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惊诧:“她犯了什么事了?”看岫萤的小模样实在不像作奸犯科的料。
“此事说来话长。警察厅抓供匪,把岫萤也错抓了。”
“供匪?”沈太太忍不住笑,“岫萤怎么可能是供匪呢?”
“原本就是误会一场,所以还请太太帮帮忙。”他把头低下去,好像脖子被人硬生生砍断了,顿时底气不足。
难得,这逆子还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沈太太不禁感慨,世道艰险,他也算领教一斑了吧。于是道:“也罢。新到任的闵慧成厅长是你爹的结拜兄弟,我去说说,看他是不是还念着当年情分。”
说罢欲走,沈赫忽然叫住她道:“谢谢太太。”
沈太太惊诧莫名。她是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冤家对她说一声谢谢的。
“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春生笑容满面地在沈太太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太太嘴角微动,春生看她仿似笑了一笑。
沈老爷去后,闵慧成也不常来沈家了,不过见着沈太太依然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寒暄过后,沈太太顺道把岫萤的事情提了一提。闵慧成拍着胸脯道:“嫂子放心,等我回去查明了,若真是误抓,即刻就放人。”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闵慧成是喝得酩酊大醉,哪有功夫再审,当夜倒床就睡,直到大中午才醒。
吃了饭,王献过来汇报学校供匪的审问情况,闵慧成便问抓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岫萤的,在沈家当过丫头。
王献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翻了名册也没有此人,身旁已经晋升为副队长的张继提醒道:“岫萤就是宋小英。此前确实是沈家的丫环,而且沈家的大少爷还来报过案说这丫头失踪了,叫我们找,直到过年前才销了案。这丫头可是沈赫的心头好,为了她惹了不少官司……”
“行行行,什么乱七八糟的。”闵慧成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他一听就头疼。他这把兄弟风流,他儿子是一点不输给他老子啊!
“那这丫头可审出什么了没?”他问张继。
张继摇摇头:“一问三不知。她到学校时间不长,以前一直在沈家,倒像是跟那谈立同没什么瓜葛。”
“你再审审,实在没瓜葛就放了。”
“是。”张继行了个军礼领命而去。
闵慧成敲敲发闷的脑壳,昨夜的黄汤灌得有些多。但也只此一次,今后他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这帮牛鬼蛇神打交道。
张继走后,屋子里就剩下师徒二人,徒弟王献问道:“师傅,我听闻您在南京风生水起,差一步就直入中央政府,怎么又调回吴州了呢?”
他抬头瞥了一眼王献:“你懂什么?”又喝口茶咂了咂嘴慢悠悠地反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整个江南,只有一个警察厅设在这小小的吴州城内呢?”
王献摇摇头,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哪有一个厅级部门设在小县城的?
闵慧成老谋深算地笑了笑:“吴州虽小,可地理位置显耀。因其闭塞与世无争所以常被忽略了其作为南北要塞的捷径,直通南京。你看看……”他手遥遥一指,王献顺他指示看向墙上的地图。
闵慧成道:“走太近了看不出来,你这么遥遥地望过去,是否就看出端倪了。吴州四面环山,北边三条道路汇集一处,可出处却只有一路,且直通南京。若在打仗的时候,处在吴州守城的位置,我们要面对三路来兵,难免应接不暇,敌人攻下吴州,那南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原来如此。”王献不可思议地看着地图上的沟沟壑壑,不住点头叹道,“果然是师傅深谋远虑啊。”
闵慧成“呵呵”一笑道:“也不是我看出来的,要说深谋远虑也是上峰的事。”他下意识地一抬额,王献会意,也笑道:“不过我们国军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供党还是日本人,哪里容许他们打到江南地界?更何况南京是国民政府所在!上峰也有点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再说这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
“师傅是说其一,那其二呢?”
闵慧成脸上闪耀着诡谲的笑,眼里渐渐亮出光芒,他一拍椅子扶手:“吴州不还有一件宝物呢吗?”
“宝物?”王献又疑惑不解了,忽又一拍大腿叫道,“您是说沈家的那幅烟雨图?”
闵慧成点点头:“我来之前得到一个消息,说溥仪想凑齐了四引图送给日本天
皇。那日本天皇极好中国书画,有次看了溥仪所带的三引图之后称赞不已,为缺了一引甚为遗憾。溥仪想讨好天皇,以便借他兵力财力助他复国。”
“做惯了皇帝,突然被拉下马当然不甘心。再说他现在依附于日本,日子也不好过,都在想方设法地想趁早摆脱日本吧。”
“那时自然的,谁愿意安于现状做个傀儡呢?”闵慧成道,“你多派人留意沈家,看看哪些人跟他们来往最为密切。”
王献道:“如今沈家人都深居简出,除了那三天两头惹是生非的少爷,跟外界瓜葛倒是挺少的。”
“你盯着就是,就怕以后瓜葛会越来越多。”
他说这话突然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且昨天晚上还见了,不是别人正是长和酒店的老板竹内宏。
闵慧成审过的犯人无数,各个记得很清楚,自认记性极好不可能过目就忘。如今细想,这人定是在哪里碰见过的,不然不至于如此眼熟。
对了!他差点拍案,这人就是十多年前闯进沈家双燕楼的嫖-客啊。当时他还只是个小探员,听说日本方出面交涉,才关了两天就放了人。
说是仰慕美誉江南的花魁娘子,只为一睹芳容。是一时冲动还是另有所图?闵慧成总觉得事有蹊跷。
“对了,你再派人专门给我盯着那竹内宏。”
王献突然警醒道:“师傅,说起这个竹内宏,我也觉得奇怪。听说在满洲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日本也是有些头脸的,却偏偏跑到吴州这小地方来做生意。开酒店还说得过去,可是像古董店这么偏门的,哪有赚头?”
闵慧成点头暗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吩咐王献道,“你把剿灭供党这件事交给张继。你只管盯紧了沈家和那日本人,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我知道。”王献点头领命。
牢房潮湿冰冷,岫萤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期间被提出去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她皆茫然地摇头。带进带出几次,稀里糊涂地又给放了出来。
她走出警察厅大门,外头风雨丝丝,冷飕飕的,她抱紧了双臂。看着摊在面前的一片空蒙,心想学校是回不去了,如今该何去何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