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凉亭。
沈清墨举步朝凉亭走去,蹁跹的裙裾被行走的风带起,微微朝后扬开。
秦正泽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心中的不安更浓。
他一直知道沈清墨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她看似柔婉亲和,可是却是一个极为慢热的人。能走进她心中的人,必然需要越过一次次的心防,一旦被她接纳,她才会毫无保留的付出。
可相同的,若是将她的心伤透,被拒之心门之外,那么便极难挽回了。
在凉亭中坐下,沈清墨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当初和你分开,我的确过了一段极为不堪的生活。”回忆起当初,沈清墨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那一日我浑浑噩噩的从端王府出来,一路出了城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最后走到了河边,如果不是纪礼渊及时出现,也许当时的我会遭遇不测也说不定。”
“之后,他将我带离京城,但那半年之中他并没有打扰我,任由我日复一日的平复心里的伤,甚至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和我说……”
“再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之前的关系从原来的淡漠变成了熟悉,或者说是……”沈清墨抿了抿唇,“王爷,有些事情过去了,便真的过去了,时间是在朝前走,不允许人朝后看。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决意忘记从前,希望你也能放下过去,好好的生活。”
“你真的能忘记?”秦正泽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也克制不住的有颤音。
“不,我暂时无法全然将过往都一一忘记,我也做不到。”沈清墨的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一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忘记不是唯一的选择,我只希望以后见到你,不会有这么多感情纠缠,能自然而然的放下,想到之前的往事不喜不悲,能平淡对待,那么,就好了。”
“怎么可能做到?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让你伤心了,我该死!但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苦衷,可以吗?”
“恩,你说。”沈清墨点点头。
秦正泽脸上蓦然闪过一丝喜色,还好她还愿意听他解释,这说明他不是一丝机会都没有。
他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那一日在迎亲之前,皇上带着燕水媚还有秦九到了我府上,秘密见了我。清墨,你应当记得我和皇上都是从异界穿越而来的,我们穿越的事故源于一场车祸。事故发生的时候车上坐着四个人,我,我大哥以及我大哥的妻子……我大哥一直对嫂子念念不忘,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始终放不下。可就在我们成婚那一天,燕水媚突然找到了他,说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她说她知道我嫂子的下落,且有可能将她复活过来……”
“所以,你们就信了?就可以为此而不顾我?”
“我大哥的确是信了,他跪下来求我,我不能不管,何况当时秦九也是被燕水媚控制的,她甚至能操纵着秦九去死,我不能罔顾秦九的性命。”看着沈清墨依旧冰冷的脸颊,秦正泽胸口的苦涩翻涌不停,“当时我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只能选择先暂时放弃你,寄希望于你能用破妄之瞳看清楚我的内心,看到我的不得已。可是……”
可是当初的沈清墨因为用情太深,伤得也体无完肤,根本没能体会到他的暗示。
人算不如天算,不管安排得再怎么缜密,可是人心却是让人无法安排。
“既然这样,的确并非你的过错。”沈清墨淡淡说道,“可你和她却也恩爱得很,不是吗?人人都知道你端王有了新宠,相比旧爱来说,有过之而
无不及。”
“是,我的确那么做了。然而,那却是因为之后半年燕水媚一直严格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稍微露出一点去寻你的意思,便会被她察觉。我只好和她虚与委蛇,带着她时常出入各种宴会,刻意和她保持亲密的举止来降低她的警惕心,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我的本意。”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我只想从她口中得到嫂子的下落,保住秦九的性命。”
“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可有来问过我一声?”沈清墨突地冷嘲一笑,安静的问道,“王爷,我和你在一起并非数日数月,而是已经过了年年月月了,你竟然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么?”
她并不是柔弱的花,而是一株顽强的草。
她可以和他并肩而立,一起面对风雨,不是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可怜的乞求保护的脆弱女子。
在面对那样艰难选择的时候,哪怕他和她知会一声,也好过将她死死瞒住,让她体会到心死心伤的感觉。
“我自然知道你会陪我一起面对,可是我却不想你为难。”
“为难?”沈清墨反问,“如果当时你拒绝燕水媚,选择和我一起面对的话,难道不是比现在的局面更好么?我的破妄之瞳也许能看到燕水媚瞒住的消息,而秦九,他既然是燕水媚用来胁迫你的砝码,她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毁去?说白了,你不过是不敢赌而已。你不敢面对皇上的失望眼神,怕秦九的命就那么丧失了。但是你却敢拿我们的感情做赌注,以为我会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理解你的无奈,就算被伤透心了,知道你的为难之后也会回到你的身边,不是吗?”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沈清墨站起身,背对着秦正泽看向茫茫的黑夜,声音凉得像是深潭中冰冷的水,“我曾经在夜晚辗转反侧,也曾经心里烧得像是火山一般,但是自从上一次你来找我过后,我便真的想清楚了,只是缺少一个和你彻底了断的契机。”
“想清楚了什么?”克制住发涩的喉头,秦正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想清楚就算你有苦衷,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权衡。”
就像是一杆秤,这一端是她,另一端是秦正权和秦九,他选择往任何一边加砝码都是会伤到另外一边的结果。
她,只是被放弃了而已,暂时的。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或者十全十美的事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清墨……”
“曾经我为了你的薄情而伤心,隐约猜测到真相之后经历过开始喜悦,可又为了被放弃而伤心……秦正泽,我已经累了,我发现这种激烈的感情并不适合我,我只想一个人独活,或者找一个平和的人慢慢变老而已。”
“所以……那个人是纪礼渊吗?”
沉默半晌,沈清墨轻轻点头,“……是的。”
“呵……”秦正泽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你,真的不能再回到我身边吗?”
“对不起。”
“我知道了。”秦正泽缓缓的站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站着的纤细身影,轻声问道,“我还能最后抱你一次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仿佛说得重了一点便会吓到眼前的人。
只要一个拥抱,他只奢求最后一个拥抱。过后,他就告诉自己死心,如果纪礼渊是她的选择,那么他就笑着祝福她,就像自己当初选择了一个人面对,一个人背负那般。
他实在是不想伤害她,不想让她为难
的。可为什么伤害她最深的人却是他呢?
一片沉默。
秦正泽前走几步,伸开双臂将沈清墨纤细柔软的身子从背后揽入怀中。
紧紧的,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的头埋在沈清墨的肩上,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滴落,像是清晨的露珠滴落在荷叶上,从沈清墨的肩上忽而就滑入她的衣襟之中,灼得她的肌肤都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这一次拥抱不同于以往。
不是因为相爱,却是因为离别。
沈清墨静静的站立着,挺直的脊背被秦正泽的重量压得微微弯下。他的气息无孔不入,他哽咽近在耳畔,他的泪水……让她很是心疼。
她很想转身回抱他,却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以。
她不想再经历那种铭心刻骨的痛,不要再将自己的脆弱铺开在天光之下,让人随意伤害。
对不起了,阿泽。
纵然他是无辜,她却也只能无情。
不知道静静的拥抱了多久,久到沈清墨的衣衫都被泪水给浸湿,秦正泽终于缓缓的收起了手臂,缓慢的,将沈清墨给松开。
“我会等你,清墨。”他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说道,“纵然这一次比之前得到你的心要更难,我也不会放弃。我不强求你就立即原谅我,只求你……只求你不要那么快就和纪礼渊在一起,不要……”
不要让他吻她,碰她,不要……
他受不了,只要一想到自己怀中的女人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有一天也许见面需要喊上一声“纪夫人”,他便觉得心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每一块都钝疼不已。
卑微的乞求,这不像是素来邪肆狂傲的他能说出口的,但是他却说了。
“可以吗?”
他又问。
见沈清墨久久没有反应,他突地自嘲一句,“也是。你说你想要平稳的生活,那只有纪礼渊才适合你。他性格淡漠,又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人。”
他脸上眼中都是苦涩的笑意,方才无声的泪将他的眼眶染得通红,此刻看来满是悲戚。
猛然转身,秦正泽的背影转瞬就消失在纪府的高墙之外。
这时候,沈清墨才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一般,扶着凉亭的柱子缓缓坐下,她脸上的泪被夜风吹凉,湿湿润润的一片,刚刚落下的泪还未吹干,又有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夜风吹冷。
“真能放下吗?”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身影,纪礼渊将手中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问道,“真的不愿意原谅他?”
“不是不能原谅他。”沈清墨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是我自己心生胆怯了。”
纪礼渊在她的身边坐下,深邃的目光沉沉的看向她,“你不用因为我父亲的嘱托,而勉强自己。”
闻言,沈清墨抬眸看向他,“怎么会这么说?”
“难道你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嘱托,最近才对我如此亲近?”
“不,不是。”
“那是为何。”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好,也不想再去改变了。和他再无关系,和你也能自然相处,不用去想男女之情,可以吗?”
深深的看了沈清墨一眼,纪礼渊点头,“可以。”
他的眼中只有她,但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想强逼。
他懂得她的害怕和担忧,甚至彷徨,他不会伤她,也不会催促她。只要他还陪在她的身边,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慢慢布局,一点一滴将她的心收拢。
(本章完)