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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天,路雯珊父母经营的酒店开业,和梦会所隔着马路相望。
我们都收到了请柬,但陈白露不想去。她病恹恹地靠在沙发扶手上,不住地咳嗽,她的肺常年不舒服。
“你在家里休息吧—要不要让海棠照顾你?”陈言说。
还没等我回答,陈白露一只手按着通红的前胸,努力止住咳嗽说:
“你必须去吗?”
“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我是代表我爸妈去的。”
“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来呢?”
陈言对着镜子打领带:“以后像这样能代他们去的场合,就不麻烦他们了。”
陈白露撇撇嘴,一脸不屑:“可算是想通了,要子承父业么?我还以为你真不喜欢和那帮人打交道呢。绕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从前的路子上。从前拉着我的手说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场合,一个个看上去亲得像一个妈生出来的,遇到事儿就争着把对方先踩死—敢情都是骗我的。我知道你爱热闹、爱交际、爱听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围着你说奉承话。今天交翻译稿被人使唤倒水,你眉头皱了一整天了,你以为我没看到?真是委屈你了,快去吧!”
“咦,我不过是参加一个开业典礼,你怎么扯上这么多?”
“我咳嗽快半个月了,你管过我吗?”
“我不管你?我要带你去医院,你说看到医生就烦;我让你好好休息,你偏要在这么冷的时候回沈阳,我让你带上最厚的羽绒服,你悄悄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衣柜底下,你以为我没看到?”
陈白露脸色一变,抬头扫了我一眼,然后不说话了。她之所以不带羽绒服,因为她去的不是沈阳,是澳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解围,生怕一句话说错引起陈言怀疑。
我们三人在小小的房间里沉默着,西装革履的陈言,一脸病容的白露,还有我。
最后陈言叹口气,把刚系上的领带解下来扔在椅背上:“我在家陪你吧—要不要喝陈皮梨汤?我小时候咳嗽,我妈总给我煮陈皮梨汤。”
“你这人情做的,要吃什么喝什么,还不都是我自己动手吗。”
“我就不能照顾你一次吗?别的不会,这个还行。”
“哼,突然这么有良心?”
“你不是也陪我吃过白水煮面?”
陈白露不说话了,低头把手里的纸巾撕得一条一条,半晌说:“走吧,我陪你去开业典礼。”
陈白露回卧室换衣服,陈言背对着我系领带,镜子里他的脸棱角分明。自从他从家里搬出来,我已经绝少见他穿着正式的样子。
我鲜衣怒马的少年啊。
我也很久没听他讲过英语,那字正腔圆的伦敦音,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口音。
“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呢?”陈言没回头,说。
“你后脑勺挺好看的,行吗?”
“行。看够了吗?”
我撇撇嘴。
陈言转过身来,一脸笑嘻嘻:“我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帅?”
“你快别让我吐了。”
“怎么说话呢?上次你把我的摩托车踢掉一块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在哪个修车铺买的破车,我踢一脚就掉漆?”
他很得意:“我的车虽然便宜,可是性能特别好,声音跟小马蹄在沙滩上跑似的。”
我一阵心酸。他从小就是车迷,长大后开了六七年法拉利,现在对我夸耀一辆三千八百块的小摩托“性能好”。
“今天皱眉头是怎么回事?”
“谁?”
“陈白露不是说,你去公司送翻译稿,有人要你端茶倒水?”
“你听她挤对我呢。我哪儿至于为这点儿小事皱眉头。”
我在心里想:你会的,你可会呢。
陈白露在卧室里喊我。我推门进去,见她下身穿着一条墨蓝色长裤,雪白的脚踝缩在过长的裤管里;上身裸着,背对着我,手里拎着束身衣。
“帮我穿上束身衣。”
我看着她瘦到仿佛用力咳嗽都会折断的腰:“哪件衣服你穿不上?”
“不是为了束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一阵咳嗽,“为了让我看上去精神点儿。我老是驼背。”
“那你就不要驼背。”
“没力气,撑不住。”
我不想再劝她保重身体,这种话从来都是没有用的。接过束身衣,光滑的缎面里嵌着硬邦邦的鱼骨。丝带穿过十几个孔,我的手划过她汗湿的后背。
“不然……”我还是忍不住说,“去看中医吧?以前陈言的胃病不是中医治好的吗?信不信先放在一边,反正不会有坏处。”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听到“中医”二字就火大,又骂“老骗子”、“野狐禅”,而是用气息不稳的嗓音说:“等等看吧,天暖了,应该就好了。”
“你咳得这么凶,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