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还是也进教他的,这次也先单独前来,也进并没有一同跟到京师,早在半个月前,也进就主动向也先请缨,带兵前去讨伐北方的蛮子,也进知道瓦剌跟汉人纠缠,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瓦剌,他不想趟这趟浑水,上次也先和他带着朱祁镇,想要敲诈明朝边关守将,最后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也先忍耐不住,冲也进乱发脾气,也进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忍受,现在也先定要亲自护送汉人皇帝回京,也进觉得这事交给一个瓦剌将就可以了,不必节外生枝,但也先贼心不死,定要从汉人身上刮点东西回来。
半个月前,也进看出一点动静,也先不听自己的苦口良言,定要去惹是生非,他不想再受也先的窝囊气,也不想看到生平的大对头于谦,尤其是那天晚上,他的大军糊里糊涂地被一场大火烧的惨败而归,一想起此事,也进就怒火上涌,他素来不信汉人中的鬼神之说,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将自己大军打得溃不成军的,不过是几十个汉人老百姓,一时之间,还真有几分相信鬼神暗助汉人之说,这样一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带兵自己确实不如也先,虽然自己足智多谋,可是带兵并不仅仅需要智谋,还有其他的东西,而这些正是自己不如也先的地方。
这次也先护送朱祁镇回国,也进知道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都不惹事,也先平心静气地承认汉人比瓦剌强,这样双方才能和睦相处,可是以他对也先的了解,知道也先定想惹点麻烦,好趁乱捞点油水,所以也进干脆远远避开,免得又成了也先的出气筒。
此时也先在城楼下高声喊叫,城上的守兵按照于谦的吩咐,快步前去通报石亨,不多时,石亨带着一彪人马,疾驰而来,刚刚见到朱祁镇,石亨连忙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叫道:“微臣拜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汉人士兵见状,都立即拜倒在地,齐声高呼万岁。
朱祁镇连手都懒得抬一下,懒懒地道:“石将军,你们都平身吧。”他见石亨如此打扮,还以为石亨已经官复原职了,心下微觉诧异,但现在自己还未回到朝廷,也管不了那么多,脸上神色极其淡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然而情势变化太快,他却不知石亨现在官居武清伯,比大将军的官衔大多了。
石亨闻言一愣,随即明白缘由,知道现在应向太上皇讲明事实,否则日后他追究自己的欺君之罪,那时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当下朗声说道:“启禀太上皇,近日臣将鞑子打得一败涂地,鞑子不敢再扰大明朝了,蒙皇上厚爱,已经赐臣做武清伯!”
朱祁镇闻言,心里一惊,随即隐去,淡淡地笑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石亨故意想激怒也先,不料也先毫无反应,一时大失所望,厉声喝道:“也先,你已经把我朝太上皇送回来了,我在此处先行谢过,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还请你速速离开大明!”
也先经过一年的磨练,知道心浮气躁最容易上汉人的当,听石亨故意在自己面前显耀军功,他硬生生忍住一口气,现在石亨裸的挑衅,想起也进说过汉人的一些习惯:汉人在皇帝面前都会做作一番,显示自己的本事,这样才会受到皇帝的重用,想到石亨武艺高强,堂堂一个男子汉,偏要刻意做作,向一个不如他的汉人皇帝争宠,真是窝囊。
也先暗暗冷笑“汉人就知道搞一些花架子,其实并没多大用处;我瓦剌君臣见面,坦率豪爽,虽要行些礼仪,但远比汉人简单实用,汉人这样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挖去了人的膝盖骨,禁锢住了人的脑袋,这还算人吗?
蒙古人虽在中原统治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但汉人君君臣臣的繁琐礼仪,让本性豪爽的蒙古人感到束手束脚,他们在统治中原期间,为了更好地融入汉人社会,更为了显示蒙古皇族的威风,耐住性子,学了一些汉人的礼仪,后来汉人又把他们赶回草原去了,蒙古人回到草原上,不习惯汉人的三跪九拜之礼,渐渐地废除了这些繁琐的礼仪,仍用蒙古人自己的礼仪,每次也先见到汉人对皇帝又拜又叫的,忍不住暗暗好笑,可是以前总有要紧事,没空多想,现在朱祁镇已交到汉人手里,他还没找到空子,不甘心立即离开京师,想要在汉人第一大城多呆一会,趁机找找汉人守城的弱点,以后跟他们交手就容易多了。
也先听石亨对自己大喊大叫,懒得跟他计较,笑道:“本王驰骋千里,护送你们的皇帝回来,没想到过了一年,你们汉人仍是毫无长进,一年前你们吝啬小气,不肯给我瓦剌朝贡者打赏;一年后你们还是老样子,不肯给本王献上点见面礼。”说到这里,他不住摇头叹息。
石亨见也先赖着不走,不知他又想干什么,况且还没见到奸诈狡猾的也进,一时摸不准鞑子的底细,不愿搭理也先,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先长吁短叹,续道:“你们这群小气鬼,怎么说本王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竟舍不得一顿酒菜,连给本王接风洗
尘都忘了,真是不折不扣的小气鬼!”
石亨心想:“留你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但现在就下逐客令,似乎并不妥当,幸好于谦早有安排,现在我得快些护送太上皇进宫,让于谦来对付也先吧,我不管了。”主意打定,躬身对朱祁镇道:“启禀太上皇,皇上有旨,请太上皇立即进宫!”
朱祁镇面无表情地下了瓦剌马,一声不吭地翻身上了汉人的马,一言不发地驱马前行,当先驰进城门。
石亨目送朱祁镇进城,等到朱祁镇的背影消失不见,转身对也先笑道:“也先,你不用心急,待会于大人亲自前来接见你,为你接风洗尘,汉人一向好客大方,不比你瓦剌差多少,虽然你胡言乱语,但也不用太担心,于大人会给你治好的。”说完转身上马,丢下也先,追着朱祁镇驰进城去。
也先见朱祁镇进了城门,也想趁机混进去,看看内城的样子,可是刚一动身,石亨就勒住了马,头也不回地擎起了青龙刀,冷冷地道:“也先,于大人吩咐过,让你在这里耐心等他,他办完公事就来见你,你还是在这里等他吧。”石亨早就得到于谦的命令:一定不能让也先进内城,要是也先坚持往里硬闯,直接跟他动手,必要时格杀勿论!
也先见状,知道汉人戒心未去,现在对自己防范更加严密,想要暗中打探消息,恐怕难于上青天了,他本想立即退回瓦剌,可是现在走了,岂不是怕了石亨?刚才石亨对自己那般无礼,怎可在他面前示弱?想到此处,只得勒马止步,正眼也不看石亨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静静地在城外等候于谦。
石亨见状,立即催马进城,进内城后,马上派人向于谦通报消息,于谦听到消息,匆匆收拾了一下,急忙带了一队人马,飞驰出城,见到也先,二人寒暄一番,于谦当先带路,领着也先,在城外的一座大酒楼上为也先接风洗尘,顺便也替也先饯行。
也先见情势如此,知道又会空手而归,虽然很不甘心,想要对于谦动手,但于谦带来的那些大内高手暗暗戒备,恐怕也不好对付,贸然动手,万一弄巧成拙,那可后患无穷了,想到这里,也先只得收起野心,放开肚皮,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带着属下跟于谦告别,随后离开京师,退回瓦剌。
于谦见也先没给自己找麻烦,心下松了口气,望着也先远去的背影,想起往日与他交手的往事,心下自有一番悲喜。
于冕躲在瓦剌,一直暗中护着朱祁镇,忽然听到消息:也先想带着朱祁镇回京。他猛地想起也先也进的阴谋,以前不方便将此传话给父亲,现在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于冕心中暗暗着急,只想快些返回京师,把这个阴谋告知父亲,让父亲想办法阻止两皇相争,但一路上也先想要趁机刺探消息,四处观望,于冕见此,还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也先发现了,不敢追得太紧,只得远远跟着也先。
过了一日,也先想起也进的叮嘱:此去定要好好防备于冕,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他见过于冕的本事,于冕屡次三番的跟自己捣乱,可不能让于冕趁机捣乱,当下也先打起精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暗暗留神,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他断定那人就是于冕,一路上也先加紧防范,生怕朱祁镇被汉人救走,那样自己“孤身一人”,在汉人境内落了单,自己可讨不了好去。
这样一来可苦了于冕,于冕本想直接冲出去,救走太上皇,可是又怕节外生枝,也先胁持太上皇作人质,那样可就麻烦了,无奈之下,于冕只得放大圈子,离也先一行越来越远,等到于谦招待也先一行时,于冕才赶到京师城门下,他翻身下马,匆匆进城,想要找到父亲,说破也先的阴谋,可是家里的下人告诉他,于谦刚刚出门,不知去哪里了,于冕想要进宫去找,可是皇宫却不能随意出入,无奈之下,只得在家里耐心等着父亲回来。
于谦送走也先,匆匆回到家里,想要收拾一番,立即进宫面见太上皇,不料进门就见到了失散一年的儿子,父子二人自有一番悲喜。
于冕待父亲情绪平静后,将也先也进的阴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于谦听了,心下大惊,带着于冕,匆匆进宫,想要阻拦“两皇”自相残杀。
朱祁镇在前面纵马疾驰,石亨紧紧跟在后面,到了一处大殿门前,朱祁镇翻身下马,径直朝里走去,石亨见状,立即跳下马背,翻身拜倒在地,慌忙叫道:“启禀太上皇,皇宫已不在此处。”
朱祁镇闻言,立即止步,转过头来,望着石亨,喜怒不形于色,仍是一言不发。
石亨额头冷汗直冒,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启禀太上皇,皇宫移了位置……”
朱祁镇冷冷哼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厉声喝道:“还不带路?”
石亨慌忙答应,站起身来,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二人进了新的皇宫。
朱祁钰见到太上皇回来,眉开眼笑,二人寒暄一番,当即命人给太上皇接风洗尘,丝毫不提
退位之事。
朱祁镇将近一年没在宫中,皇宫就移到别处,心下已有三分不喜,现在自己回来了,可是弟弟不肯让位,心中愤愤不平,但他知道现在宫中群臣都听命于弟弟,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得按照皇上的吩咐,自去歇息。
于谦匆匆进宫,并没见到“二皇”为了皇位大动干戈,顿时放下心来。朱祁钰察觉于谦神色有异,问道:“于卿,你匆匆进宫,所为何事?”
于谦道:“回皇上,臣刚办完政事,听说太上皇进宫了,臣立即前来拜见!”
朱祁钰心知现在不能阻拦于谦,可是又怕哥哥拉拢于谦,联合他人一起对付自己,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板起脸孔,冷冷地道:“于卿,朕待你如何?”
于谦乍一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皇上,蒙皇上恩宠,臣才有今天,臣粉身碎骨,也难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朱祁钰冷冷笑道:“你明白最好,好了,现在你去觐见太上皇吧。”
于谦背脊发冷,蓦地明白皇上此时怪异的举动:他对自己也不放心!当下打定主意,只是见一见太上皇,绝不多事,顺口答道:“是!”
朱祁钰安排四个小太监,给于谦引路,于谦跟着众太监前行,到了朱祁镇的房门外,四个小太监守在门外不肯离去,于谦知道他们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也不多说,就让众太监在门外“守卫”,一个太监尖声叫道:“启禀太上皇,于大人求见。”
朱祁镇在里面冷冷地应了声:“进来!”
于谦推门进去,只见朱祁镇端坐在一张椅子上,若有所思,立即翻身下拜:“微臣拜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面无表情地道:“平身。”他君臣“单独”见面,自有一番话要说,但不敢提及皇位之事,于谦向太上皇禀明了朝政大事,朱祁镇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下话。
二人刚说了一盏茶时分,朱祁钰派人前来传旨,让他二人立即参加太上皇登基仪式。
于谦知道皇上疑心甚重,对自己二人还是不放心,当下和朱祁镇跟着传旨太监前行。
朱祁镇现在势单力薄,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按照皇上的意思,登上太上皇之位。
虽然于谦觉得朱祁钰赖着皇位不走,多少有些不妥,但朱祁钰毕竟是一国之君,朝廷专门配有锦衣卫和东厂的势力,暗中保护皇上,供皇上发号施令,时时监视朝中众臣,单是这些势力,足够让所有人闭口不提皇位之事,就连心机深沉的皇太后,也只字不提朱祁钰一年前的承诺,于谦又怎好开口?好在现在皇上并没有伤害太上皇的意思,这是他们皇族内部的事情,就让他兄弟俩协调吧,自己身为皇族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朱祁镇的太上皇登基仪式完毕,于谦再不敢跟朱祁镇多说一句话,带着于冕,匆匆回府。
当天晚上,朱祁镇的寝宫里,经过连日的急行军,朱祁镇又累又乏,加上在瓦剌生活艰苦,从来没享受过如此柔软的床被,倦意登时涌了上来,如今刚刚回来,他想了一天,也想不出一条管用的计策,把皇位重新夺过来,只好暂且放下,沉沉睡去。
半夜,门外闪出一群黑衣人,悄悄靠近这间屋子,只见这些人中,有一人轻轻舔破窗纸,拿出一个圆筒,把圆筒插入小孔,从小孔中吹入一些迷香。
等了一会,估计里面的人已经完全中了迷香,药效开始发作的时候,那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看了看被子里的人脸,确信正是自己要找的人,立即卷起被子,把里面的人裹了起来,夹着“人肉卷”,转身疾奔,众黑衣人见状,随后紧紧跟着,快速退向暗处。
大屋外面,在清冷的月光下,这群黑衣人的影子疾速移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这时,另一队人马又从屋后闪了出来,紧紧跟着前面的黑衣人,似是在保护他们的行动。
前面的黑衣人撒腿疾奔,快速靠近一座孤零零的屋子,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抬起头来,四下望了望,低低地喝了一声:“开门!”
只见那间屋子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领头的黑衣人匆匆进屋,将“人肉卷”轻轻地放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床上,然后迅速退出,先前开门的人不敢停留,跟着他一起快步奔了出来。眨眼之间,偌大的屋子就只剩下被子里那一个人了,月光从大门门缝里射了进来,显得阴森森的,甚是诡异。
领头那人走到门外,立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大锁,只听“喀嚓”一声,大门被这把大锁死死地锁上了,那黑衣人使劲拉了几下锁环,确信大锁已经锁上了,转身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铅水,对准锁孔,小心翼翼地滴了进去,等到滴好后,领头那人命令众黑衣人,细细查看了屋子的门、窗、锁等等物事,确定这间屋子牢固之极,再也无法打开后,领头那人低低地冷笑了一声,知道屋子里的人插翅难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