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新对罗新觉赞不绝口,大伙儿扛着几个麻袋跑回营地。岫萤看麻袋沉甸甸的,大伙儿都一脸兴奋。
“这是什么?”
罗新觉擦着从日伪军库房里得来的一杆新枪,得意道:“这是伪军用来过年的粮食。”
已经有人用刀割开了一个麻袋口子,白花花的大米,又割开另一个,一袋子的牛肉罐头,众人都喜笑颜开:“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
于是劈了柴火,摆开大锅准备做饭。冬天里漫山里没有干柴火,岫萤看锅灶里冒出青烟来,忙道:“小心暴露目标。”
“没事。”罗新觉毫不为意道,“整个据点的伪军都被我们打得一个不剩。”
宋立新也道:“放心。吃了这一顿,我们也算好好地过了一个年。过完了年我们就得离开这里。”
“去哪里啊?”罗新觉问。
宋立新道:“中央政府已经跟国民政府达成一致,共同抗日。而我们游击队将被编入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上级让我们到歙县集合,接受整训。”
“整训之后我们就有自己的番号,就是正而八经的部队了。”罗新觉被冬日干燥的风吹得皲裂的脸透着难掩的兴奋。
宋立新倒是相当淡定,嘿一声轻笑,小声道:“来日方长。”
煮着饭说着话,忽听得密林深处隐隐传来枪声,大家立马警惕地熄掉了烟火,严阵以待。观察员跑回来道:“是黄德勒团麾下的先锋连,方才偷袭我们设在林子外的岗哨。”
“岂有此理!”宋立新气恼道,“我早听说这黄德勒是最难缠的,他手下的先锋连连长顾俊在湖北的时候就一直是我们当地游击队的对手。不过现在都合作打日本人了还这么纠着我们不妨,他还有没有一点君子风度?”
观察员小戴道:“顾俊说我们捣毁的那个伪军点是他们一早就瞄准了的。让我们捷足先登,叫我们交出粮食和弹药,否则就不客气了。”
“放屁!”宋立新朝地下唾了一口,“打仗还分个先来后到,我们游击队缴获的凭什么白白送给他们!”
大伙儿也都异口同声,绝不交,大不了就先干一仗。大家之前都跟国军有过交锋,心里头也憋着一
股气,这会儿发泄发泄正好。
罗新觉看队伍里几个人都拔出枪来跃跃欲试,连忙道:“大家别冲动。我们的枪口是一致对外的,可千万别跟友军起冲突。”
“人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几人都不罢休。
宋立新默默不语,暗忖罗新觉说得对,到底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变忍下这口怨气,望了望刚升起来就熄灭的锅灶火,道:“弟兄们,收起枪来,我们的子弹是给日本人准备的,可不能浪费在这班人身上。搬家伙,我们换个地儿吃年饭。”
几个壮汉心有不甘,但对宋立新还是相当服从的,只好收起了枪弹,搬家伙上路。顾俊在林子外早就等不及,连队已经往林子里搜索进来。
“真是狗咬上身紧咬不放啊。”宋立新暗骂,这会儿是顾俊先开的枪,也怨不得自己,便令兄弟们搭枪开火。
林子里一阵枪炮,不绝于耳。
两方正在酣战,林子顶上战机轰鸣之声由远及近。
“不好,快趴下!”宋立新挥手大叫,暴露了目标被子弹击中。
岫萤正背着医药箱和卫生队一起突围,眼见叔父中弹倒在草丛里,急忙跑到叔父身边。只见他神志还算清醒,左肩有血印出棉袄。
她忙用纱布止血,只听轰隆一声,犹如巨浪滔天,周遭飞沙走石铺面而来。紧接着岫萤就被人扑倒了护在身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爆炸声,树木都被连根炸起,一股泥土的焦味。岫萤就这么被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等到声音渐歇,她张开眼睛推开身上压着的人,一看是罗新觉,她忙去扶他,罗新觉疼得叫道:“别动,别动。”
岫萤看他后脖子一片血迹,方才为了保护岫萤被炸弹飞起的石头击中后脖子,头部动弹不得。
头上飞机远去,对面林子里的动静也止息了。
宋立新伤了肩部,稍作处理还能走动。罗新觉被两人用担架抬着走。岫萤十分内疚,不由埋怨道:“你真傻,幸而只是被石头击中,要是子弹,你可就没命了。”
罗新觉笑笑,脸上满是尘土,岫萤拿出手绢给他小心翼翼地擦去。
大队人马到了安静处,看没有伪军,也没有顾俊的追兵,便停下来稍作休息清理伤口。第二天,侦查员小戴兴冲冲地回来报告说:“好消息啊,好消息,那个顾俊昨天被日军的飞机炸死了。”
“真的假的?”罗新觉趴在用门背搭起来的病床上,扬起头
来,立马又疼得缩脖子。
宋立新揪着眉头道:“依照顾俊的性子,不赶尽杀绝是不会罢休的,这一晚上都没追来,这消息看来是真的了。”他又拍了一下一脸开心的年轻侦查员,骂道,“我们友军的人死了,你这么开心!”
小戴委屈地嘟囔道:“他昨天还朝我们开枪,打死了我们的哨位。不过,”他又揪了眉头,愁眉苦脸道,“我倒不想他被日本人打死。我们会给他报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喜怒无常,又一脸斗志昂扬了,可是岫萤的心里沉甸甸的。
晚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坐在屋前的泥土堆上望着无垠的夜空发呆,也许只战火烟雾遮天,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罗新觉挺着脖子走出来小解,看见岫萤,便道:“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他的脖子还不是很灵活,都不能低头,岫萤连忙站起来扶他坐下,自己也就坐在他身边。
罗新觉道:“是不是被日本人的飞机吓坏了?别怕啊,我们也有飞机,到时候去炸他们给我们报仇!”
岫萤轻声叹息,幽幽问道:“你说,我们这场仗会打赢吗?”
“当然会!”罗新觉回答的很干脆。
岫萤冲他一笑,有些灰心丧气。昨天日本人随意投下的两颗炸弹都炸死了那么多人,还把国军的军官也炸死了。中国大部分地区遭受了无情的战火摧残,多少人流离失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罗新觉看她愁眉深锁,灰头土脸已不再似从前一般水灵,一个弱女子跟着游击队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不由心疼,一时动情就去握她的手。她紧紧拽着拳头,他知道她心里害怕。
有哪个人不害怕!他堂堂七尺男儿都怕。怕死,怕被炸弹炸成碎片,死都没有全尸。更怕被炸得缺胳膊断腿,生不如死。
可是这种恐惧,战争不结束就永远不会停止。战争不停止,有多少像岫萤这般鲜活的生命会被像昨日的炸弹一般被炸得灰飞烟灭。
他看着岫萤,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第一次想为这个柔弱女子撑起一片天。
“岫萤,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一直到你跟沈赫相聚的那一天。”
一提沈赫,岫萤的泪珠子就滚落下来,她就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被炸弹炸死了,到死都见不着沈赫最后一面。天大地大,烽火连天,沈赫,他又在哪里?他会不会遇到像昨日那样的情形,她不敢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