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莲手鬼心(二)

但旃檀仙子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眼前龙玄通功参造化,合宫无人是其敌手,何况珞珈山外尚有朝廷大军蓄势待发,自在天宫倾覆在即,那龙玄通似乎对乔小玄颇为青睐,争斗之际想必有机会设法保全,也正是因此,她才一反祖制,将宫主之位传于身为男孩的乔小玄,期望或能延续本教源流,虽则说来颇为渺茫,却也聊胜于无,而这神秘客卿莲手鬼心身份独特,不属自在天宫门下,想来龙玄通也不会自寻多事向她发难,况且适才看莲手鬼心同龙玄通几番对峙,丝毫不露窘态,也明白只有她修为精深,堪与龙玄通匹敌,眼下有资格庇护乔小玄的,仅她一人。

然而不待莲手鬼心作答,乔小玄却已先道:“师父你说差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朝廷圣旨辞令决绝,此番大军有备而来,不发则已,发必难当,又怎容漏网之鱼,莲手鬼心师叔不是我自在天宫中人,脱身不难,若因乔小玄拖累,乔小玄宁不自愧?更何况宇宙开劫之前,又何尝有我自在天宫,今为左道构陷,纵然一旦湮灭,不过托体同源罢了,堂堂而来,正正而去,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亦好教天下同道得知,我教根基可丧,风骨难凋,却不可自弱气势,被那无耻之辈隔岸观火,暗中嗤笑。”他先前措手不及,被立为掌教,虽然一时心神激荡,失了主意,但不过片刻便即宁定,重转清明,他口才便给,这一番话面面俱到,正可谓切中肯綮。

真一本际抚案叹息,太傅龙玄通颔首捋须,莲手鬼心冰眸倏闪,旃檀仙子苦笑暗喟,对乔小玄这番铮铮之言,各有所思,单单恼了一个如来老魔,乔小玄口中无耻之辈,显是暗刺于他,他又如何听不出?当即厉声喝道:“无知小狗,死到临头尚敢大言不惭,老魔先替妙长道兄捏碎你这颗完卵再说!”这老魔不但狠毒,抑且阴险,明明是因个人恩怨为难乔小玄,却拉大旗扯虎皮,道是替龙玄通这钦差出头。

真一本际忙道:“道兄不可莽撞。”如来哪里肯听,只见他将有如鸟爪的枯瘦手指向掌中鲜红葫芦一弹,登时从中飘出一道妖艳异常的血腥电光,起初不过寸余宽窄,但甫一亮相,便急速膨胀起来,转瞬竟有水桶般粗细,更兼沉雷隐隐,荡人心旌,血色电华势如匹练,仿佛一条恶龙,张牙舞爪地向着乔小玄扑去。

如来老魔施展的,乃是金刚山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大.法,这路神通介乎法宝与魔功之间,须要拘禁横死的生鬼厉魄,在无量峰的幽冥业水玄潭中浸淬祭炼,昼则发电,夜则凝雷,历转三年,方可成就,不但威力奇大,更有污秽破解元神之用,往往对手与他一个照面,便被有相雷电震破护身法宝,随即被无相雷电一绞,立时形神俱灭,死得连点渣都不剩,当真霸道绝伦,也是如来老魔的撒手锏之一,然而因为活口甚少,兼且炼制不易,消耗一点少一点,他等闲也舍不得用,是以名头远远不如他另两般绝技,碧磷血焰天魔蛊大阵和碧落玄牝凝血神抓响亮。

如来老魔这道血色电光威势固盛,但行迹可循,仍属有相,尚未臻于无相之境,但已然极为犀利,压得头顶星光堪堪欲灭,他这边甫一发难,就听对面优昙仙子叫道:“老匹夫敢尔!”素手一扬,发出一枚半尺来长,晶光公孙靓靓的银针迎了上去,她不爽这老魔已久,眼见他二度不逊,哪会再忍。

银针放出万千瑞气虹光,璀璨之至,迎风一晃,忽而一化为百,百化为万,一时间明耀耀也不知有多少银针,交相变用,犹如巨网,向着如来老魔迎头罩去,如来夷然自若,再度将葫芦一弹,立时又从中跳出无数栲栳大小的碧绿雷球,飞行一阵,忽地踪影全无,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大手捞去似的,然而片刻后,却又在优昙仙子的针网前倏地凭空显现,呼啸迎上,正是无相法门的妙用,短距离内频繁穿梭虚空,神出鬼没,最是难防。

银针同无相碧雷相碰,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细碎炸响,登时光华黯淡,纷纷萎落,跌入云海,化作缕缕银青焰朵,瞬间泯灭无痕,如来老魔扬威百载有余,毕竟名不虚传,优昙仙子这口阎浮提幻灭飞针虽也久经祭炼,善能追蹑色相,但同这诡异莫测,号称天下魔法第七的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一比,终是不免相形见绌。

无相碧雷破掉阎浮提幻灭飞针,余势不歇,向着优昙仙子扑去,飞出尺许,又齐齐隐入虚空,那如来老魔狠毒狭隘,睚眦必报,竟欲将这屡次冒犯于己的优昙仙子一并除去。

优昙仙子身旁的迦叶仙子见势不妙,将手一拍,清音响过,身上忽然发出明霞瑞光,有如清净琉璃,旋即化作一幕华盖形彩幢,将自己同优昙一并团团围住,彩幢计有七层,分供宝圈、朱轮、钵盂、金钟、慧剑、梵铃、明镜等七宝,各放异彩祥光,合为七色,四边璎珞垂珠,表面光华流转,七颗鸽卵大小,光华各异的彩珠上下盘旋飞舞,韵味庄严飘逸,这边厢方才护定,无相碧雷便即冲出虚空,连珠价地轰在宝光屏幢之上,陡然炸开大团碧绿雷火,发出森森厉啸,仿佛百鬼夜行,却只是将那光幕掀起微微涟漪,随即烟消云散,再无动静。

曼殊仙子运用的是自在天宫太古传下的异宝,七彩琉璃宝幢,同大圆满虚想空花一样以守御见长,此番以逸待劳,又兼无相碧雷先前对撼阎浮提幻灭飞针,虽然胜出,却已威力气势均减,是以没能动了优昙仙子分毫。

但如来的有无相血电碧雷乃是兵分两路,曼殊优昙二人虽然合力接下了无相碧雷,却再无余力拦截那道有相血电,此刻那血光电华已然涨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粗细几逾三丈,照得满场尽赤,乔小玄小小身形与之相比,仿佛蜉蝣与之巨树。

说时迟,那时快,弹指间血电便已蹿至乔小玄面前,更不稍滞,猛地向乔小玄劈下,登时便将其身影全部遮没。

方才如来同旃檀仙子一番斗法,始终缚手缚脚,没占到半点上风,可不能说他太面,实在因为旃檀仙子已入假仙之境,实打实较他高出一筹,二来当时毕竟没有完全破脸,他动手之际终究心有顾忌,多少收起了几分实力所致。

而刻下双方立场泾渭分明,可谓势不两立,更有当朝太傅可以假威,故而再无忌惮,全力施为,金刚山千年来凶名远播,岂可小视?纵是法力道行相差无几的对手与其放对,多半也要被其层出不穷,凶悍诡秘的犀利魔功所败,优昙实力本就稍逊如来,兼之照面之下一个大意,当即葬送一件法宝,好在如来意在击杀乔小玄,夺回万年如意蚯蚓,倒用了六分精神对付乔小玄,不然优昙仙子便有七彩琉璃宝幢护身,也难安然无恙。

这壁厢那粗大血电劈落声势好不骇人,不但将乔小玄身形全部遮蔽,更连带周围大片云海都一并轰散,现出一圈巨大空洞,腾起片片青烟,犹如白雪被烧红的烙铁灼过一般,惟有其下露出的地面依然完好无损,平滑如镜,那是以水火风雷淬炼打磨的万年晶霞琉璃,其质坚逾精金,等闲刀兵法宝浑然不惧。

如来殛中乔小玄,心头得意万分,暗道老魔我这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脱胎于太古无上魔门阿修罗道遗法,发动起来江海震怖,日月惊惶,能令仙凡辟易,此番定教小贼灰飞烟灭,泄我心头一口腌臜恶气。

岂料还没等他开心过瘾,就见场中陡然一黑,随即红光顿灭,乔小玄身影又自显现出来,长身玉立,白衣如雪,哪有半点吃亏模样,只是神情颇为困惑,似是碰上什么难解之事。

如来老魔这一惊非同小可,自他震雷发电,压过优昙曼殊,殛中乔小玄,说来繁琐,实则电光石火,不过弹指功夫,他这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又是霸道绝伦,就算以太傅龙玄通的空仙之能,想要化解,也断断不会这般轻描淡写,了无痕迹,更别提一个连假仙之境都远远不到的少年了,但事实就在眼前,以他眼力之毒,居然丝毫没看出自己的有相血电是如何被破解的,怎能不令他瞠目结舌。

场中众人多数似乎也同如来一样,没能觑清这刹那之间,兔起鹄落究竟若何,纷纷面呈困惑之色,惟有龙玄通,莲手鬼心,旃檀三人依然自若故我,似无所见。

如来老魔心下狐疑不定,面色忽阴忽晴,一时间竟有些吃不准眼前形势究竟如何,暗道莫非这少年是已经个已证亚仙,逆转肉身的老古董在拌猪吃老虎?但这老儿跋扈狡诈兼而有之,是无论如何不肯落了面子的,当下三角凶睛一转,已有计较,暴喝道:“好小子,煞是了得,再吃老魔一雷试试!”

说罢更不稍停,猛将左手一振,就听震天价炸响连连,连曼荼罗天宫都跟着晃了几晃,密密麻麻的血红电华、碧绿雷球拖曳着无穷乌金魔火焚云自他手中妖红葫芦争相涌出,齐齐遁入虚空,随即在乔小玄身周四面八方破开一条又一条黝黑的空间裂缝,组成一张巨大罗网,铺天盖地地向他轰砸而去,他好不狡谲,说是一雷,实则何止千雷万雷,声势较之上次出手,殊不可同日而语。

如来使诈发雷,尤嫌不足,空着的右手探虚一抓,登时阴风盘旋,鬼声萦回,血腥阵阵,绿影森森,碧血光芒凝为如山五指,疾扑乔小玄而去,竟又同时使出碧落玄牝凝血神抓,锐意要将这着实有点神秘的少年毙在手下。

金刚山魔法本就收发快捷奇诡,如来又疑心自在天宫诸仙子中有人暗助乔小玄,今次乃是全力施展,更加势逾鸣镝,复兼行奸使诈,出其不意,自在天宫众人惟见碧血光华暴涨,却再无一人赶得及出手救援。

真一本际在旁,离如来老魔最近,倒是挥袖放出一道金虹,却依然不及阻拦,当下双眉一竖,鄙夷之情见诸颜色,他对乔小玄的修为风骨均颇叹赏,见如来老魔用鬼蜮伎俩暗算于他,近乎无耻,不禁老大不以为然,但到底份属同一阵营,不便公然斥责,当前局面又诡谲异常,只得勉强按下不豫。

但真一本际拦不住却不代表没人拦得住,蓦地黑光如潮,顷刻将整座曼荼罗天宫内席卷无余,奇怪的是,众人身处黑色光海,目力却丝毫无遮,但见黑光一个个古朴篆文若隐若现,扭曲抖动,有如蝌蚁,像是包含了极为深邃隐晦的意义和气息,另有无数妖艳彩球,漆黑火焰,跳跃旋转,相映彼此稍一碰撞,便发出雷鸣巨响,声势较之如来老魔的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还要浩大百倍,而如来的雷电、大手吃这黑光一绞,便如沸汤泼雪,顿时泯灭无迹,更有数条血色电光被凭空摄去,不知落入何方了。

如来老魔受此震荡,但觉心口一甜,难受万分,几欲吐血,不禁大惊失色,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号称天下魔法第七,凶名万世不坠,碧落玄牝凝血神抓更是金刚山绝顶双煞之一,何曾落得如此凄惨田地?而且那黑光魔火之中凶威浩瀚,苍凉异常,令人如坐洪荒宇宙,战栗莫名,其势虽然并不显露,但在他这样的魔道大行家看来,却有如太古凶兽潜伏爪牙,一旦迸发,直可滔天坼地,自己同其相比,简直有如虫豸之于龙虎,自在天宫有此能人,今日图谋,多半落得铩羽,念及此节,如来的面色更又难看数分。

无尽黑火妖光之中,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情绪波动起伏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这绿袍青蛙胆子真正不小,居然当着我的面两次下手。”但见黑光一阵扭曲波动,现出一人,白衣赤足,悬空漂浮,神色木然,正是连龙玄通都看不透底细的莲手鬼心,手中兀自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几缕细微的血色电芒,偶尔电光闪耀,服袂便被激得翩跹翻飞,望来孤寒难方,仿佛随时可能振衣而去似的,然而无穷量的威压正从这具轻飘飘的身躯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几乎快要凝成实质,令人艰于呼吸视听。

如来老魔先前的嚣张气势此刻涓滴无存,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空中的莲手鬼心,满是难以置信和骇异莫名的神色,喉头上下滚动好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旃檀仙子面含浅笑,向莲手鬼心恭敬一礼,道:“多谢师叔襄助。”心中方始安定下来,她早知莲手鬼心看似冰冷无情,万事不羁,实则最有主张,平昔宫中弟子行走天下,如若受了委屈,偶尔向她哭诉,莫不得其援手,最终扬眉吐气,是以方才向她恳请庇护乔小玄,也不算是无的放矢,果然她虽口头未作应允,且素来不喜这少年,却依然临急出手,解厄于他。

莲手鬼心冷哼一声,并不答腔,只是漠漠地盯着如来老魔,仿佛在注视草木蝼蚁,众人为她气势压迫,一时也无人出声,四下里一片黑色死寂。

有顷,又听莲手鬼心道:“老青蛙,我要杀你,无论你服是不服,总也不配我耗费口舌,现下原璧奉还,你便听天由命吧。”说着屈指一弹,将手中摄来的幽冥血电射向了如来老魔。

那血腥电芒甫一离莲手鬼心苍白素手,便立刻好像吃了一记大补丹药似的,轰隆隆一阵闷响,变得愈发鲜艳欲滴,而且辗转盘旋,不断拉伸延长,一边还分出无数脉络,纵横交错,顷刻化作一片血网,表面血光陆离,朦朦茫茫,缓缓地盖向了如来老魔,所经之处,留下数不清的细小黑线,瞬间却又消失不见,旃檀仙子,真一本际等人知道,那是血网不断在成千上万个空间中穿梭跳跃所造成的虚空裂隙。

莲手鬼心这么轻轻一式,已将如来老魔气机尽数锁死,不怕他上天入地,总是难逃,而那血电被莲手鬼心用无上大.法力灌注,虽然形制并不扩涨,其中蕴藏的威力,何啻如来出手时百倍,这一式,纵有百个如来老魔,也要一发毙了。

如来老魔如何不晓得厉害,但却苦于无法应对,那血网来得虽奇慢无比,可不论他反击或是遁逃,总会引动其向己轰击,落得形神俱灭,眼看血网一寸一分地压将下来,如来的脸色也愈益铁青,额头青筋更蹿起老高,不住别别乱跳,他堂堂当世魔头,曾先后被正教十六位假仙联手追杀达十三次之多,却始终不曾畏惧,现下却在这比死都难过的煎熬面前,顾盼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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