服,可举手投足的做派,显然是宫里的,青艾又坐了下来,来人声音柔和语速缓慢,娓娓说道:“我是一个下人,主人家高门大户,我是贴身伺候女主人的,面上瞧着比普通人家的主妇还要风光,我二十二岁了,我想要嫁人生子,可我知道主人太多的秘密,只怕此生她都不会放我走,我只能在她身旁老死。”
齐夫人不做声,青艾问道:“贵主人,是怎样的人呢?”
来人笑笑:“美丽聪慧,富有心机手段,可叹青春守寡,要维持低位又寂寞难耐,提防着别人算计着别人,对几个贴身伺候的软硬兼施笼络着,对待其余下人就象对待蝼蚁,轻则打骂重则随意处置,狠辣无情。她原来的情郎暴病身亡,如今又与一个男子暧昧纠缠,并不避着我,我知道得越多,就越心惊。”
青艾知道来的是碧莹,心想,今日都赶一起了,齐夫人紧咬了唇,青艾拍拍她手问道:“那,你欲如何?”
碧莹叹口气:“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等着小主人长大,盼着小主人明晓事理,好将我放出宫去。”
青艾又问:“小主人几岁?”
碧莹苦笑一声:“今年两岁,我若等上十年,青春已老,唉……”
碧莹幽幽长叹,青艾道:“融四岁能让梨,香九龄能温席,贵小主人若有良好的教养,并与你亲近,相信他懂事后会为你做主。”
碧莹低头半晌抬头笑道:“我会试一试,以后还会来的,多谢。”
放了酬金起身离去,青艾瞧着齐夫人,手抚住她肩头道:“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齐夫人点点头:“青艾,我以后可能住在此处?”
青艾笑道:“自然,从云菁过来那日起,这所院子就是云菁的了,只是不可幽居太过,要常常出去走走。”
齐夫人也不客套,点头说好。
和齐夫人一起用过午饭,回到青风堂,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薛文奇,瞧见青艾过来,招呼一声身旁同伴,对青艾笑道:“这位是我在翰林院的好友,我无意中跟他说起有女郎中,他死活不信,非要过来瞧瞧。”
青艾一笑:“这会儿瞧见了,可以回去了。”
刚要往里走,高朗过来一把揪住她袖子:“青艾,你是青艾吧?我是高朗啊。”
青艾甩开他手,皱眉瞧向薛文奇,薛文奇将高朗挡在身后笑道:“难不成是故人?”
高朗冲青艾摆着手:“青艾别怕,我太激动了,本来以为你在宫中,正设法寻找呢,不想在此处开了医堂,那年去外婆家住了几日,回来就不见了青艾,一打听才知道你兄嫂为了银子,将你送到京城做宫女去了,我生气啊,将你兄长揍了个半死,然后发奋读书,就为着有朝一日能找到青艾,要不我才不来考这科举,家中不愁吃喝银子大把,青艾,我们家这些年暴发了,跟我回家乡去吧。青艾记得吗?我们双方的父母为我们从小定了亲的……”
青艾听得目瞪口呆,我有家乡?有爹娘兄嫂?还有一个娃娃亲的未婚夫?愣怔中想起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宫女青艾,她是该有家乡爹娘的啊,可惜,她死了,自己被雷劈来的,她被雷劈死了,但愿她转世投胎个好人家。
刚摇头否认,高朗绕过薛文奇站到她面前,激动说道:“青艾仔细瞧瞧,可认出来了?我是高朗啊,我一直等着青艾,青艾,我辞去这修纂,咱们回到滁州就成亲。”
“成亲?”身后有人说道,“文奇,这位是谁?要跟我家夫人成亲?”
青艾回过头,宿风正笑眯眯瞧着高朗,薛文奇忙道:“这位是今科状元,翰林院修纂高朗,他一直在寻找未婚妻,大概是认错人了,太过激动,我拉也拉不走。”
宿风来到高朗面前,将青艾挡在身后:“高朗?你,可认识我吗?”
高朗点点头:“远远瞧见过,英国公宿风。”
宿风拉过青艾:“瞧仔细了,这位是我宿风的夫人,你可以走了。”
高朗并不畏惧,挺了挺胸膛:“不管是谁的夫人,她就是青艾,我不会认错,她是不是滁州人氏?之前是不是宫女?你们若不承认,我到户部查去。”
转眼瞧向青艾,低了头悲伤说道:“青艾,你成亲了?竟然将我忘了?青艾从小叫我朗哥哥,说是长大要做我的娘子,青艾,就算你成亲了,也不能假装不认得我,我太伤心了。”
宿风指指薛文奇:“将他带走。”
薛文奇拖着高朗,高朗瞪着两腿不走,薛文奇咬牙道:“来日方长,今日先走。”
宿风气极反笑,回头瞪着青艾:“朗哥哥?还来日方长?”
青艾摇头道:“别瞪我,我不认得他。”
“是啊。”宿风咬牙道,“青艾来自千年之后,自然不认得他,可他怎么认得你?”
有病人陆续到来,就瞧见她们尊敬的胡郎中,被一位男子当街拉扯着纠缠争执,要过去帮胡郎中解围的时候,有好事者告之,那位男子就是当朝堂堂英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