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是一张请柬。
楚沨先生亲启:
惊悉鄙处员工老酒对您的身体及精神造成了严重的伤害,鄙人不胜惶恐。兹定于明日,即公历1997年8月16日,下午六时三十分,特备薄酒与您及黑烨、满意、夏炬明几位赔罪,请务必赏光。
此致
望代为问候伯父楚国庆、伯母方素华,还有,预祝你能追到心仪的女孩
我会非常愉快地期待与各位的见面。
信的落款是NC,随信附有详细的地图,目的地上画着一个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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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烨是在楚沨家看到这封信的,俞岚家就在南亩大学的北墙外面,要不然楚沨也看不到俞岚领着黑烨过马路。
目的不明的约会结束之后,黑烨顺路来还钱,却在门口看到了奇怪的信。
“你怎么看这封信?”楚沨问道。
“无所谓啊,这有什么,明天去看看呗。”黑烨有些心不在焉。
“哼,代为问候伯父伯母,名字写得都分毫不差,情报工作做得够细的啊。你没收到吗?”
“没有,我完了事就直接过来了。”
“是吗?怎么样啊?”这也算是兄弟的终身大事,楚沨绝对要重视。
“嗨,就那样呗。”
“哪样啊?我看你没怎么花钱啊,不会说……是人姑娘掏的钱吧?”
“我们两A的,压根就用不了多少钱。”
“不会吧?诶,我问你,你跟她挑明了吗?”
“这样不是挺好嘛,挑明了干嘛?”
楚沨换了付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我看你就是不敢说。这种事,你要是不开口,女孩肯定不会先开口的,赶紧抓紧时间吧啊。”
“那你怎么不跟季晴挑明了啊?”
“我这知根知底的,拖一拖无所谓。”
“我怎么就不知根知底了?算了吧你。”黑烨有些发蔫,没有和好友斗嘴的心情。
“说了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不说就一点机会也没有。”楚沨仍不死心:“你要真是想清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早想过了,如果季晴被别人追到手,那我自认倒霉;你要是想跟我一样,那就随便你。”
“行了行了……,你丫没的可说了吧?没事我撤了啊?”
“等我一会儿,咱俩一块走。”
“你上哪儿去?”
“我去地图上标的地方溜达一圈,看看霓虹到底在搞什么鬼?”
黑烨像是刚刚清醒过来:“你没事瞎折腾什么啊,人这不是写着明天么,你现在过去干嘛啊?”
“干嘛?你还真当这是请柬啊?人家把战书都送到门口来了,我再不过去踩踩点,还等着人把刀驾到我的脖子上啊?”
“不可能!我告诉你吧楚沨,你就是老把人往坏处想。这上面不是写得挺客气的吗?人家肯定是想谢谢咱们帮他们清理门户,所以才请咱们过去吃顿饭。他要真想对咱们下手,为什么不偷着干啊,还写封请柬让你防着,你当他们脑积水啊?”
听了这话,楚沨有些犹豫,黑烨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还是觉得不对,他要是真心诚意地向咱们道歉,为什么不把请柬直接递到咱们手里,还插门上干什么?”
“没准刚才你们家没人呢?”
“我一直都在家。”
“那,没准他敲门你没听见呢?”
“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我的耳朵吗?得—,咱两是一对一,我问问满胖子怎么说。”他可不想现在触夏炬明的霉头。
满意也收到了请柬,正在烦恼明天赴宴要穿的衣服,他的意见也就可想而知了。楚沨少不得又被奚落了一顿。
“那你的意思,明天咱们大摇大摆的去就行了?”
“你就别瞎想了。我跟你说,没事别太招摇了,我今天就看见两个专门对付像咱们这样的人……”黑烨大概说了说电视塔下面的一幕,却没提给小孩治病的事,“你老是太冲动,有本事跟季晴告白去,跟这瞎牛什么啊?”
楚沨让他给数落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得得得,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明儿我再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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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信一共有四封,夏炬明的那封信,却是艾娜先看到的。
难得酒瓶也有午睡的时候。头天晚上,几个在北京的大学校友聚会,身为一年级的学弟,他自然义不容辞,喝完了二锅头又喝啤酒,酒到杯干,根本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凌晨学长们把他送回来的时候,他虽然还记得家在哪,但钥匙却怎么也插不到门里去,还是他老爸听见了动静给他开了门。夏炬明脑袋刚沾上枕头就不省人事了,一直宿醉到现在,早饭午饭全都没吃。艾娜要是不把他敲起来,估计夏世翰回来他也醒不了。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生生从床上敲起来的味道可真是不好受。夏炬明忍了又忍,但敲门声不但不停,反而还越来越响。
夏炬明扯着嗓子嚷道:“来啦!谁呀!”
昨天睡觉的时候他没脱鞋,倒也省了穿鞋的时间,否则,估计鞋在哪儿都不知道。
艾娜敲了半天门、正没好气的时候,屋门突然猛地被拉开了,一个浑身酒气、两眼通红的男人,横着脖子向她喊道:“满意你丫找死啊!我上回可告诉你了,你丫再变成这样,我扒了你的猪皮!”
还没喊完呢,酒醉的人一伸手,就把艾娜拽进了屋里,又粗暴地踢上了房门。
他的力气真大啊!女孩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酒味薰的:“夏炬明,你干什么?快放手!”
吼完之后,夏炬明也有点头晕,他刚才起得有点急,现在眼前降下了一片黑幕,舌头也有点大:“你……你这个……”
没等他说出下面的话,脸上一左一右先挨了两下,只听得“啪、啪”两声,漫天的黑幕下冒出了许多金色的星星来。腮帮子上稍稍传来热乎乎的感觉,不过很快,浑身都觉得热乎乎的了。
“夏炬明!疯啦你!你想干什么?”
看着眼前双手叉腰、横眉立目的女孩,夏炬明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忽然觉得酒全醒了,他刚才干了什么啊?
“你……你是?”
“我是艾娜!你够能装的啊!”
“你……”
“我告诉你,夏炬明,”艾娜的腮帮子比那副红肿的两颊还鼓,她把那封请柬拍到他怀里:“这是我从你们家门上看到的!你收好了吧!”
说完,艾娜转身出了屋子,摔门的声音比刚才夏炬明踢门的声音还大,然后就是一连串急奔下楼的脚步声。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稀里糊涂的男孩,还有满室的茶香。
把信封扔到一边,夏炬明转回床上又睡了,直到晚上八点多才醒。那时他已经忘了请柬的事情,只顾着填饱他那饿了一天的肚子,等发现那个信封,则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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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是有人请吃晚饭,但满意仍然是一早就到了——到了楚沨家。
可以想象楚沨被敲起来的表情,比夏炬明强不了多少,不过当他看到一身正装打扮、好像公司老板的满胖子时,反应就大不一样了。
“满胖子,你没事儿吧?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你以为今天是参加婚礼啊?”
满意转了个圈,展现了一下自己的模特天赋、以及和模特相去甚远的臃肿身材,接着说道:“这不是挺好吗?人家请咱们吃饭,我觉得穿的正式一点比较好。”
“呦,楚沨呀,你这朋友穿这么漂亮,这是要参加婚礼啊?”住在楼上的大妈刚好下楼,看见门里门外穿成两个极端的男孩——楚沨刚从床上爬起来,披上睡衣就来开门了。
“您好!嗨,我这不是正说他呢吗,您出去遛弯啊?您慢走。”
打完招呼,楚沨赶紧退了回去:“你别跟那站着丢人啦!赶紧进来!”
进了屋子,满意第一件事就是站到了穿衣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衣着:“这不是挺好吗?干嘛都说我去参加婚礼啊?”
“得,你就穿这身去吧,反正我不陪着你丢人。”楚沨没好气地接道,他翻身回屋躺下,留下胖子在客厅里臭美。
“诶,你别睡觉啊!”满意当然不能放过这唯一的观众了:“你说,我是这个样子去好呢,还是这个样子去好?”
说着,他在楚沨的床前变换着自己的外形,全是健硕型酷男的样子。总体来说,几个样子不分轩轾,但都比原来的造型强百倍。硬要挑毛病的话,就是身高差点意思,满意虽然能变身,却改变不了衣服的长短。
“我看你现在是落下毛病了。就不怕哪天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再变不回去了?”
“那不可能!”
说是这么说,胖子还是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穿裤衩背心的时候会汗流浃背,今天西服革履了反而一滴汗都没有。
“咱先不说这个,你那刀怎么样了?”
满意到厨房去拿饮料,一边倒可乐一边应付着:“我这些天帮着家里采购呢,没再想刀的事,谁知道啊?”
“呦,开始跟家里上班啦?……你还真想得开啊,我总觉得今天的事不太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阵闹得我有点神经质了?”
“你就别想太多啦,咱们帮他们了这么大的麻烦,那儿的老板请咱们吃一顿也很正常嘛!……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我妈中午不回来,咱们出去随便吃点吧。我是懒得弄了,就咱两还不够我收拾的呢。”
“那我给酒瓶打个电话,看看他怎么解决午饭?”
“行吧,不行叫上黑子,咱们中午一块儿吧,正好晚上一块儿去。”
夏炬明正拿着请柬纳闷,接到这种邀请当然不应该拒绝,但他也想把人都聚齐了研究一下对策。黑烨的答复则是等他们到了饭馆,点好了菜再叫他。
“嘿,这东西够会享福的啊,你还就答应他了。”楚沨指的是黑烨的作派。
“嗨……,没关系吧?咱差不多也该走了,你还用跟阿姨说一声吗?”
“没事,我跟我妈打好招呼了。连‘遗书’都备好了。”楚沨指的是他那写了两篇的日记。
满意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你也够能折腾的。”
饭馆里,黑烨还没到。
三个青年围着四个菜:水煮牛肉、干炞肥肠、宫爆鸡丁、清炒尖椒。
菜是满意点的,兄弟几个出来吃饭,点菜由满意负责,结账就很少归他管了。只是,今天的这几个菜,点的好象有些问题。
楚沨刚刚去拎了壶茶,此时看着满桌子的红色有些头大:“满胖子,你没事吧?咱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吃饭了,黑子从来不沾辣的,你这还让不让他吃啊?”
“咦—?不会吧,这菜是我点的吗?”满意歪着嘴,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夏炬明则去了洗手:“得啦,你这胖子现在越来越过分。我跟楚沨都没在,你还想赖?你自己说是谁点的?”
胖子又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疑惑地说道:“这好像是我点的啊。诶,可是我怎么会点出这种菜呢?”
“对,办事都不过脑子,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夏炬明又想起了昨天的失态,归根究底,这都要算到满意的头上。
“算了算了,一会儿他来了咱们再点吧,”楚沨岔开话题:“这东西也真是的,都几点了还不来?再待会儿菜都凉了。”
“靠,又说我什么呐?”
人就是经不起念叨。黑烨正好进餐馆的门,他才不管其他的人怎么看他呢,在门口就嚷上了。
“呦,菜都点好啦?行了,这个是我的了!”他挨着清炒尖椒坐了下来,说道:“行了,可以开饭啦。”
满意和夏炬明都在偷着乐,楚沨好心提醒他一句:“你先看看那是什么,你能吃嘛?”
“诶~,这看起来是挺奇怪的啊……”黑烨端起盘子,仔细打量着,又用鼻子闻了闻:“诶呀!”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夸张的动作差点把茶杯碰到地上:“靠,你这胖子不要命了吧?我就让你点个绿菜,你还点个纯辣椒,你丫也太狠了吧!”
满意正为他的表演坏笑不已,听到这话就停了下来:“你什么时候让我点绿菜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黑烨故作高深地说道:“赫赫,不知道了吧?你中了我的招啦!原来这招儿还真好使啊。”
楚沨当头就给他泼了盆冷水:“对,你就吹牛吧!让人给弄了一桌子辣椒,还告诉满胖子中你的招了,真服了你了。”
“不知道了吧?这是我新学的本事,催眠术!不知道了吧,你们那些请柬全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早就中别人的催眠术啦!今天六点半肯定会去霓虹俱乐部,想不去都不行。”
“你说什么?”
“我估计你们可能看不见,”黑烨拿出他的请柬:“仔细看看,时间地点那几个字上都附着灵气儿呢,就像我在电话里对这死胖子用得差不多。”
其实那并不是黑烨发现的,他虽然拥有看透一切的锐利眼神,却没有心细如发的心思,还是大鱼点醒了他。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我们的灵气神童又缠着他的宠物勒索了一堆奇怪的法术,又在完全不设防的胖子身上做起了实验。只是黑子也没有想到满意还会釜底抽薪,翻过手来又摆了他一道。
“不会吧?”满意把请柬接了过来。
半天没说话的夏炬明忽然开了口:“你们几个是不是觉得还不够招摇啊?赶紧吃完了,咱回家说去!”
听了黑烨的话,先到的三个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思,胡乱塞了几口;只有最后来的那个像没事人似的,又点了个酱爆鸡丁,饱饱的吃了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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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夏炬明家门,黑烨就直奔酒瓶父母的卧室,嘴里还念叨着:“靠,酒瓶,你们家好东西不少啊!有这东西也不让兄弟们知道!”
夏炬明赶紧跟了上去:“嗨,没事你去那屋干什么……”
但黑烨手脚利索,已经蹿了进去,伸手就拿起夏母遗像前的香炉,一只手还伸进了香灰里。
等楚沨和满意赶到屋里,只看见满屋子飘着灰烟,一颗粉色的棱柱体晶石停在半空,耳畔传来黑烨从咳嗽声中挤出来的话语:“咳咳、你丫酒瓶咳、太不仗义咳咳……这么好的东西……”
“你给我闭嘴!”夏炬明双眼紧盯着眼前的奇景,这不是他们家的东西,他也从来没听家里人提过类似的事。
灰烟逐渐聚拢变浓,把粉色的光芒遮住了。
“酒瓶,怎么着,用不用动手?”楚沨攥紧了右手,那里的温度绝对可以把整间屋子都蒸发掉。夏炬明轻轻摇头,他想看看,家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这么长时间了,即使他没有经验、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见多识广的域也被瞒了过去?
灰烟最后变成了黑色的人形,浑浊的眼睛好像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这、这是上次的…那个保姆吧?”满意仍然不太习惯灵异景象,声音开始打颤。
屋子主人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他尝试和“她”交流:“……你是什么东西?”
或许曾经是保姆的烟雾人形咧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是……小张吗?”
“烟人”点了点头。
夏炬明的眉毛也随着舒缓了些,他又站近了两步,说道:“你……死了吗?”
可能是这句话刺激了“烟人”,“她”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满头的灰发都竖了起来,恶形恶状的造型维持了不到两秒,这个奇怪的东西再度炸成了飞灰。
没有声响和冲击波,只有满屋子的浓烟。
满意从那团烟变形的时候就退到了房门外面,爆炸的瞬间又顺手把楚沨也架了出来,这才救下了一屋子的家具——高温男孩条件反射地出手,幸好只是把隔断墙的门楣烫出一个大洞。
夏炬明早有防备,凭借挡在身前的淡黄光线,他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顺手打开电扇的开关:想混淆视听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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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积在屋子里的深色烟雾渐渐散去
“都没事吧?”楚沨焦急地向屋里喊。
“我没事,黑子呢?”
“靠,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又爆炸了?”
烟雾散尽,黑烨灰头土脸且面目扭曲地站在窗边。他一直盯着那颗粉晶,这么好的东西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了。“灰人”一爆,那颗粉晶就飞向了窗口,黑烨用他的灵蛇法宝裹个正着,只是还没有看仔细,灵气团里的宝石骤然膨胀,然后就变成了一撮粉尘。
“诶,你怎么会说“又”这个字呢?”满意想活跃一下气氛,省得有人发现他事发前的位置。
夏炬明则顾不上这些,他问道:“狐狐,这是怎么回事?咱家怎么藏着这种东西?”
右手的徽章没有反应,很少会发生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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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狐?”
屋子中间忽然冒出的蓝色龙鱼回答了他:“你不用叫他了,他可能进入休眠期了。”大鱼决心给这些迷途的小羊一些帮助,它深信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别人可以帮忙。
“休眠期?”
“就是睡觉了。他在你的体内,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事情问我也一样。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你要知道什么就快说吧,别跟这唠唠叨叨的。”黑烨对他宠物的擅自行动有些不满。
“主人,你也对我客气点吧?我可知道你很多事啊!”
“呦,你都知道什么啊?”满意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了,黄尾,知道什么就赶快说吧,别瞎逗了。”参考了夏炬明的表情,楚沨认为还是应该尽快进入正题。
“是,尊主。”大鱼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刚才那个灰色的人形是一个灵体,虽有魄却无魂,所以很难发现。它应该是被人下了驱役的法术,因为什么事情藏在这里。还有刚才我主人看上的那颗粉晶,那是一枚灵魂之石,西洋炼金术中的禁忌。它能将施术者的灵魂切片保存在宝石里面,用来实现长生不死,也能用它来遥控持有人。最奇特的是,这种东西只有在发挥功效时才产生灵气波动,平常时就像块石头一样,外人根本察觉不到。因为制炼困难,所以,应该是失传很久了。”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对。如果尊主想了解,我还可以让你们看看她临死前的情形。”
楚沨看了看夏炬明,后者点了点头。
水蒸气的小颗粒在屋子的中部聚集起来,不多时凝结成一个清澈透明的水球。
“主人,从地上弄些灰尘放进去。”
“我看你是我主人。”黑烨一边照做,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
水球黑了下来,从下向上的视角,里面浮现的景象依稀是夏炬明家的客厅,不祥的阴影掠过英挺男孩的心头。接下来,“九英寸的液晶屏”中出现了酒瓶父亲面无表情的脸,带些苍老气息的面孔晃动着……不对,整个镜头都在摇晃。没多久一切都静止了,在画面全黑前的一瞬,夏世翰手中的一颗宝石闪过妖艳的粉色光芒。水球也就随之消散在了空气中。
半天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楚沨问大鱼:“刚才那一段……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这个魂魄的濒死体验,也就是她死前的最后记忆。”
“不会说……”
夏炬明打断了楚沨的猜测,说道:“她是我老爸杀的?”
“很遗憾。”
看着夏炬明现在的表情,其他三个人都有些不安。
“我还有个问题,那块石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调酒师做的?”
“不能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沉默中,满意觉得他表现的时候又到了,说道:“酒瓶,你也别瞎想了,咱们先去找你老爸,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担心也没有用。再说,凡事还有我们呢……”
“你闭嘴!”
“夏家少爷,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三双眼睛都转到了满意的胖脸上,他赶忙分辨道:“不是我说的啊!我什么都没说!”
“你们四个小子还真是不嫌烦,我本来还想放你们一马,看来真是多余了。”奇怪的说话声是由夏炬明的徽章上传出来的,但那并不是狐狐那稚嫩的腔调。
夏炬明把手举到眼前,咬着牙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水老太婆跟你说得还不清楚吗?……算了,大过节的,我就开恩让你们俩父子再团聚一次。跟着你的宝贝狐狸过来吧,它倒挺好用的,你不在了就送给我吧?”
“少废话!我爸为什么会在你手里?狐狐被你怎么了?”
“你怎么像个娘们似的?错过了时间,可就见不到你的老顽童老爸了,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你敢!”
“到霓虹后门来吧,省得大家都不方便。到了之后,域会给你们领路的,我就和伯父恭候了。”
男孩们鱼贯而出,满意尽管是百般的不乐意,但他扔下了上衣和领带,也跟着去了。
屋子里只余下淡淡的茶香。
霓虹的后门选在偏僻的胡同里,没人领路很难找到这里。换气扇的隆隆声不绝于耳,油污挂满了墙壁,敞着口的垃圾箱招惹来大团的苍蝇,泔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如此高档的俱乐部,从后边看过去就像个不讲卫生的食堂。
刚到这里,黑色的小狐狸就自动蹦了出来。很少有人会经过这里,而经过这里又有阴阳眼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各位,欢迎大驾光临我的地盘。”小域胖胖的身子直立起来,夸张地作了个鞠躬迎客的动作:“请各位跟我来。”
“狐狐!你疯了吗?”
夏炬明抓着宠物那小小的耳朵,把它拎了起来。
小域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嘴里继续说道:“你的域很不错啊,非常听话。我会把它照顾得很好的,到时候你就放心的去吧。”
“你这个混蛋,到底对狐狐作了什么?”
“啊,很简单的催眠术而已。如果你不介意这么拎着它的话,那我就这样给你指路好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
夏炬明只好把域放回地下。
“好,这样就舒服多了。”狐狐仍然是只用后腿着地,像个敬业的领位小姐。
楚沨向大家征求意见:“我一直就想说,这声音咱在哪听过吧,怎么有点耳熟啊?”他对自己的耳力还有些自信。
“我没听到过。”满意断然否定着。
“当然了小子,我们的貔貅做得不错吧?”
夏炬明看看楚沨,原来幕后主使就是那天的那个背头,但后者早已记不清背头的长相了。
“好了几位,请吧。”狐狐推开一个油腻的小门。里面的装修布置风格与霓虹没有区别,米黄色的墙面与明亮如镜的地砖,好像桃乐丝穿过地道来到了仙境,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先生们,不必在乎你们的脏鞋,我们的保洁会很敬业的消除掉你们留下的任何痕迹。”“导游”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但没有人搭腔。那个可以在嘴上和任何人一较高下的家伙,不知为什么也哑了火。
在小域的指引下,他们进了一部电梯。
宽敞的电梯间四周全是哈哈镜,男孩们镜中的身体变成可笑的形状,而虚像又在其他镜子中再次扭曲。小域黑黑胖胖的身体像氢气球一样漂浮起来,短小的脚爪在楼层按钮的间隙中划了个十字,电梯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两个英文单词:FUN PARK。
看来,这里的主人有着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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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一直在下降,不知走了多少远。
直到电梯门上胖得夸张的满意形象分成两半,一条梦幻般的走廊出现在几个人面前:青铜质地的壁灯把四下里照得一片雪亮,踩着松软的腥红色地毯,男孩们好奇打量着墙里镶嵌的艺术品。两边的墙壁仿佛是穿越时间的时装橱窗,塑造得活灵活现的蜡像模特,衣着打扮从明代的长衫发髻、到清朝的大辫子、再往后连民国的中山装都出来了。
满意边看边点头:“这些做得不错啊!先不说衣服,连神态、动作摆得都跟活人似的。”
小域也点头说道:“小胖子,还是你有眼光啊!还有好几个位置呢,一会儿我让你先挑,你看上哪个我就把你装进去。”
满意的眼睛立刻睁圆了:“你说,这些都是活人?”
“废话,你到现在才看出来啊?”夏炬明接道,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小明啊,先别说别人,没准还有你一个呢。”
“我要是死不了,我也给你塑起来!”
“呵呵,说得好,有志气。”
“算了,酒瓶。”眼看夏炬明动了火气,楚沨拦住了他,吵架也需要冷静:“诶,我说做貔貅的,你是不是变态啊?酒瓶他们家招你惹你了,没事闲的你欺负老人家算什么本事啊?”反正他爸也没落到这里,说起话来自然比夏炬明硬气。
这次,小狐狸没再吭气,只是静静地推开长廊尽头的红漆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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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就是目的地了,一个可以做排球场的奢华大厅。
壁炉里的木头正在熊熊燃烧,屋子里充满了水果的清香。华丽耀眼的灯光下,雪白的桌布覆盖着长长的餐桌,上面摆着两排银光闪闪的烛台。留声机里,高亢婉转的女声哼唱着不知有没有确切含义的歌曲。整个房间布置得好像欧洲中世纪贵族的会客厅。
一幅描写月夜河流的巨大油画挂在餐桌尽头的墙壁上,吸引了楚沨和黑烨的眼球,另外两个人则瞪着画下面坐着的那个穿着黑色外罩的人。
“欢迎你们。”那个人打了个响指。
小域浑身哆嗦了一下,两只前爪放回地上。狐狐明显不在状态,浑浑噩噩的四处望着,当它看到夏炬明之后才仿佛如梦初醒:“主人,狐狐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你回来吧,这事咱到时候再说。”
黑狐狸化成青烟,融进了酒瓶的右手。
“噢,不错嘛,体恤手下,仁义为怀。”
“我没工夫听你胡说。你是什么人?我父亲在哪里?”
“诶~,不要急嘛。令尊大人眼下不太方便,你们少安毋躁,坐下来陪我一会。”声音抑扬顿挫,明明是没什么道理的言辞,李跃雷说出来却像在吟诗诵对。
他留意到了访客们停滞在艺术品上的目光:“这幅画是俄国库芝茵的‘第聂伯河上的月夜’。原画太小了,就像扇窗户里的景色,瞧瞧我找的人画出来的,这月亮、这河、这星火,这才是真正的‘触动心灵的诗’!”
四个男孩互相看了看,拣桌子的左手坐了一排,长得最顺眼的那个说道:“我叫夏炬明……这你应该知道了。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失礼失礼,我叫李跃雷。你的涵养不错啊!一般人到这个时候,早就喊着‘孽障啊、妖孽啊,纳命来’什么的冲上来了……你还能坐在那里问我的名字,很不简单。看来我这身工作服是白换了。”说着,李跃雷抬了抬手,外黑内红的斗篷下面罩着的是件白衬衫,还打着黑色的领结。
“我也不是涵养好,”的确,从夏炬明看李跃雷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丁点涵养:“如果我骂你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骂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我家过不去?”
“我是个可怜人,很可怜。可惜,你跟我差不多,真是“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夏炬明拍案而起:“你!”
“不要生气嘛,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没有我的照顾,你的母亲还得早走,你父亲也早活不到今天了……”
“你这个王八蛋!”如果还能听下去的话,那就不是涵养的问题了。
好像心脏的温度升高了三度,一股怒火压在了胸腔里面,怎么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夏炬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抓出来,这才能舒服些……他更想抓出眼前这个人的心。
巨大的火球扑向居中坐着的黑衣客,攻击轨道上的烛台像融化的蜡烛般瘫软在桌面上,引燃了雪白的桌布。燃烧的能量接二连三的从楚沨的戒指上喷出来,没多会儿功夫就把整间屋子变成了焦热地狱。
“你就算毁了我的屋子,打不着我有什么用啊?”
“没关系,我只要留住你就可以了,吸血鬼。”听到李跃雷说“黑斗篷是工作服”时还不敢确定,但看到他那类似有翼哺乳动物才能做出的闪避动作、还有火光中闪亮的红眼珠的时候,楚沨就确信了。
只剩下火焰的屋子中间,除了楚沨,其他三个都不知去向了。
“不错不错,你们的计划还成,白水老太婆这次还真下本钱……”
更大更多的火球从楚沨的右手喷涌而出,他根本不想听对手的废话:“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好脾气,你还是认真点吧。”
火焰烧着了吸血鬼的斗篷,他干脆解开系带,随手将它送进火堆:“唉,我本来就嫌它啰里啰唆的,烧了还省事了。你就别缠着我啦,一会儿的事情可经典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楚沨也没有全力施为,他的任务是困住敌人,眼前这个家伙高深莫测,能够解决自然最好,解决不了还要见机行事。
酒瓶的父亲在对方手里,一路上男孩们商量的对策就是要尽量拖延时间,用黑烨的法眼找到人质所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他。能不能报仇,能不能找到真相,都在其次。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办法也不在乎对头会不会知道了。
眼瞧着李跃雷越说越不是人话,楚沨早就按耐不住了。除了愤怒之外,高温男孩对于霓虹主人那优哉游哉的态度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反正黑烨表示已经差不多找到地方,楚沨一个火球就扔了过去。那是用火鳞的戒指喷出的类似龙息的火焰,温度不算太高却能连射,方便也好用。鉴于吸血鬼催眠了“棒子面”,楚沨可不敢冒然把龙放出来。
“唉……,我是最不喜欢火的,偏偏让我赶上了,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啊?”话是这么说,但是李跃雷脸上那轻松的神态并不像装出来的:“你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想留住我,这哪够啊?”
“别着急,你不是也走不了吗?”
“主人,这里还是交给我吧,我就喜欢这样的。”一个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火焰中,他直接站在火里,毫不介意攀上衣服的火蛇。
李跃雷笑了笑,像是冷笑:“老酒,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主人,我又新尝试了一种饮料,忙完了这边我就亲自给您送过去。”
楚沨可不太喜欢对手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你们不觉得……这里还有个人吗?”
“小子,你要过得了老酒这一关,我就在前面,随时候教。”李跃雷撕下了领结,也丢到了火里:“真是不明白了,非得让我穿这种逗小孩的衣服有什么意思啊?”
说完,他双手插兜,悠悠然的从火丛中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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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出手留住他?”换了新造型的调酒师傅有些奇怪,眼前这个男孩的实力决不止于此,却眼睁睁看着李跃雷走掉。
“留住一个是一个,我不想贪功。”楚沨对“老酒”这个称号有些好奇:“你也叫老酒?这里有几个老酒啊?”
说着,十数个火球扔了过去,没接近调酒师身外五米,就变成了冰锥坨,掉在地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晶体。
“只有我一个,上次让你见笑了。”
老酒向楚沨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来时,整个大厅已经变成了冰窖,所有的火焰都被冻成了寒冷的雕塑,也包括那个瘦瘦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