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要事

终于, 浓雾稍微转淡,宿风已带着青艾挪至山顶,此时眼前依然朦胧, 怀中青艾面白如纸, 双唇都没了血色, 右胸下一大片血迹染红了月白衣衫, 宿风颤着手去试她的鼻息, 呼吸均匀平稳,心下稍安,不远处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宿风往山下一看,阿河带着一队士兵冲了上来, 宿风低声吩咐道:“快速搜山, 手中没有灯笼的僧人, 全部诛杀。”

阿河应一声是,带领士兵们迅速将宿风和青艾围住, 命令大家誓死保护大将军和夫人,然后嘬唇长啸,山腰中有人闻声而动,以长啸相应和,啸声未落, 已传来兵刃相击之声, 打着灯笼的僧人被人带领着往山脚下退去, 远远能瞧见一盏一盏的灯笼次第进了灵隐寺大门。

然后是整齐的跑步声, 一大队骑兵冲了过来, 将灵隐山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切宿风都听不到,他解开青艾的衣衫, 察看她的伤口,刺客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下手极快极狠,伤口很深,不停有血涌出,宿风闭一下眼,定了神问阿河要金疮药,为青艾洒在伤口处止血,待血止住了,脱下里衣撕成一条一条为青艾包扎好,稳稳将她托了起来,咬牙命令道,下山。

有两名士兵抬了担架过来,宿风说不用,托着青艾缓步下山,走几步就低头观察伤口,没有血迹渗出才继续前行,进了灵隐寺书斋院,将青艾放在榻上,僵直着双臂对早就候着的两位郎中说道:“伤口很深,因浓雾遮蔽,斜插/进肋间,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但是失血很多,她,很疼……”

宿风语调平稳,但语速很快,说到很疼,眼睛望着青艾,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因手臂僵直,十分费力,又对郎中道:“开止血生津祛疼的药方,可有会针灸的?”

两位郎中摇头,宿风在榻边坐下瞧着青艾:“可听过针灸铜人吗?针灸铜人乃我家夫人所思所想所制作,待她好了,让她教你们。”

两位郎中看向青艾,一脸的崇敬得递了药方过来,宿风喊一声阿巧:“和秋霜赶紧煎药去,大双小双呢?”

阿巧答应着去了,大双小双哭着进来,磕下头去,大双道:“公爷吩咐过,让奴婢姐妹两个誓死护卫夫人,今日上山前本来跟着的,可夫人说要到山顶与公爷说要紧的事,让我们不要跟着,我们跟得远了些,大雾一起,就不见了夫人,夫人此次重伤,我们难辞其咎,待杀光行刺的僧人,就自刎谢罪。”

宿风望着青艾,想起她上山时走得极慢,不若以前总是跑到前面,一边跑一边说来追我,且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她向来谨慎,思虑极周全,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防备都松懈了,你要尽快醒来,好告诉我。

摆摆手对大双小双道:“告诉阿河,不用留活口,不用审讯,你们两个一身本领留着上阵杀敌,不用寻死觅活,去吧。”

二人磕头去了,宿风抚着青艾额头,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你的心情今方尝到,原来许多事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会刻骨铭心。

他守着青艾呆坐着,想起与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不起眼的倔强姑娘,就那样猛然撞进他心里,并永久停驻,再也不曾离开。

他的秉性,极少回头去看,永远奋勇向前,应该是第一次,他能这样安静坐下来,守着她,想着与她一起经历过的往事,边境帅帐里的,祁连山上的,武灵关的,分离后的,成亲后家中的,他抚着她的脸,原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他盯着青艾苍白的面庞,看到青艾的睫毛颤动,忙唤一声青艾,青艾努力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声音微弱说道:“孩子,我们的孩子……”

宿风听不太清,又唤一声,青艾又闭上了眼,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臂,非常用力,眼角有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宿风心如刀绞,紧握着她的手道:“乖,很疼吗?有我在,这一刀本来是要刺向我的,你是替我…….”

说着话声音已是发哽,有什么挡住视线,眼前的青艾变得模糊,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伸手为她拭泪。

阿巧端了药汤进来,宿风接过去,用青艾之法一口一口喂哺,阿巧忙退了出去,与秋霜在门前守着。

一碗喂进去,宿风想起青艾此刻应该有意识,便絮絮与她说话,青艾,药苦吗?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腥气很重,因为你失血过多,要尽快补血,难喝也要忍着,等你好了,以后每一年中,我都要拿出半年,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絮絮叨叨,一年说的话也没有这半日多,好几个时辰过去,青艾依然昏迷不醒,傍晚时分方丈大师进来探望,言说找遍了钱塘及周围几个郡县,没有会针灸的郎中,对宿风道:“国公爷稍安勿躁,国夫人福大命大,有黄天护佑,此次大雾起得奇怪,伤了国夫人,却也救了国公爷和国夫人,袭击国夫人的假僧人,都已查明,非我寺院僧众。”

宿风点头不语,他顾不上与方丈客套,方丈笑道:“老衲通些医理,不如为国夫人把把脉。”

出家人出言谨慎,他说通些,应该是精通,宿风起身让开,老方丈指头压住青艾脉搏,脸色变得沉重,宿风心中七上八下,就听老方丈说道:“不好……”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一把揪住宿风咬牙道:“你说能护她周全,就是这样护着的?”

宿风叫一声师兄,白先生丢开他几步跑到床边,瞧着青艾虚弱苍白,眼睛都红了,回头指着宿风:“来了成王的地盘,竟不知提防,害她如此,你……我……”

白先生气得在青艾床前不停转圈,宿风对方丈道:“大师先请回去。”

方丈双手合十道:“眼下只能如此。”

方丈走后,宿风对白先生道:“师兄再有气,先坐下说话,待青艾好了,要杀要剐由着师兄。”

白先生瞧着青艾气愤难消:“她上山遇袭,你可在身边?”

宿风摇头:“我走在她前面。”

白先生问为何,宿风懊恼道:“青艾今日走得极慢,我也起了顽闹之心,就走走等等,不远处就有守卫,谁想突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

白先生摆摆手:“自己思虑不周,别怪罪大雾,这是什么地方?成王眼皮底下,到处都是他的人,你不该来,既来了,就要全心防备,你来做什么?看风景?”

宿风无奈道:“师兄离开安西后杳无音讯,我是来找师兄回京城的,顺便带着青艾逛一逛。”

宿风说着话,坐在床边为青艾掖了掖被角,白先生总算停止转圈,在窗边坐了下来:“我既答应了你,皇帝满三周岁就会回去,你又何必找我?”

吟歌说过,她不想逼着师兄,是以师父遗命的事,还不能说,宿风沉吟道:“我怕师兄中了魔障,学那什么林逋,清心寡欲,在孤山植梅养鹤不问世事,想着早些接了师兄回去。”

白先生摆摆手:“在孤山呆了些日子,烦闷了,想来我终归无法超脱尘世,就进成王府,教授小王爷读书写字,知道你想拉拢成王,他的性情,军事部署,实力才能,趁机都打探了一番,此人有野心没胆魄,也就是常常穿上龙袍假扮皇上,只是其军事实力经过几代积累,不容小觑。”

宿风瞧着青艾:“怪不得师兄这么快就知道了青艾受伤的事,我就知道,是成王谋划的。”

说到这儿,白先生又跳了起来,指着宿风道:“单是来钱塘探查,成王还不会将你如何,可你偏要招惹他最宠爱的王妃。”

宿风刚说我没有,白先生逼到他面前:“还说没有,你和那方羽環在扬州街头偶遇,是也不是?”

这时青艾在梦中蹙眉喊一声疼,宿风忙轻声安抚,白先生更加暴躁:“小风子,你就是死性不改,十年前去到扬州,男女都招惹,害得国公府名声扫地,也连累了师父清名,这次来又是,招惹方羽環,又招惹什么颜菲儿……”

若小时候在山上一般,师兄开始对他说教,宿风皱了眉头,心想,青艾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受师兄荼毒,他知道我最厌烦别人唠叨,他想让我做什么,就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得说,我只能答应,这天底下,就他敢这么对我,青艾你快醒来,救救我,青艾救命。

白先生怒斥宿风一番,坐下喝一口茶:“这京城,我不去了,这帝师,我也不做了,等青艾好了,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去云游天下。”

宿风摇头,“师兄就算能带她到月亮上,她也不会去的,她只愿守着我。”说着又恳切瞧着白先生道,“我心中已是万般自责,师兄就不要……”

这时方丈在门外喧声佛号:“阿弥陀佛,二位可叙过旧了?老衲这儿,还有重要的事,要说于国公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