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主仆坐着马车,来到了贾府门前。
绣橘在迎春没下马车前,又犹豫的叫了声:“夫人……”
迎春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好了,绣橘,你都念叨了一路了,我记得了——我不会出口吓到别人的。”
绣橘依然不放心,还要说什么,迎春开口说:“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啰嗦,以后还怎么嫁人。”
绣橘听完迎春的话,急得满面通红,泪中盈泪。迎春见了,马上拍拍绣橘的手:“放心吧,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贾府的人怎么说话,我熟。”
绣橘没再说什么。主仆二人下了马车。
早有人准备了小轿,迎春换了小轿。到了垂花门,迎春下轿,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凤姐儿带着一行人迎了出来。凤姐先操手握住迎春的双手,上下打量迎春,关切的问:“妹妹可好?”
可好?这话问得很含深意。迎春心中冷笑着,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好?迎春知道凤姐面儿上是热着,心里全然不拿自己这位姑娘太当回事。凤姐儿是何等聪明之人,会不知道这门亲事却是遇人不淑?因为自己不是贾母心上的人儿,所以凤姐儿也只是在应酬自己而已。
迎春心里想着,脸上倒是笑着:“二嫂嫂最是个机灵的。”只此一句,全无下话。
凤姐儿微微一愣,笑道:“妹妹莫要拿嫂嫂开心了。”
凤姐边说边执着迎春的手,往里面带,嘴里却笑道:“老祖宗只管念了半日,二妹妹这不是回来了。又不是卖了出去,就是晚了一时半刻什么要紧,二妹妹是新媳妇子,总要先拜了祖先堂,又对下人训了话,才好回来。没见当家主母万事不管,大早晨子就往娘家赶,知道的,是念着老祖宗要紧,不知道的,只当是陪送的嫁妆忘在了闺房里了呢。”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迎春红着脸上前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见礼。一边拜着,迎春还想着:古代人要多麻烦有多麻烦,拜来拜去的。
看着迎春羞红的面庞,贾母微笑着点头,王夫人也笑着,只有邢夫人面无表情。迎春也不理会。
早有人把迎春让到座上。贾母笑着指着凤姐儿道:“你们快打这个猴儿,满嘴里说的是什么,就知道取笑这面儿软的新媳妇子,等她哪天晚了,你们只管叫她新媳妇子。”
满屋子的人又都笑起来。
凤姐儿上前拜了又拜贾母,贾母不解,问道:“猴儿,你这是做什么?”
凤姐儿笑回:“我只求老祖宗把疼二妹妹的心,赏些给我,多疼着我罢。二妹妹几天就回孙府了,疼也不能随去孙府不是。而我却不同,糊不糊的卷子不还是要现在老祖宗眼前儿,难道还能把我填到了灶里不成?”
话落,满屋子人又都笑起来。
迎春微笑,却没想到凤姐儿这般灵巧,迎春在贾母心中的地位有目共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不上不下。而让凤姐儿这样一闹,倒似迎春是贾母心头上的人儿一般。
惜春笑在一旁,看着迎春,全无心机的问道:“二姐姐,二姐夫在前厅?”
本是一句无心话,满屋子的人却全都不语。迎春知道贾母等人肯定知道孙绍祖没有同来,只是碍于面子,不便发问,免得迎春没脸儿。迎春脱口而出:“他回不回来有什么的?”
他?众人都看向迎春,第一次众人觉得迎春不太像从前一样懦弱。
贾母心头一窒,看看迎春。心下思量着:这孩子不是真如别人所说,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而失了性吧,听得人说过迎春结婚前差点没把大老爷和大太太给气死的事,但是还是有些不相信。毕竟,迎春在自己面前的时间要长些,说她会骂人,贾母是不信的。但是这话也传得很是真切,让贾母心下怀疑着。
贾母看向迎春,见迎春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真改了什么性子。贾母心下微叹,到底不是门好亲事。新婚夫妻这样也不知相随相伴,孙绍祖不陪迎春回门,分明没把迎春放在心上。再看迎春,似乎也半点没把孙绍祖放在眼里。可是这日子还是要过的。
绣橘端来一杯茶,递到迎春手上,怯声道:“夫人仔细口渴。”
迎春看看绣橘,心下分明,看到绣橘献茶已明白自己不好太过份,别真把这群人都吓到,以为她是神经病。于是轻咂一口茶,笑对着惜春道:“四妹妹,你姐夫来不来都是没什么的,回门回门,不主要是我回来嘛,没有他回来,我倒觉得更便宜些,和老祖宗与姐妹们更加自如亲厚呢。”
迎春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孙绍祖没有回来。众人都笑,并没有说什么。
贾母开口笑了:“这孩子,倒是个明白的,不错,回门,当真是要看我们家子的姑娘呢。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摆饭。”这无非是给迎春个台阶下,贾母眼中却多了些怜惜之色。
绣橘和司竹在一旁想着,如果贾母知道迎春把孙绍祖整成那样子,还敢动剪刀,不知道会不会再眼有怜惜之色了。
凤姐上前笑道:“可不是,亏得老祖宗提醒着。二妹妹也乏了,快快摆饭,然后好让咱们陪老祖宗好好的乐上一乐呢。我看老祖宗不是盼二妹妹回来,倒像是盼着人全了都哄老祖宗乐一会儿子呢。”
屋中的人又都笑起来。
下人们马上摆饭,众人坐下吃饭。饭后,贾母打发人让迎春去紫菱洲里歇着。自己则问起了凤姐儿的话:“可曾听得孙姑爷作贱二姑娘没有?”
凤姐儿摇摇头,笑道:“老祖宗多心了,新婚夫妻,哪里会有这样子。”
贾母不语。
此时迎春已随王夫人去了她的房里。王夫人问迎春一切可好,迎春点点头。王夫人也风闻孙绍祖的品行,闲话着,无非让迎春懂得礼道。
迎春道:“婶子请放心,年轻夫妻,闲齿斗牙也是有的,万万人亦是如此,我并不在意。”
王夫人笑道:“你嫁为人妇,到底是比从前明白了。”于是命人送迎春去紫菱洲去。
再说迎春主仆回了紫菱洲里,迎春换掉外衣,穿上家常衣服,把绣橘和司竹叫到跟前,让她们这些一起回来的人可以换着去自己家里瞧瞧。绣橘和司竹很意外,不想自家姑娘会这般细心,笑着应着。
正在这时,门外有笑声传来,帘子一挑,只听得绣橘笑道:“夫人,宝二爷、三姑娘、林姑娘和薛姑娘来了。”
随着迎春的话,走进几个粉琢玉雕的人儿,带头的是个青年公子,上前称迎春为二姐姐。迎春知道这是宝玉。迎春看到众人,忽然想到他们几人最后的结果,心下悲伤,泪水竟滑落了下来。宝玉先道:“二姐姐莫哭,可是姐夫欺负了你?”
一个鸭蛋脸面,俊眼修眉的女子笑道:“二哥哥可是胡说了,只是二姐姐见了我们姐妹,心下想到从前在园子里的时光,难免有些伤悲,才落了泪,哪里会有姐夫欺负之说。”
如此说话的口气,及这种顾全大局的态度,肯定是探春。
迎春忙拭了泪,拉着探春的手,笑道:“到底是三妹妹聪明,想到我们的从前,是何等的快乐,我是嫁出去了,不能与你们朝夕相处,心里有些不舍。”
一个合中身材,容貌丰美的女子笑道:“宝兄弟的‘无事忙’可以改成叫‘朱家侠’,就如汉初时的侠客朱家一样行侠仗义。”
众人都笑了,迎春也笑看着宝钗。
看过宝钗,迎春看向站在最后,眉头微蹙的美丽女子,笑道:“林妹妹,身子可大好?”
黛玉见问,笑着答道:“多谢二姐姐挂怀,我身子还好。”说着,却禁不住咳了两声。
迎春拉过黛玉的手,道:“妹妹是个玲珑之人,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保养好了身子骨,万事都放宽了心,即使木石前盟不长久,妹妹也会等到柳暗花明的一天。”
黛玉听得,猛然抬头看向迎春,却见迎春双眼如湾清水一般透明清澈。黛玉低下头,眼中含泪,点点头。
迎春拍了拍黛玉的手,语重心长道:“妹妹还是笨些好。”
宝钗听着二人的话,也是微怔,马上上前笑道:“还不快想想怎么个玩法子?一会子时间可就在这样叮嘱中虚过了。”
宝玉本是个爱热闹,听得迎春和黛玉的话心下灰了大半。又听到宝钗如是说,马上响应,张罗着怎样和姐妹们聚着。
迎春却又看向宝钗,宝钗只是笑着说话,并不看迎春。迎春素知宝钗是个有城府的,所以笑道:“难道夸了林妹妹,没夸你,你现在也会吃醋了?”
宝钗笑了笑,并未回话。
众人开始闲话开来,言谈间,众人都觉迎春比从前亲厚了许多,话语间关心的话溢于言表。
坐好一会儿,众人就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